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刚一觉睡醒,眼睛都还是朦胧的,在听说林朝朝打算去海外仙山的时候顿时浑身一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
“我陪你一起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找到林朝朝,说道。
“无双,”
林朝朝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但她并不能同意。
“你此来英雄宴本就是因为我才经历这些是非。虽说你只和暗河中人动了手,但如今江湖上的传言,已对你不利。”至少若她是白王殿下,在听见此事后心中肯定会有几分怀疑和芥蒂。
她轻叹一口气,道:“何况你在雷家堡耽误的时间太久了,而我此去短则几月长则半年,你刚刚坐上城主之位不久,我说句难听的,你们城中的五位长老其心本就不纯,若你真的随我同去几月,等你回来,无双城就很有可能没有你的位置了。”
无双城那五位长老,林朝朝听说过几分,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无双若是长时间不坐镇城中压制,那么无双这个新上任不久又资历浅薄的城主很有可能被他们架空。
“你是天下四城之一的无双城主,肩负着一城之责,我不能自私的让你因为我而放弃这些责任。”
林朝朝字字句句皆为无双考虑,她喜欢无双,所以会站在他的立场思考,一城之主是他的荣誉,更是他的责任。她理解并明白这种责任对他有多重要。
但她同样也明白无双对她的心意,见无双听完她说话后像条小狗一样垂着脑袋思考,心底软了软,
“好啦,”林朝朝捧起小狗狗的头,清亮温柔的眸子和他漆黑的眸光对上,软声道:“我只是出一趟海,若能治好,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能一起仗剑策马走江湖呢,到时候……”
她拍了拍无双身后的剑匣,纵情想象:“我可能比你还厉害哟。小无双,到时候我罩着你。”
无双笑了,不知是因为林朝朝的劝哄还是她的大言不惭,剑术一道他向来有自信,林朝朝就算真的治好经脉也得从头开始练武,就算她天赋再怎么好,近十多年的差距岂是说拉就能拉得回来的?
不过他倒是真心希望林朝朝能厉害一点,他可以永远保护她,但她却不愿意一辈子活在他人羽翼之下,无双理解,并真心希望她能如愿。
“拭目以待,朝朝,你总是能让我听你的。”
他说着,右手一弯,紧紧揽住了林朝朝柔软的腰肢,微低下头,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之宽,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你要好好的。”无双紧紧贴着她的唇瓣,淡淡的草药香在唇间辗转,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掌,温凉柔软,掌心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
她没有推拒,或许也是对再次的分离充满不舍,顺从地让无双控制自己的呼吸,甚至在他带着些许蛮横的想要把手指挤进她的指缝时主动张开,然后一同握紧。
十指相嵌,两人纠缠在一起,唇齿相贴,像两株并蒂而生的藤蔓一样相互依偎。
心跳如春雷阵阵,等这一吻结束后林朝朝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被人抱坐在了案桌之上,双脚离地。她双手环着无双的脖子,唇瓣因刚才的紧紧相贴而红润艳丽,像开到极盛的荼蘼。
“朝朝,别叫我小无双。”无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肩上,这样她就看不见他眼眸中难以克制的欲念和凶狠。
“我等你回来,无论治好治不好,我只要你平安归来,无论往后怎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死。
因为他的怀抱,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林朝能感觉到身前这幅躯体其实早已褪去了青涩,独属于少年和男性的性张力开始展现。她忽然有些羞怯,当初还没比她高多少的小孩长大了呀。
“嗯。”
她轻轻点了点头,又觉得这太过敷衍了,便又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一回来就去找你。”
无双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无双城。
林朝朝在雷家堡留了一日,便也告了辞。华锦再次给她诊了病,却也只和萧瑟一样,能拖,但根治不了。
一连两个病人都没治好,小神医明显有些闷闷不乐。林朝朝心念一转,把雷千虎拽了过来,让华锦给他治寒疾,这才让小姑娘又忙活起来,没心情郁闷。
萧瑟、雷无桀和唐莲不能再拖,三人几乎是稍作整顿后立刻就出发南下前往东及。林朝朝因为此行归期不定,她需要在去之前安排好望雪居的事宜,因此便迟了他们几日。
只是……林朝朝看着北离的地图,心里一阵叹气,他们要出海,没有船怎么能出的。就算先到了,还不是要靠她的雪松长船。
北离雪松长船不多,青州沐家有一只,但她的望雪居恰巧也有一只。
得先给青州那边的主事人去个信儿,让他们把雪松长船收拾好。
江南,瘦西湖畔
夜幕笼罩下的西湖,在皎洁月光下泛着白泠泠的光,好似落了一场雪。尽管雨季已过,但此处空气中仍旧氤氲着淡淡的水汽。
明月高悬天际,洒下一片清辉,连绵起伏的屋脊上铺满了龙鳞般的琉璃瓦,在月下显出玉一般的光泽,不难猜出此一定是富贵人家居所。
院中,红花盛放,热烈如火。长长的游廊将这一方小院完全包围,盈雕碧榄,曲折回旋,偶尔有温柔的风掠过游廊穿进院中,带来一阵凉意。
林朝朝独坐月下,清辉入酒,小酌半杯,眼中微醺。
这宅子还是当年她谋划私奔之时留下的产物,当时天真,竟想着若事能成,风头过了之后能和苏暮雨回来在江南定居。
实在是年少无知啊,连江南这种江湖人一抓一大把的地儿都能谋划成隐居之所。
这还是她头一次亲自到这儿看看呢,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她随手掐了一朵不知名的红花,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它红到似乎要滴血的花瓣,随手插在了发髻上。
人比花娇,这种艳色在月光下不显艳俗,反而有了几分飘渺出尘。
“小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林朝朝想到当年之事心底还是有些怅然。此时子姜抱着一个剑匣子过来,声音拉回了乱飞的思绪。
“怎么,可是还有哪里的事不懂?”林朝朝放下手中白瓷酒杯,此次出门归期不定,子姜便负责了大半望雪居的事物,昨日已经交代清楚,她只当子姜还有些细节上的疑问。
“小姐,”子姜把手里的匣子放在石桌上,摇了摇头:“事情我都懂的,又不是第一次帮小姐处理了。是今日总居的掌事传话过来,说昨日在库房里取令牌的时候,还发现了旁边另有一把剑,”她把剑匣子打开,只见明黄色布料包裹中躺着一柄通体玄色的细剑。
这柄细剑长约二尺一寸,剑身与剑柄都是如墨一般的漆黑。剑身朴素,没有半点花纹,唯有剑柄之上雕刻了几只精致的仙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会展翅起飞。
森森月光下,这柄剑上流动着淡淡的寒光,剑刃锋利无比,当是真正的刃如秋霜。
宝剑藏秋水,色泽墨如玉。无可否认,这是一柄极好的剑。
看到这把剑,林朝朝的醉意缓缓散去。
这把剑竟然找到了。
子姜的话仍在继续:“那掌事说以往常常见小姐把这柄剑挂在房中,还以为这是小姐的配剑,便着人送了过来。”
这不是她的配剑,林朝朝轻轻抚上了这柄通体泛着寒气的细剑,冰凉又锋锐的触感让她晃了晃神。
这是当年她打算赠予苏暮雨的剑。用的是一块天山千年玄铁打造,千锤百炼,花了近一年的功夫细细锤炼,但铸成之后她和苏暮雨已经分手了。
这把剑就没有送出去。
之后当她走出这段情事,便也将这把剑扔到了一边,没想到现在竟然被重新找出来了。
手指细细摩挲着剑柄上那几只仙鹤,林朝朝想:不知他有没有接到她的密信,明日就要出发了,怕是来不及在去海外仙山之前见他一面了。
“把它也收拾进明日的行李吧,就放在我的房间里。”
林朝朝的指腹滑上了剑柄与剑身相接的几寸,却感觉这一小块地方的触感有些奇怪,此处打的蜡好像比别处更厚一些。但她没有多在意,只因为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三日后,夜暮
宽阔的运河上,一艘精致的画舫正顺水南下。船身不小,吃水不浅,但行驶起来又快又稳,足见船夫的功底和画舫的质量。
片刻后船行的慢了,原是空中不知为何突然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夜晚行船本就危险,如今又下了雨,船夫们更是不敢鲁莽行船。
甲板上的火把被雨浇灭,雨夜无月,水路漆黑,全靠船夫们的经验以及对这片水域的熟悉。
雨声滴滴嗒嗒,雨滴落在江面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船舱内灯火昏黄,一个姿态袅娜的倩影印在纱窗上,身前还放着一架筝,正是南下青州的林朝朝。
在她旁边的屏风外侧,还有一道女子的身影,弓着身子,侍奉在侧。
“下雨了。”林朝朝轻轻拨了一下筝,微微叹息。
“你出去知会一下,让人给船夫们送壶热酒,再派几个人点着灯,嘱咐他们不必着急行船,慢慢走也无妨。”
“是。”屏风外的身影退出船舱时漏进来一股携着雨水的江风,清凉湿润。
船舱里安静无比,只有烛台上的焰火偶尔爆出火花的细微声音。
林朝朝轻轻挑弦,乐音从指间流泻而出。
今夜有雨,她的筝音便如同细雨一般清润。一拨一拢,一捻一挑,宛如此时江面上落的那一场雨,带着一丝丝忧伤与温柔。
这乐声丝丝缕缕,悠悠扬扬,委婉连绵。它渐渐盈满了这间船舱,但渗出去的几缕声音却被蛮横的江风吹的七零八碎,让外面的人听不真切。
一曲终了,林朝朝轻轻捻着一根弦,船舱突然刮进了一小股带着湿气的风。
高大的阴影笼罩在正低头捻着弦的姑娘身上。一阵极轻的收伞声之后便是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地之声。
“你来了。”
林朝朝抬起头,见他一身黑衣上氤氲着湿气,看了一眼舱外,却是轻笑一声。
“怎么每次你一来就下雨,比钦天监的天象都准。”
以前也是,每次见面的时候总下雨。林朝朝差点以为自己谈了个武侠版萧敬腾。
苏暮雨以前就听惯了她的揶揄,但时隔许久还是免不了有些局促,只能默不作声。
“坐吧。”林朝朝摘干净了手指上的护甲,引着苏暮雨在一旁坐下。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玉白的手上画着丹蔻,似牡丹灼艳。青瓷茶提被她攥在手中,微微倾斜,姿态优雅且从容。
“上等的雪顶含翠,不知道你的品味有没有变,尝尝。”
她将茶盏往苏暮雨推了推,秋水一样的眸子将苏暮雨包裹其中。
苏暮雨心中紧了紧,沉默地端起了那杯茶,暗暗警告自己日后万不可随意食用他人所递之物。
然后端起碧玉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入口却是一股清凉,咽入喉中便有淡淡的回甘,好像柔软的雪在喉中缓缓消融。
确实是好茶,他将茶杯放下,斟酌开口:“小朝。”手边放着伞,伞尖触地之处晕染开一片深色。
“传信,是为何?”
他们相恋时间不长,林朝朝那几年天南海北的求医,常常是江南住几个月,蜀中住几个月,皇城又住几个月,他们总是错开。因此便通了密信,才偶有相守之时,所以严格来说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多少。
但是那次分别后便不曾用过了,几日前收到林朝朝的密信,苏暮雨还惊讶了许久。他原本想等她身体好些再主动去见一次她的。
“苏暮雨,”林朝朝一直握着那茶杯,她沉吟片刻,尽量委婉的问道:“我的人告诉我,这次唐门和暗河联手在南安城设伏诛杀雪月剑仙。这件事,你也参与了,是吗?”
她轻轻点着茶杯,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只是心中翻涌不停。
林朝朝的声音轻柔宛如云烟,在这雨夜之中带着几分朦胧,像是迢迢春水,让人沉醉。
但苏暮雨的心头却渐渐冰冷,是啊,她和雪月剑仙渊源颇深,十二年前若没有出那一件事,她现在应该是李寒衣的徒弟。
“是。”他认命一般点了点头,“但我本意并非诛杀,只是拦截。是大家长……”
他欲言又止,这是暗河之事,不该让她知道太多,这样会给她惹来麻烦。
“小朝,我亦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若非要说,我意在阻,绝不再杀。”
苏暮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只是此刻语速微快,带了些难以察觉的不安。
他为什么要不安呢?明明他和小朝早就结束了,明明他的心早就冰冷如铁,为什么还是会在面对她的时候情绪升腾,难以抑制?
林朝朝握着那只茶杯紧了又紧,最后轻轻放下。
“我信你。”
好歹是前男友,她信得过苏暮雨在某些方面的人品,他在很多时候其实不像一个杀手,更像一个世家郎君。
至少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君子。君子到林朝朝以为他们在谈一场柏拉图的恋爱。
“但是暮雨,”她轻叹一口气,眉间微蹙,“我不明白你们暗河到底想干什么,当年好不容易脱离朝廷,现在又掺和进皇子夺嫡,重蹈覆辙,这实在不算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