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城。
天下第一武城。
手可摘星阁。
无双城议事阁,也是曾经决判武林之事的场所。
无双坐在阁中最上方的铁座上,翘着二郎腿。
“哎。”
他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只把下面禀报事务的弟子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纰漏。
那弟子抬眼看了一眼座上的无双。想到几个月之前这位小城主以一己之力对抗五大长老的丰功伟绩,心中一凛,忙又低下头去。
按理说无双的年纪摆在那里,想要安安稳稳的坐上城主之位要费不少功夫。这光是五大长老的认可,就是大麻烦。但谁也不知道无双是怎么做到的,下山去了一趟九龙门,回来没多久就单挑五长老。
据说非但没有败,还把五长老打得够呛。
前段日子的接任典礼。就是无双城对无双的认可。
阁中的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的小城主在想什么。只是少见他们向来开朗的小城主,竟然也有叹息的时候。
“哎。”
又是一声叹息。
无双百无聊赖地敲着座上的扶手。
心里想的却是:“好久好久了。朝朝都三天没给他回信了,想她。”
无双城外,一队人马正准备往城里行去。车队中间的是一顶紫蓬金顶的马车,坐在里面的人掀开了幕帘,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幼童。那幼童望了一眼,对着马车内的另外一个人说道:“主子,到了。”
另外那人端坐在那里,面容俊俏,神态儒雅,却始终闭着眼睛,只是点点头:“按照约定,那小城主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和车队说,直接进城。”
“敢问城下公子,可是姓萧。”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幼童急忙掀开幕帘,朝上方望去。
“是谁?”马车中的人问道。
“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少年,边上放着一个长长的匣子。应该就是那位。”幼童答道。
幼童的刚说完,那城上的白衣少年忽然抱着长匣子一跃而下,落到了他的面前,直接就踹烂了马车的整个幕帘。
“大胆!”幼童斥道。同时,马车周围的侍从都在瞬间拔出了手中的刀。
“在下无双城新城主无双,信中之事,要与萧公子聊聊。”无双咧嘴一笑。
幼童瞪大了眼睛望向后面那始终闭目的儒雅公子,但那公子却微微点了点头。
“幸会,在下萧崇。”
不知长谈为何。
淼淼易水畔。
史上最年轻的无双城城主正坐在湖边,悠悠地吹着口哨。他的身边坐着那个刚刚从城主之位上退下来的宋燕回,一对师徒,两任城主,就这样坐在湖边,也不说话,一个吹着口哨,一个面无表情。
“师父,你要说什么就快说。一整天这么干坐着是怎么回事?”无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宋燕回继续不说话,许久之后依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你要是真心中有愧,大不了你回来继续做这个城主。”无双从地上拿起一个石子,伸手往湖上一弹,石子在水面上飘出了十几个好看的漩涡。
宋燕回也拿起一块石子,伸手一弹,石子连飘了几十下,直接就飞进了对岸的草丛中。
无双咂舌:“师父,虽然在剑术上我们俩现在勉强打个平手,但你也不必要在这方面和我一个徒弟争强好胜吧。”
你应该在追媳妇方面和我学习学习。无双心里逼逼赖赖。
“出城一趟,你进步了很多。”宋燕回终于开口了。
“倒是我想错了,还以为……”
“以为我会耽于儿女情长,荒废了练剑。”无双又拿起一颗石子,伸手一弹,石子像飞镖一样在水面上刮出长长一道水痕。
宋燕回又沉默了。
无双突然咧嘴一笑。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和林朝朝相处的日常,想到林朝朝临走时在他眼角印的那个吻。
“我爱她。”
宋燕回眼中眼中波澜再起。
“既然如此,今日的那位客人,你打算怎样?”
无双想了想,说:“他是无双城所等待的那阵风。”
“那你的那位姑娘呢?真要参与进去,你们就是真的毫无可能了。”
无双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眼底毫无阴晦。
“怎么会没有可能,铁马冰河入梦,霓裳羽衣入怀,二者我为什么不可以都得呢?”
他这话属实,有些狂妄。
宋燕回看着他如此,嘴里竟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
当年……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只见四个人正扛着一顶轿子往这边缓慢行来,他微微一愣,
“他来了?”
宋燕回站起了身,手下意识地触了一下腰间的断水剑。
轿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个幼童将轿子上的门帘拉起,率先跳了下来,随即伸手。轿子中的另一人也伸出手,握住了幼童的手,随即从轿子中走了下来。是一个儒雅文雅的公子,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看上去安静而沉稳,乍一看只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贵族公子,只是唯一一点奇怪的是。这位公子的眼睛上围着一块白布,盖住了整双眼睛,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宋燕回愣了一下,那幼童在公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灰袍公子点点头,对着宋燕回微微俯身:“宋前辈,幸会。”
“你?”宋燕回皱着眉头望着公子眼前的白布。
那公子却似乎明白了宋燕回的意思,笑道:“诚如前辈所见,我是个瞎子。”
宋燕回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北离二皇子萧崇,因为大皇子早夭,所以是众王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三年前被封白王,号称是当今皇子最识大体之人,谋略过人,只是深居简出,留给外人的信息不多。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二皇子萧崇竟然是个目盲之人。
“世间有人双目健全,心却盲。萧崇虽盲双目,却自认心不盲,宋城主号称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可心中也和世俗一样,看不起我这个瞎子吗?”萧崇缓缓说道,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喜怒。
宋燕回摇头:“只是有些震惊,能在朝堂庙堂都能闹出一番风雨的白王,却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萧崇微微一笑,神色淡然:“我原本见过这个世界。”
“嗯?”宋燕回一愣。
“我见过春去秋来,花开花谢,见过夏之蝉,冬之雪,晚霞之光,清晨滴露。我七岁之前,双目皆明,见过世间所有可见之美景。只是那一年,我喝了一杯别人递过来的水,从那之后就失明至今。”萧崇缓缓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宋燕回开始对眼前的这位皇子有些好奇了,他望了无双一眼,无双却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自顾自坐在江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体会过荣宠一身的感觉,也遇到过一落千丈无人理睬的境地。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别人会因为你是个瞎子而可怜你,却不会因为你是个瞎子而让自己的东西让给你。我不想做一个弱者,所以我从没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瞎子。”萧崇忽然伸手,接住了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轻捻着。
看似云淡风轻,却展露了好一手云淡风轻的本领。
“王爷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宋燕回忽然道。
“掌册监瑾玉公公。他传授我绵息术已有十一载。”萧崇答道。
宋燕回点点头,五大监中坐镇藏书楼的瑾玉公公虽然武功盖世,却也是一副这般淡淡的中年儒士模样,身上没有必要的时,不会带有半分戾气。萧崇给他的感觉,和这位掌册大监很是相像。所以这位白王,他手上拥有的势力,看似不仅拥有无双城,就连天启五大监和他都有说不清的渊源。
萧崇继续说道:“此次来无双城,本想和宋城主坦诚相见,可宋城主却几番推辞,不得已只得先寻了宋城主的爱徒。这里得和城主致个歉。”
宋燕回摇头:“不妨,江湖事江湖了,庙堂事庙堂结。这是我的准则。如今我早已经不是城主了,城里的事情找他才是应该。”说完后,指了指他身后的无双。
无双回过身,笑了笑:“我知道啦,师父。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说一句俗套的,无双城和林朝朝,他都要。
日暮黄昏。
一架马车离无双城而去。
新任城主无双、旧城主宋燕回,以及这一辈的大弟子卢玉翟站在城头之上望着那架马车而去。卢玉翟微微有些皱眉:“历朝历代会有目盲的皇帝吗?”
无双笑道:“无双城不是也没有过记性这么差的城主?总有第一次嘛。”
也没有娶雪月城小姐的城主。
宋燕回拍了拍无双的肩膀:“所以你记住他了吗?”
“白王萧崇,掌册监瑾玉公公的弟子,身怀绵息术,外表平和,杀气内敛。我记性不好,只是因为我只记得值得我记住的人。”无双说道。
“没有别的发现吗?”宋燕回幽幽地说。
“当然有,他身怀的应该不止绵息术,他右手有茧,应该习剑,而且虎口之处的茧尤其之厚,他练习的应该不是普通的剑术,而是类似于瞬杀这样的剑法,拔剑收剑便是一击。而且他虽然气息隐藏的很好,但是他对另一门功夫掌控似乎不如绵息术,我能察觉到,应该是一门烈性的武功。一个皇子,年纪轻轻就能到自在地境,而且还是个目盲之人,说他能当皇帝,的确不是痴人说梦。”无双缓缓说道。
宋燕回点头:“我能看出他的剑术,那剑术只有三式,他应该只练到第一式,—怒拔剑。”
卢玉翟大惊:“怒剑仙颜战天!”
“是。曾经的天下四大魔头之一,怒剑仙颜战天。他应该是白王萧崇的另一个师父。”宋燕回沉声道。
“一个人能同时身负世间最温和最烈的武功吗?”无双啧啧赞叹,“很是羡慕啊。话说四大魔头我只记得魔教教主叶鼎天了,其他人都是谁?”
宋燕回笑道:“十二年前,百晓堂评天下四大魔头。魔教教主叶鼎天自然在其中,其余三人中,有暗河第一杀手执伞鬼,已经死了的前任大监浊清公公,剩下的一个就是怒剑仙颜战天了。与其他三人不同,怒剑仙的魔,魔在他不分正邪,不分好恶,只要他想杀的人,就会杀,全凭个人一时兴起,毫无道理可讲,无论是正道还是邪派,见到他都只能远远避让。所以江湖称其怒剑仙,也有人偷偷叫他魔剑仙。”
“怒剑仙也能为其所用?”卢玉翟惊叹。
“或许还不止怒剑仙,听他的意思,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之野,他都已经布好了局,只等收网那天了。”宋燕回转头看向无双,“以后你需要小心,他对你有什么安排?”
“说是静候时机,入天启。在此之前,不要参与任何势力之间的争斗。”无双答道。
宋燕回点头:“如果把这天下当做棋盘,我们无双城当做棋子的话,说明还未到落子之时。”
“我可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无双微微一笑,“我想成为下棋的人。”
“哦?你学会下棋了?”宋燕回愣了一下。
无双挠了挠头:“哪能呢,下棋也太复杂了,记不住啊。”
想到前些时日林朝朝拉着他对弈的场景,无双心中就是一阵哀叹。
本来呢,看在林朝朝的面上,他是想用心记一记的。可是当林朝朝坐在他边上执着他的手下棋时……
呃……这棋真软,啊不,这棋真白。
马车之中,萧崇依然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随侍左右的那位幼童倒是神色充满了惊奇:“主子,早就听说无双城换了个年轻的新城主,却没想到能年轻到这种地步。他什么都好,就是偏偏喜欢上那一位。”
萧崇淡淡地笑了笑:“这个看上去记性不好的新城主,以后可不怎么好对付啊。”
幼童正欲开口,忽然听闻身边传来一阵声响,急忙拉开了马车的窗布,只见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停在了他的手上。他取下了鸽子脚踝上的竹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条。
“景瑕那边有新的消息传来吗?”萧崇问道。
幼童点点头,打开纸条看了一遍后说道:“暗河苏家家主苏暮雨和谢家家主谢七刀一明一暗在南安城合力阻止李寒衣北上,李寒衣看穿了埋伏,最后突围而去。目前行踪不明。”
“两位暗河家主出动都拦不住雪月剑仙吗?唐门的那三位呢?”萧崇手轻轻敲打着座椅。
“那三位原本不想露面,只是最后情况紧急,才迫不得已现身。但是此时李寒衣已经突围而去,并没有追上。”
萧崇点点头:“执伞鬼是曾经的暗河第一高手,极擅追踪。找到李寒衣只是时间问题,下一次一定务必要拦住她。她若真的赶到雷家堡,那么我们的计划很可能就会生变。但是景瑕能请动暗河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师父虽然给了我寻找他们的方法,但是他们向来行事诡异,谁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景瑕当时和我说一定能说服他们的时候,我还不信,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幼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八王子冒充了一个人。”
“谁?”萧崇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萧楚河。”幼童低声说道。
“混账!”萧崇怒喝一声,右手一挥,将身边座椅拍得粉碎,“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八王子知道。”幼童急忙跪倒在了萧崇的面前,“只是八王子,他太渴望……成为主子你的眼睛了。”
萧崇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的确,萧楚河这个身份足够请得动暗河。但是景瑕他太小看暗河了,当暗河知道他欺骗了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报复是极其可怕的。我们现在立刻去一个地方。”
“哪里?”幼童急忙抬起了头。
萧崇轻声道:“去找那条河,那条只有在最深的深夜里顺着月光才能依稀看见的河。事到如今,我只能亲自见一下他们了。”
幼童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写信给怒剑仙前辈?”
萧崇摇头:“来不及了,景瑕随时都有可能死。”
“可是暗河……”幼童没有继续说下去。
“暗河的确很可怕,可是景瑕能为了我只身前去,那么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景瑕而去呢?”萧崇忽然加重了声音,“当时师父留下来的地图还在,立刻启程!”
幼童急忙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