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虽然此刻他已经理清了逻辑。
在最后时刻,是路明非冲了上来,他中断了乌鸦和樱的行动,最终用自己的身体偏移开了原本能够直接杀死源稚生的刀锋。
他不是执行局的人,也不属于源稚生的家臣,可他还是挡下了这一刀。
所有人都愣住,其中甚至包括了风间琉璃。
这个男人在看到路明非的瞬间,眼眸中闪过一瞬的错愕与悚然,他下意识把贯穿两人身体的长刀从抽出,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放大了他溢于言表的情绪。
“路君……路君?”风间琉璃开口了,他的言语之中满是彷徨和恐惧,甚至还有几分柔弱与不知所措,听上去……好像是很想哭。
“为什么,为什么路君你会来这里……”风间琉璃连续地后退,长刀掉在了地上,连带着他的脚步也乱了。之前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场完全消失,那个连刀都提不动的山中少年的灵魂,在这一刻顶替了恶鬼。
他又变回了源稚女。
“我不用谁替我去死。”路明非的锁骨被刀锋洞穿,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但是他站在风里,一步未动:“之前不是答应我了么?你哥哥就在这里不是么?所以,不要放弃啊。”tefu.org 柠檬小说网
“小暮……小暮在哪里……她怎么样了……”源稚女捂着脑袋,整个人体若筛糠,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马上会从他的脑颅深处钻出来,可是他又拼命克制。
“小暮姐没事,我送她去和师姐汇合了。”路明非轻声说:“只是她很伤心,失去了斗志。因为你在她面前倒下了,那种感觉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对不起,对不起……”源稚女低着头,他的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路明非尝试继续跟他对话,但完全无果,他只是一直重复着那句对不起,不知道是在对路明非说,还是在对体内的魔鬼说。
“樱,乌鸦。”源稚生沉声道:“这里的事情不是你们可以插手的,带着弟兄们去找陈小姐和龙马……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去找你们。”
“老大你疯了么?”乌鸦瞪着眼睛,似乎是想抗议,但是樱拦住了他。
“ご武运をお祈りします(祝您武运昌隆)。”樱把一支注射剂递到源稚生的手中,抬手整理了一下他风衣的衣领,随后便决然地转身离开。
执行局的众人还在犹豫,但源稚生眼神中的是不容辩驳的坚决,没有给他们留下选择的余地,只得跟上樱的脚步。
乌鸦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对着源稚生和路明非深深鞠躬,然后离开。他心中其实也明白,源稚生的话是对的,这是属于顶级混血种之间的交流,在至高之皇、极恶之鬼以及学院的‘s’王牌汇聚一堂的情况下,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连搅局者都算不上。
没有人会质疑樱对源稚生的忠诚,在她选择遵从命令的情况下,乌鸦别无选择。
“好久不见,组长。”随着执行局众人的撤离,房间内再无旁人,路明非压低声音说。
“这是怎么回事,路君。”源稚生看向仍是低头喃喃自语的源稚女,事情的发展随着路明非的到来忽然出现出了新的分支,他试图理清头绪,但是无果,因为此时的源稚女再用“疯”来形容已经不合适了……完全就是个精神病人。
“今天的陷阱是王将设下的,所有人都被利用,包括你弟弟。”路明非说:“在事发之前我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个时候他还是正常的,带着巨大的决心跟希望和你见上一面,把过去的事情说开。但是王将夺走了所有机会,他用某种未知的手段控制了你弟弟。”
“控制?”
“嗯,他唤起了你弟弟的另一个人格,那个人格的名字叫风间琉璃,是王将的傀儡。”路明非用有些哀凉的目光看向源稚女,他素色的风衣垂到了地上,整个人的状态犹如徘徊在地狱与现世之间的亡魂,迷茫无措:“从一开始就错了,确实有恶鬼占据了他的身体,但那是王将的阴谋,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或许你弟弟直到今天也仍然是源稚女,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会被他一直压制在体内。”
“也就是说,稚女他其实……”
“我不知道,组长。”路明非摇摇头:“我不知道在这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风间琉璃的人格会赋予他极恶之鬼的力量,也同时会掉吞噬他的神志。但我们仍有试一试的机会……”
“路君?”忽然,第三个人的声音于和室中响起,路明非和源稚生猛然看向那个半跪着的人形,他缓缓地起身,抬头看向路明非:“你怎么来啦?”
那张俊秀的脸上,一半在哭,一半在笑。
“快走,路君,哥哥……”源稚女痛苦地用指节抓过自己的脸颊,几道血痕衬得那张扭曲的脸庞愈发狰狞起来:“快走啊!走啊!”
源稚女声嘶力竭,那副唱戏的好嗓子完全沙哑了,他反复地喊着“快走快走”,可脸上却分明写着“谁来救救我”。
“稚女……”源稚生的心脏骤然紧缩,源稚女此时的表现已经完全印证了路明非方才的说辞,他的弟弟确实还活着,只是一直以来都被那双阴暗的巨手压制在了地狱,无法脱身。
突然,源稚女的颤抖停止了,他缓缓地垂下了手,当他再度抬起头看向路明非和源稚生二人时,脸上的血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副灿烂的笑脸,一张左脸仍存泪痕的笑脸。
“你们为什么不走呢?”风间琉璃摇着头起身,那柄长刀再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好像是真的在叹息,遗憾为什么这两人就是不听劝:“就非要在黄泉路上作伴么?路君,哥哥。”
黑夜中他的黄金瞳再次亮起,纯白色的长发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起伏,恰似夜色中搏人而噬的妖鬼。
“他用尽了全力,但还是失败了。”路明非挡在了源稚生身前。
“给我三分钟时间。”露台方向出来的风拂起了源稚生的衣角,他把手中出鞘的蜘蛛切递给路明非,再将注射器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不应该是五分钟么?”路明非用左手接过蜘蛛切。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总归是要有长进的。”源稚生说:“虽然不及路君你就是了。”
源稚生后退了两步,用童子切安纲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刚刚在执行部众人面前的表现不过是强撑,虽然胸膈处的伤口并不致命,但源稚生的伤口仍在大量出血,最要命的是龙骨状态被强行解除,此时的他无法几乎调动肌肉的力量,释放王权的副作用如海潮般向他涌来,无穷尽般的虚弱感侵蚀了全身,如果不是皇的血统,他大概早就向死神报道去了。
好在,过量肾上腺素的药力把仅存的体力聚集起来,让源稚生能够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三分钟是最低限度,能够让他恢复龙骨状态的最低限度。
源稚生望着路明非的背影,心中有无数思绪飘过。
他跟路明非之间有默契,不仅仅是男人之间的默契,也是战友之间的默契。所以有些疑惑他并没有说出口,就比如路明非为什么不选择召唤出那种黑色的骨架,而是以锁骨被洞穿的代价替他挡下了那一刀。
他也同样没有告诉路明非,在源稚女挣脱王权的那一瞬间,其实他已经选择了认命。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归是有些难言之隐的,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们又站在了同样的战场上,共同面对着比以往更加强大的敌人。
在源稚生的注视下,路明非握刀的左手手指微动,顷刻间,青紫色的电弧自他的掌心迸发,蜘蛛切的刀刃上爬满了跃动的电弧,风间琉璃则缓缓地迈动着脚步,眼神在路明非和源稚生之间来回打量。
路明非动了,他的身形化作带着电光的残影,朝风间琉璃急袭而去。与此同时风间琉璃也动,两柄长刀对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分离,再然后又是相撞,刀光如银瓶乍破般洒满这方天地,叮叮当当的声响于和室中连续不断地响起。风间琉璃正在狂笑,每一次刀尖上的碰撞都让他的笑声拔高几分,路明非的回应则是愈发激烈的尖啸声,这声音并不出自路明非之口,而是蜘蛛切。
被电弧所裹挟的蜘蛛切,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类似于鸟鸣的厉声,仿佛千百只鸟同时于幽夜中的空谷齐鸣——路明非的每一次挥刀力量都不及全盛时期的源稚生,但作为交换的是他挥砍的次数更加频繁,数次以刁钻角度袭来的攻击都被他快速的化解。跟过去一样,极致的速度才是路明非的所长,配合上那对血色的双目,他恐怕是除了校长之外,唯一能跟上风间琉璃动作的人类。
两个人仿佛刀光剑影丛中舞动的蜂鸟,可让源稚生有些担忧的是,路明非的动作也不过只是能堪堪跟上风间琉璃而已,或许是因为锁骨的伤势,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这个少年虽然仍采取着当年相同的战术,但速度却已然不是巅峰。如果不是雷元素的麻痹效果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风间琉璃进攻的流畅性,此时胜利的天平恐怕已经完全倾斜。
源稚生了解路明非,也知道他手中一定还有些副作用极大但却能影响战局的手段,可风间琉璃又未尝不是呢?
在三人中,他是最先亮出底牌的人,但他不知道风间琉璃的。风间琉璃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言灵,而在龙类和混血种的战斗中,言灵能够彻底颠覆结局。
作为至高之皇,他的言灵是王权,是普通混血种一旦使用就会直接死去的高危言灵。从血统上来说,风间琉璃的言灵不太可能逊色于他,甚至很有可能比他更强。
王权之上自然是有其他高危言灵的,就比如绘梨衣的审判,而王权之下能够给他带来直接威胁的言灵也同样存在,比如校长的时间零。
源稚生看向那个素色的残影,面如沉水。
“路君,你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还要慢!只是这样么?只是这样么?这样的身手可保护不了哥哥啊!”风中传来风间琉璃轻狂的笑声:“快点!快点把所有的力量都展示给我看吧!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么?代价!把那个代价吞下去吧!只有那样你才能战胜我,战胜混血种之中真正睥睨天下的王!”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们之间的交锋仍在继续,他在风间琉璃绵密的攻势中抽身大退一步,而后一脚蹬在和室的墙壁上,在反冲力的作用下他以疾风般的势头冲向风间琉璃,与此同时他空无一物的右手也泛起了电光,高强度的电流被集中至一点,千鸟和蜘蛛切以不同的角度同时朝风间琉璃急袭而去!
这一击,他化身为了最锐利的矛,又像是疾驰的流星!他没有给风间琉璃躲避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千鸟凄厉的鸣叫声与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同时响起,路明非疾行的身影止步在了风间琉璃面前,他抬起头,一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扬起视线正好撞上了风间琉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只是这样么?”风间琉璃抬手以横握的姿势生生抓住了自己的刀刃,血正顺着他的指间向下滴落。蜘蛛切的刀刃被他的长刀所格挡,千鸟的攻击则命中了长刀另一头的刀柄……突如其来双重的攻击,被风间琉璃以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格挡了下来。
“只有这样……不够的啊!”风间琉璃狞笑着,对着路明非的胸口踹出一脚。
在蛮横的力道激起的漫天尘埃,路明非手持着蜘蛛切踉跄地退后数步,才在源稚生的身前站定。
风间琉璃歪了歪脑袋,看向不远处被一副墨色骨架所笼罩路明非和源稚生,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长刀,居然无视指间仍在滴血的伤势,“啪啪”地鼓起掌来。
“你怎么样?”源稚生问。
“勉勉强强吧。”路明非随手抹去眼角的血泪,低声道:“只是这家伙真不像组长你弟弟,打起架来跟自杀一样,完全不讲章法……”
“再拖一分钟。”源稚生也压低声音:“你的攻击在很大程度上削减了他的高速,在联手的情况下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原来这就是代价啊,路君。”风间琉璃放下了手,看向路明非眼角的血痕。这个男人的情绪好像就是这么来去匆匆,上一秒还在兴奋地鼓掌,这时却又忽然冷静下来,从快乐中抽身而去:“光明的确值得穷尽一生去追逐的东西,过去的我也是一样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真是很沉重的代价不是么?”
“是啊,很沉重的代价,舍不得支付的那种。”路明非摇摇头:“但只是一分钟的话还是可以坚持的。攻过来吧,一分钟之内,我的这条命你拿不走,要赌么?”
“还是不了,我的赌运向来不好。”风间琉璃耸耸肩:“我跟哥哥不一样,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因为我觉得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应该看见阳光的……所以,就让我们公平的对话如何?”
路明非狐疑地看了风间琉璃一眼,他不理解精神病的思维方式,自然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此刻想要表达什么。
“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言灵?你拥有‘王权’,那我拥有什么呢?”风间琉璃的视线略过了路明非,看向源稚生:“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秘密……路君也一起来听吧,我们是相互鼓励的好朋友不是么?”
“路君!”源稚生大喝一声:“阻止他,他要释放言……”
源稚生的提醒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听到了歌声。
能够填满他思绪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