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大军压近

凉州大营

细丛榆塞迥,高点雁山晴。

这里并不是寒凉的边塞,甚至因为邻近天启颇算繁华。但此时冬日未尽,这里少雨,许多干枯的植被还没来得及长出新绿,入目所见便是无边的枯木黄草。天空辽远无比,浑圆的太阳高高挂着,却没有散发着暖和明亮的光,只是白晕晕的,不但不晃眼,反而显得有些凄寒。

州里倒还算热闹,林朝朝和无双牌司机一路御剑到了凉州卫大营。

这时候效率才是王道,带着一个剑仙杀器的林朝朝十分顺利地进到了凉州大营的主帅帅帐。

小小的误会过后头发微白的魁梧老将军看着眼前飞乱着的三四把飞剑,再看看眼前少年一人御多剑如仙人伸手摘星般轻松的样子,脸色扯出几分和蔼地对两人笑了笑。

“少侠作何?”手已搭上背后短刀。

“木老将军,”林朝朝上前几步,对这位将军屈身行了个礼,“在下乃昔年林太尉之独孙、昔日北离三军统帅林宴安之独女、今上亲封仁川郡主,今日持兵符而来,请将军立刻调凉州守卫军开拔天启,平叛。”

她取出怀里的虎符,握持在手。

帐内兵甲未脱,正准备发号令外面士兵包围帐篷的老将军脸色瞬间变了,比刚才发现二人闯入还更加难看。

老将军先是扫了一眼林朝朝手里的兵符,接着那双带着岁月风霜的眼死死盯住了她。

将军的眼中带着多年征战的血气,本该混沌的双眸却清明无比,好似什么鬼怪都无所遁形。

“你是林家剩下的那个小女娃?”老将军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当年你祖父走时你连话都不会说几句,一晃都这么大了。”

老将军布满风霜的脸浮现几缕追思,像想起了很久前的事。

“小辈失礼了,但实在是情况紧急,望将军莫怪。”林朝朝听此心知把握又多了几分,挥挥手让无双把剑收回去,两人一起致了个歉。

“天启有难,兵乱将起。为江山安宁,在下不得不如此。”林朝朝将虎符高握在手,朗声道:“太尉兵符和君王虎符俱在,双节合一,可号令天下兵马,如今天启兵祸在即,本使以此符命令凉州卫帅,即刻擂鼓聚将,传令全军,开赴天启,平乱救驾!”

“末将领命!”

老将军铁甲未脱,即刻跪倒在地,双手高举,接过了那一对虎符。

“世翁请起。”

形式走完了林朝朝连忙把人扶起来,娘的封建礼教害人,再跪一会儿她寿都折没了。

“老朽当年只是太尉手下一介小将,实不敢当郡主一声世翁。”木老将军立刻击鼓传兵,安静的凉州大营瞬间战鼓一阵盖过一阵,传遍了整个大营。

“世翁不必如此,祖父作古多年,林氏萧条已久,倒算我高攀了,称您一声世翁。”

林朝朝特意放低姿态,得到老将军爽朗一声大笑。

“兵符既全,又是老太尉独孙亲自来传旨,老朽这凉州营也算蓬荜生辉了。”

“你且说,叛乱从何来,要老朽如何平叛?”

金鼓喧天,帐外大小将领齐聚。

林朝朝还要赶往天启西边,也是这里北方的北离中军旧地,不能久留。

于是她把行军路线图交给了木老将军,并说道:“当年失踪的琅琊王世子重新现世,联合中军大将军叶啸鹰里应外合策划谋反,如今琅琊军逼近天启,路上不断有先琅琊王旧部与之会和,已成一股大势。天启内忧外患,兵力不足以抵抗。所以请将军发兵,纵有祸乱,也务必杀与皇城之内,万万不可动摇地方国本。北边中军旧地的兵力会和将军一同发兵,我亦在前,确保万无一失。”

皇城乱不一定天下就会乱,譬如当年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之变,就只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争夺,国家运转如常。

都是聪明人,木老将军听懂了林朝朝话里的意思。

锐利的眼中射出一点寒芒。

“陛下是要我等平叛,还是护主?琅琊王是何等人,若杀了他这一支最后的血脉,天下,陛下,又会如何看待老朽?”

不然说先琅琊王功高盖主呢,去世这么多年还能让北离军伍震荡不止。

林朝朝有点理解明德帝了,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何况是无情的天家呢。

实在不如太宗皇帝,杀兄囚父,文治武功,既有帝王之狠绝,亦有雄才大略。哦,德行也是,毕竟人家后宫安宁着呢,长孙皇后贤德有加。

“将军只需平定军中叛乱,至于琅琊王之事到底是陛下家事,我等外姓之人不该多管。何况,届时到了天启面见陛下,将军只管听命就是。”

林朝朝轻捻长袍,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之难以忽略的霸气:“兵符是我带来,若到时天家怪罪,本郡主一力担之。”

老将军双眼眯了眯,摩挲着手心的兵符,片刻之后,把兵符交还给林朝朝。

“有郡主这句话,老朽就安心了。”

帐外鼓声喧天停了,将领集合齐全。

林朝朝对这位老将军躬身一拜,也不再多话,和无双从后门一同出了营帐。

她们还要接着往北去中军旧地。

“姐姐。”

无双握住了她的手,见她面色微白,于是渡了些内力给她。

“你会没事的对吗?”他问的是这场叛乱。

他不傻,听了那么久怎么猜不出林朝朝要做的是什么。这种关系到皇家和兵乱的事,一个掺和不好就是生死一线。

林朝朝望着天边那一轮浑圆的日,身后事是鼓声阵阵的凉州大营,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还是清楚地进入了无双的耳中:“将军金甲夜不脱,夜半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这凉州分明靠近皇城,比之一般州县繁华,怎么看起来会这么冷?”

这里是做过战场的,北离开国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被外族打到家门口的情况,这里是天启最后一道防线,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埋骨此地。或许这也是凉州无论怎样繁华也散不去那股子凄凉感的原因吧。

只是人们往往只会铭记那些光鲜的胜利,却忘了胜利之下的累累白骨。

她看向无双,眼神里的忧思一点点化去。

“我当然会没事。我林家为了北离死到现在几乎绝种。不管是萧凌尘,还是皇帝,哪个上位都必须厚待我。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史官千百年的口诛笔伐,边疆数十万将士的军心,哪个敢赌?”

她甚少这样言辞尖锐,眼角眉梢却不是肆意骄矜,而是萦绕不散的悲凉。

无双不知该如何说。他身世简单,从五六岁时被宋燕回收回无双城就一直顺风顺水,他没有原生家庭,很难体会林朝朝此时的复杂心情。

“说得多了,”林朝朝收回情绪,对他道:“还要往北去,劳烦你再送我一次。”

“对你,千万次也没什么。”无双的瞳孔中划过一丝心疼,他伸手揽住林朝朝的腰,手指一甩,飞剑凌空。

他一步踏上飞剑,猎猎风声在林朝朝耳边呼啸而过,叫她什么也听不清。

剑气纵横,却破不开急流的风,无双便将林朝朝整个圈在了怀里,风刀扑面,她却能不受半点影响。

北边,中军旧地。

这里和凉州不同,是明显可以看见的寒凉。人流不多,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凌冽。

这里的军营甚至不需要林朝朝出示兵符,只是用望雪居的牌子,就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主营帐。

不必在凉州卫那里那般麻烦,这里地一帐一蓬、一锅一米都有她地一半。

解释来意,出示兵符,不过几刻就明白了。将军传令,军营震动,士卒披甲起身,以最快地速度集合。

“小姐,吾等自林将殉国后一直为官家视作拖累,驻守此贫瘠之地,若非小姐大义让我等北上运粮之时分得一点钱粮,此时我这营帐之中怕也没几个人了。”

朝廷当年国库空虚,见有人出钱养着也不管,他们便留在这里做了守军。后来国库充足了些,帝心多疑,就重新上了编,供给一半。

守卫将军姓林,是当年从林家出去的家将,据说年轻时颇有功绩,还被族老们写进了族谱,有了林姓。算来倒和她沾亲带故。

只是,世家百年,一朝倾覆,树倒猢狲散,帝王不喜军中外姓猖獗,他曾经象征荣耀功绩的姓氏反而成了枷锁。

如今岁月变迁,曾经的少年将军现在眉眼坚毅,脸上的不复当年意气,唯独那一份军人的血性不改,

却是林家人对不住人家。

难为他还叫他一声小姐。

林朝朝眼中微酸,和将军一同出帐,面见满营军士。

林姓将军拔出腰间长刀,那是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刀,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长刀泛着隐约寒光,将军将长刀举起:“众将听令!”

帐前空地上的将领们披甲而立,单膝跪了下来。他们身上的甲胄倒还算新,林将军是个聪明人,知道军队的战斗力是何等重要。是以即使他们物资不算十分丰厚,但从未怠慢过练兵和兵甲更换。也是有望雪居这个庞然大物支持着,才让这被朝廷忽略的军队没有废掉。

一番慷慨陈词,将领们拔出兵刃震声高呼。

声势浩大,仿若惊雷。

林将军将她介绍给众军士,于是将士呼喊声更甚,满耳都是誓死效忠之言。

林朝朝本该感到震撼、兴奋、或者是放松。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于心底慢慢地,升起一点苍凉。

她已经安排好了路上的一切,大军轻简,一日千里。

无双站在林朝朝身边,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商量一路行军事宜,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待出了林将军的大帐,林朝朝抬眼看去,天已经晚了,半轮残月斜斜地挂在空中,洒下点点残败光华。

有人一身黄衣,直直地站在帐外。月光半洒在他的身上,十七岁的少年身姿已经算得上颀长,身后背着大大的剑匣让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在她出来的一刻,那人也转过了身。

仍旧是清亮灼华的眼神,肆意骄纵的少年扬起了眉头,道:“姐姐终于说完了。”

他看见她眼底的青黑,知道她已经很累了。心疼她的疲倦,更担心在之后的事里她惹火烧身,难以应对。

月光下的少年面容棱角分明,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童稚,身上气势愈发强盛,是个极为俊俏的剑客了。

两人到了一块平坦的草地,月华清冽,流在林朝朝宛如皎皎明月般清艳的脸上,衬得面色微倦的人也恍如仙人一般。

“叛乱一事非同小可,并不是光有一个忠烈后人的身份就能安然无事。”无双静静看着她,语带担忧:“我或许不懂天启那些旧事,但也明白自古兵乱无不血流成河。姐姐,一定要去吗?”

这件事和林朝朝本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琅琊王,还是明德帝。

“不能不去啊,”林朝朝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容,“北离如果真的因此乱了,我有何面目去见林家世代先祖?皇家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百姓无辜,天下无辜,那些士兵更无辜。”

她语气有些飘渺,却是无比的坚定。

“我过了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身病体若没有望雪居供养怎么能活到今天?商业靠万民,我不能看着黎民有失。”

“何况……”林朝朝轻叹一口气,脸上带着无可奈何:“这已经不是我想脱身就能脱身得了。陛下的兵符已经到了我手里,骑虎难下,我不得不动。”

她已经是明德帝应对过这场兵乱的一枚棋子。身处棋盘,不是她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

无双静静地看着她,有那么一小会没说话,一双沉黑的眼眸底下,目光微微闪动,最终却是说道:“我为自己不能帮你而感到失望。对不起姐姐。在这件事上我能为你做的太有限了。”

他微微垂下了眼。

林朝朝愣了一下,接着是轻笑。一双宛如琉璃珠子一般的眼通透好看,漾着丝丝微风一般的柔和。

“我方才还在想怎么把你劝回无双城,你倒先开口了。”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对他说道:“好好回你的无双城,你送我回来的事不会有人传出去。这件事于你无关,我也不会有事,放心。”

江湖就好好做江湖,现在远没有到无双城进入天启的时候。

“对不起。”

无双很愧疚,但他不止是他自己,他还是无双城的城主,不能任性。一些事,他没立场去参与。

“哪有那么多对不起。”林朝朝手指蜷起,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下敲了一下,笑道:“你要真不管不顾地来帮我才是对不起。放心,我会没事的。”

林朝朝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安抚和温柔。

无双心里纠结再三,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月光不算温柔,身后兵马集结的声音十分喧闹,无双近乎贪婪地把林朝朝抱紧,他的身形早已比林朝朝高大,甚至于那地上投落的影子也只能看出他的轮廓,林朝朝的则被他完全覆盖。

翌日,大军开拔,直逼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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