军用装甲车的车身出现了剧烈的震荡摇晃。
苏洛迷茫地看着四周,发现伤兵们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整个车舱内的氛围截然不同了。
“备战!所有人,检查装备!”
曲长江的声音透过振膜响遍整个车舱,他们倒是不怎么慌,而是迅速进入了状态,看来这种情况已经很习惯了。
苏洛虽然迷茫,但是也是跟着众人坐稳系好安全带,他虽然不懂这些事,但是也知道不能给人添乱,便一直老老实实地紧紧靠着舱壁不敢动弹,刚刚那种温馨的氛围顷刻间消散。
原本舱内的暖灯灭了,车舱内恢复了昏暗。
刚刚热情地聚围的士兵们也都肃脸警备,开始检查身上的防护服状态,进入备战,随时能够投入战斗。
苏洛双手死死地攥着斜十字型固定住自己的安全带,艰难地吞咽下了一口唾沫。
虽然生在这样生死仅在一霎的世间。
虽然一直想和《长坂坡》的赵子龙一般一身是胆。
虽然他向往着人民军。
但是当他亲临人生第一场战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血都开始变得冰凉,他慌,也怂。
不过在这种时候,可没有人能分心来关注他。
“黄河,你来主驾,我做报告。”
驾驶舱内,曲长江看着雷达探视镜里的三维成像,伸了下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问题好像很大。
曲黄河迅速地接手了主驾驶位,专注地判断路况,右手也慢慢地将驱动阀值推到最大,全速前进。
寥廓的冰原上,武装车的链轮剧烈地转动,侧边和尾端甩起的冰碴飞溅四处,因为链轮转动速度过快产生了一定的热量,甚至在武装车的车底都出现了一股冰雾。
而车舱内也开始出现了剧烈的晃动,和刚刚一开始突然发生的摇晃一样。
刚刚轰声,就是曲长江他们突然间加大动力所产生的动静。
他们发现了在原先预计之外的队伍,瀛洲的车队。
虽然不知道这群瀛洲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又是怎么绕过前线直接朝着松江基地去的,但是最起码作为人民军战士的职业素质,他们都明白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那就是优先延缓敌方部队行进,并且及时报告情况,将地方部队控制在基地的合理缓冲区,等待己方增援部队前来。
哪怕曲长江他们现在满车都是伤员,他们还是要加速去作为诱饵打乱敌军的计划部署,等待巡逻部队过来将这支敌军围剿了,他们不能再让这支部队深入,因为这里已经接近合理缓冲区的末端了。
和百年前的战争有着不小的区别,如今的战争里,基地是最为重要的核心。
任何能够对基地造成破坏的外来袭击,都有可能破坏基地对极端环境的防御生态。
一旦出事,那要送命的就是整个基地的人。
就像当年西欧诸国联军穿过地中海南下抢占非洲的基地,因为看不上非洲用落后的科技建设起来的基地,一般都采用平推的方式,破坏防御生态,让自然环境解决他们,再大摇大摆地入驻鲜有人幸存的基地,再用他们的技术开发重建扩建。
曲长江凝视着三维地图上那些快速移动的瀛洲部队,肃容以对。
他接入了人民军自有保密通信频段开始联系基地。
“G0073叫G0001,G0073叫G0001。缓冲区发现敌情,已接近安全区,完毕。”
苏洛听着曲长江的洞拐洞洞的说法,不明所以,但大致也知道这应该是在自有频段呼叫其他队伍。
马上就有其他的队伍响应了,只不过并没有办法直接接入基地,而是用了一个兄弟部队作为中转点。
“G0032收到,G0032收到,G0001不在你当前频段,G0073保持通讯,G0032帮呼,先传数据,先传数据,完毕。”
“G0001,G0001,G0073呼你,G0073呼你,数据已传输,申请通讯搭桥,完毕。”
曲长江将侦测到的敌方装甲车队的数据传输到了G0032的通讯终端,安静地等待他们帮忙呼叫基地,而自己则是和曲黄河继续驾驶武装车开始加速。
“G0001收到,收到,同意申请,已接收数据,G0073讲,完毕。”
还好还是接上了,曲长江现在就是前线应对敌方车队的指挥者,基地需要了解他的计划想法,再进行己方部队的调动拦截。
“G0073申请战术诱导,目的地经纬数据:东133度10分,北41度32分,重复一遍......完毕。”
“目的地已出巨层渊冰地带,有冰原裂口,可通过击碎冰层有效拦截或消灭敌军,申请执行该计划,完毕。”
曲长江的声音没有平时那种嬉笑怒骂的感觉,透过车舱振膜传出来的是一种冷漠的机械感。
“G0001收到,G0073请报告车内情况,该计划风险程度评估为低,可执行,完毕。”
“G0073收到,车内现有车长一名,中尉曲长江,副车长一名,中尉曲黄河,伤员十六名,名单已随数据输送,有......”
曲长江例行公事地进行车况报告,但是他突然想起了车里还有一个平民,那个小戏子苏洛。
日了瀛洲龟娘的,要是知道会遇上这个,就不带他一起了。
“有平民一名,姓名苏洛,职业为华夏戏曲表演者,完毕。”
曲长江如实报了上去。
“G0001收到,G0073车况已登记,请与民众确认意向,捍卫人民自主权与安全。”
“G0073收到,确认后立即执行计划。完毕。”
曲长江结束了通讯,倚靠在通讯位上深呼吸了一次,他跟曲黄河点了点头,起身去了车舱里。
刚刚他们的通讯车舱是实时同步的,所有士兵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曲长江需要对全员进行最后一次动员,毕竟他又是车长又是思政导员的,这是流程。
尽管车身摇晃不止,剧烈的颠簸都快要让苏洛把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但曲长江如履平地一般,站得极稳。
“苏洛同志。”
曲长江没有喊苏洛小戏子,他按照命令先到苏洛的身前,征求他的意见,他需要给他解释一下情况,刚刚那番话士兵们听得懂,苏洛可不懂。
“我们遭遇了敌军,现在我们需要作为战术诱饵将敌军引到原先瀛洲海边缘,那里的冰层相对较薄,可依靠轰击破碎拦截敌军,我们有可能也会失败,被俘虏被处决,我们每一个人。”
曲长江很严肃,他指了指苏洛身边的其他士兵们,也指了指自己。
“所以我打算现在把你和你的车留在这附近,等待友军搜索救援,我们会把你的位置信息报告上去,一定会有人来救你,你意见如何?”
苏洛沉默了。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曲长江的意思。
跟他们一起执行任务,可能九死一生。
留在这里,还大有希望生还。
他想要活着,毕竟他还没有做到唱戏老头说的把这身技艺传下去,他如果死了的话,会对不起唱戏老头的。
苏洛的眼神和曲长江对上了,和曲长江的坚定不同,苏洛的眼睛里,只有迷茫和犹豫,这就像是生和死的选择。
他喜欢那种唱戏有知音的感觉,也喜欢和人民军的这些战士们相处,他很享受这里的环境,也觉得自己或许这辈子的意义都得到了诠释和满足,从他打小学的戏来讲的,此刻随军而征,舍生而取义,才是真英雄。
他渴望当英雄吗?
渴望。
否则他也不会对武生有那么深的执念。
他渴望活下来吗?
其实还好。
满足了,又是个病秧子,其实早晚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死得有个美名?
自己的大名都报到松江基地去了,一群值得尊敬的人称呼自己为苏洛同志,活着有比这更重要吗?
苏洛的眼神所包裹的情绪让曲长江有些愣神。
或许这是戏子的本事吧,眼神比常人有戏多了。
“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起同生共死,抗击外敌!”
苏洛张口,想要发出震耳欲聋的宣誓。
他的喉咙耸动着,嘴巴张合着,脖子抻直着。
却发现,自己在此刻变成了哑巴。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说出任何一个字,脑袋却仍不住点了点头,他闭上了嘴,整个人瘫软在车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眼神失去了光泽和色彩。
“嗯,好。”
曲长江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失望,脸都有些冷得僵,不过他还是伸手拍了拍苏洛的肩膀,自然地笑了笑。
“小戏子,加油,继续好好把你喜欢的戏唱下去,帮我和关小羽和小黄忠打个招呼。”
苏洛整个人四肢无力地瘫软着,抬头麻木地看着曲长江站到了车舱中间宣誓动员着什么。
一直到曲长江给他换上了新R型防护服,帮他关好了戏车的车门,车舱里的战士们隔着玻璃朝他挥手道别,苏洛才意识到了什么。
“砰!”
戏车落地的声音,周遭的风雪重新包裹了戏车,戏车安全地着陆了。
苏洛瘫坐在戏车里,看着那辆军用装甲车驶去,那钢铁之躯渐行渐远,他才失神地坐了起来。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自古如此。
苏洛安慰着自己,越安慰心越有根刺插着,插了个对穿。
该去把戏车四角固定一下吧,等待人民军的救援,曲长江已经把自己的位置传输上去了,有人民军挺好的。
苏洛自己跟自己念叨着,但是声音都被风雪盖过去了。
他下了戏车准备重新搭建起等待救援的戏车驻地,却在车前被绊了一跤。
新的高端的防护服就是好用,苏洛笑着在冰地里打了个滚,摔了一点也不疼,在外面也不冷也不难受,行动比自己那破旧的型防护服好多了。
他一个岔腿坐在了冰地上,风雪飞落在他的盔罩上,盖了一层薄冰。
他回过头反身看了看是什么东西绊住了自己,一个黑色的大袋子。
在冰地上爬了两步,苏洛把袋子扯了过来,好奇这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伸手打开了包装得挺结实的黑色大袋子,忽由的一阵强风刮来,把他吹翻了,也把袋子里的东西吹了出来。
他看着天空中飞扬而起,又砸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东西。
一叠一叠的新型军粮。
他从冰地上坐了起来,把散落在冰地上的军粮拢到了身边,抱起了几袋,看着上面对应的编号。
苏洛坐在一堆食物里,嚎啕大哭。
他朝着G0073离开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哭着。
可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在这寂寥的冰原之上,一切声响都被嘈杂的雪风呼声笼罩着。
苏洛的哭泣是无声的默剧。
此处,宛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