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月光之下
2009年7月20日,香港,夜。
路明非推开雷蒙德家的大门,缓步走入室内。
“小百合?”他轻唤了一声。
“早安,早安!”客厅里,传来尖锐的叫声。
路明非松了口气,随手打开了开关,嵌入天花板的那两根日光灯条“滋滋”了两声,随后,暖黄色的灯照亮了客厅。
明明只是一天没回来,可不知怎么的,他却忽然觉得这里有些陌生。
是因为一下不习惯回家的时候,只有一只鸟在等自己么?
这时,笼里的小百合扑腾了一下翅膀,爪子“哐哐”两声,轻敲着自己的水盆。
“哦哦,我给你倒水。”路明非上前打开了鸟笼,小百合立刻飞了出来,落到沙发背上开始打理起自己五彩的羽毛,偶尔也看一眼在鸟笼和厨房间来回忙碌的路明非。
加水、倒饲料、切苹果,分明可以一次性在厨房全弄完的事情,他却来回来去足足走了三趟。
最后,他把客厅的窗户开了缝,眼看手头实在是没事可做了,才只好坐到沙发上,跟小百合大眼瞪小眼。
“你不去喝水么?”路明非问它。
小百合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装没听懂,也可能是鹦鹉也有属于鹦鹉的心事。tefu.org 柠檬小说网
“那你渴了记得自己去喝。”路明非不再试图跟一只鹦鹉对话,他背靠着沙发,仰头望着天花板,暖色的灯光扑在他的脸上,一阵晚风灌进来,把刘海吹得乱糟糟的。
他吸了吸鼻子,鼻腔里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下午,在宇智波鼬离去后,路明非来到了上层船舱,在一片堪称废墟的区域找到了半昏迷状态的楚子航。
师兄上身的那条白色t恤已经不见了踪影,胸口残留着数道带血的狰狞伤痕,一把断掉的刀被丢在了不远处,他的脚边,是由无数曲折钢筋堆砌起的钢铁囚牢。
只是囚牢里空荡荡的,没有看到拎着枕头和棉被入住的小怪兽。
是啊,当然不会有小怪兽了。
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艘船上,现在是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了。
“师兄?”路明非轻轻喊了一声,然而楚子航的眉头只是微皱了一下,没有回应他。
看他纠结的表情,大概是在做噩梦。
“咱们回家了,师兄。”路明非小心地背起楚子航,一细看才发现,原来他上身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了。
后面的事也就没什么了,他背着楚子航来到了甲板,阳光洒在了他们的身上,雾已经散去了,他们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幽灵船的传说是假的,不会老去的皇帝是假的,就连那个跟他一样总喜欢说些白烂话的叽叽喳喳的师妹,也是假的。
好在那艘游艇依然牢牢地卡在木船的侧舷上,路明非成功用卫星电话联系上了诺诺,很快,执行部派来的直升机把他和楚子航一起拉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他见到师姐,但是这一回他们之间没再多说什么,师姐在确认了他没有受伤后,只是留下了一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然后就跟着护士进了楚子航的病房,把路明非撂在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说来也凑巧,楚子航的病房正好被安排在了雷蒙德的318房对面,路明非本想着去雷蒙德的房间里慰问几句,但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提起楚子航的遭遇,所以在纠结了半天后,最终还是作罢了。
他就这么望着楚子航病房,望着里头进进出出的医生和护士们,手里捧着不知道哪个好心人给他的纸杯子,呆呆地坐到了太阳下山。
直到月亮爬上夜空的时候,诺诺才从楚子航的病房里出来,她半倚在病房门口的白墙边,默默地看着对面的路明非,不出声。
其实每过一个小时诺诺都会出门看一眼,她一直只知道路明非坐在那里,也知道他很想进来看看,只是病房里挤满了医护人员和执行部的专员,他一直没捞到进门的机会,于是就一直靠在那里发呆。每一次她出门的时候,都能看到路明非空荡荡的眼睛里,映着一天不同时刻的阳光变化;他有时候也去走廊上接杯水,然后回到那里喝着,接着发呆。
就像盛夏午后一个小孩被扔在公园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却也不害怕,就在一棵树到湖边这么大的空间里走来走去。
诺诺摘下手腕上的橡皮筋,给自己绑了一个利落地马尾辫,然后走了几步,坐到了路明非身边。
“师姐?”路明非一愣,他好像才刚刚发现诺诺从病房里出来了。
“楚子航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大碍。”诺诺打了个哈欠:“稍微休养几天,换几次药就可以出院了。”
“是么?”路明非挠挠头,挤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的笑容:“我就说师兄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嗯。”诺诺点头,看了路明非一眼,又说:“我好困。”
“啊?”路明非一愣,赶紧说:“那师姐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替你看着师兄。”
“没事,过一会儿曼斯教授就到香港了,我跟他交接一下工作就回去。”诺诺摆摆手:“看你在这儿呆着也没事做,先回家吧。”
“我……”
“如果没人回去的话,小百合会饿肚子的。”诺诺把自己的手掌放在路明非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记得给它切点苹果,好不好?”
路明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挤出什么话,只是应了声“好”。
“嗯,我忙完了就回去。”诺诺松开了他的手,提醒道:“你也不许在路上瞎逛,马上回家,知道了没?”
……
“哐哐”的动静再次响起,路明非猛地低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小百合又蹦回了笼子里,正在一口一口地吃着切片的苹果,看来它确实是饿了,这顿饭吃的铿锵有力,连带着茶几上的鸟笼也晃动起来。
忽然,路明非的移动的视线停留在了鸟笼的底下,大概是因为小百合的动静太大了,鸟笼底下被压住的东西微微探出了一角。
他起身,缓缓走向鸟笼,这才发现,原来被压在鸟笼下方的,是一张照片。
路明非伸手抽出了那张照片,随后,他的表情完全僵住了。
相片中的背景他很熟悉,是那间疗养院的走廊,穿着病号服的康斯坦丁依然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晒着太阳,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就连拍摄角度都差不太多。只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笑盈盈的女孩,胸前别着一副墨镜,一只手很自来熟地钩着康斯坦丁的脖子,竖起两根修长的手指对着相机的方向比“耶”。
相片中,脸上洋溢着青春和美好的女孩,很显然是夏弥。
而照片的背面,则画了一只圆滚滚的猫头——那是她的签名。
这大概是她在临行前借口给小百合加水的时候,趁机塞进了鸟笼底下的照片,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间小屋了么?
这一刻,路明非才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夏弥……或者说那个龙王的一切,甚至就连康斯坦丁的事情也在她的掌握之中……明明是她自己亲手布下的陷阱,却还是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把他们往正确的方向引导着,如果不是夏弥的那番话,楚子航也不一定能识破朱允炆的秘密吧?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那龙王的心思,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路明非叹了口气,心里明白那个叫夏弥的女孩已经彻底消失了,自己所认识的夏弥,大概只是经过了层层伪装的幻影而已。
可是,一个人的存在过的痕迹,又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的被抹去呢?
冰箱里有她喝剩下的半盒盒装牛奶,阳台上挂着她还没晾干的那条短裤,卫生间的洗头台前还有她才开封的洗发水和没挤过几次的草莓味牙膏……名为夏弥的女孩,就是由这些东西拼凑而成的,哪怕那个女孩消失了,可是这些东西却还留在这间屋子里,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她曾切实的存在过……
路明非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名为夏弥的人格究竟占据了那具身体百分之几的部分,或许这种需要详尽计算才能得出结论的问题,要交给楚子航去做才会合适些,但是……
在楚子航的心中,那个整天师兄长师兄短的女孩又占了百分之几的比重呢?
忽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女孩轻轻的声音在玄关响起。
“小百合?”诺诺轻唤了一声。
“你好,你好,我是小百合!”笼里正在吃饭的小百合立刻热情地应道。
路明非立刻收起了手中的照片,很快,视线就跟随后走进了客厅的诺诺撞到了一起。
“ただいま(我回来了)。”诺诺叉着腰,突然对沙发上的路明非来了一句日语。
路明非一愣,反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お帰り(欢迎回家)。”
“你不是自称自己是日语大神么,怎么反应这么慢?”诺诺跳到了沙发上,窝在他身边伸了个懒腰:“亏我还学了半天,没劲。”
“不是不是。”路明非向她解释:“一般是丈夫回家的时候才会说一句‘ただいま’,然后作为家庭主妇的妻子才会来一句‘お帰り’作为回应来着……”
“姐姐我今天想当一回女强人,不行么?”诺诺随手解开了头上的皮筋,用指尖挠了挠头皮,似乎是在舒展神经:“刚才头发扎太紧了,头疼。”
“那为什么不在路上就解开?”路明非问。
“都说了今天要当女强人咯!”诺诺大方地也帮路明非一起做头部按摩,也可能只是纯粹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头发是乱糟糟的:“因为不是大波浪,所以就扎个高马尾,这叫干净利落,你懂什么……疼疼疼。”
“哦哦哦。”路明非赶紧帮师姐按摩太阳穴:“女强人同志需要精油推拿么?今天我们店里香薰半价……”
“半价?”诺诺斜眼看他:“肯定是骗人的,便宜没好货。”
“哪有,昨天才刚到的货,疗效顶呱呱的……”
“你心情不好么?”诺诺把手指竖在路明非滔滔不绝的嘴前:“每次你心里有事,就喜欢说废话,对不对。”
“多少……有一点吧。”路明非轻声说:“你早就看出来么?她是龙王……”
“我确实看出了她有问题,而且我不认为楚子航完全没有起疑心。”诺诺叹了口气,踮着脚起身关上了客厅的灯,又重新缩回了路明非身边:“但我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是龙王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路明非呆滞了一下:“那是她的真名么?”
“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这是楚子航在醒来后告诉我的。”诺诺说:“楚子航能从她的手中活下来,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嗯,说起这个……”
“执行部在那艘船上只找到了leon·red的遗骸,却没有找到耶梦加得的,楚子航对此也给不出具体的解释……”诺诺看着路明非:“对此,你有什么头绪么?”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路明非摇头,随着鼬的离去,那艘船上发生的一切都已是死无对证了,比起耶梦加得的事,他或许更关心一下应该怎么胡诌出一份关于自己和朱允炆大战八百回合后艰难取胜的任务报告。
“这样啊。”诺诺低声说:“所以,你有见过她龙化之后的样子么?”
“没有。”路明非摇头:“说真的,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看到……师姐,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自私?”
“是觉得自己把所有事情都甩给楚子航了么?”诺诺笑了笑:“那也算我一份吧。”
“什么意思?”路明非低声问。
“因为我也不想看到,也不敢去想。”忽然,诺诺把头埋进了路明非的胸口,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在分别的那个早上,我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拜拜’,倒数第二句话是‘记得买泳衣’,这些事情我都记得,以后,大概也不会忘记。”
路明非低下了头,看着晚风拂起诺诺的发尾,暗红色的长发海藻般散乱在她的背上,也散落在他的胸口,月亮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流转,随着云层的来往,忽明忽暗。
他跟诺诺很默契的用‘她’来指代了那个名字,可是在月光之下,每个人的心里,都藏不住秘密。
“对不起,师姐。”路明非也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总是想着等一个人来开解我,教我明天的路应该怎么走……其实应该是我来安慰你的。”
“我今天是女强人,不用小白脸安慰。”诺诺揉了揉眼睛,低声说:“我困了,要睡觉了。”
“晚安。”路明非用很小很小的力气,轻轻环抱住了怀里的诺诺。
诺诺没有回应,她睡着了。
明日写大纲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