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屋里漏雨,地上湿了,今天出了日头,他拿铁锹进去把湿泥铲出来,四床竹席也要扛到河里洗刷干净,受潮了一股子味。
巷子里满地的湿泥,人来人往踩得稀烂,海珠走出门了又退回来,瞥到老龟的水坑,她卷起裤腿说:“我去接老龟回来,晌午不回来吃饭,不用做我的饭。”
“姐,我也想去。”冬珠追出门。
“我也想去。”风平跟着喊。
潮平鼓着腮帮子不吭声,他已经习惯了兄姐出门不带他,他就不问了。
海珠摆手,“你们不能去,想出去玩就去红石村,带着潮平去找小弟玩,嫌弃奶做的饭不好吃,你们就留那边吃。”
刚从菜地里回来的齐阿奶:……
她瞅着大孙女走了,对剩下蔫头蔫脑的孙子孙女说:“拿钱去割排骨,炒菜我不行,炖肉还是会炖的。”
冬珠欢呼一声,紧跟着问:“谁出钱?”
“找你三叔,今天让他请我们吃肉。”
冬珠一溜烟跑进屋,见他三叔已经在开钱匣子了,她走过去趴桌上看,匣子里装满了铜钱,都快溢出来了。
“有银角子吗?”她问,“这有多少两啊?”
齐老三也不清楚,他每天拿了钱回来先给海珠一半,剩下的都丢在木盒子里,日积月累就攒了这么多。他找了个洗褪色的荷包,抓两把铜钱塞进去,塞满了递给冬珠,说:“带着两个弟弟去买肉。”
“要不了这么多。”
“多买点肉,剩下的你们去买蜜饯吃。”齐老三虽然挣得不多,但在银钱上不抠搜,对四个侄子侄女还是很舍得的。他想起平生,又抓把铜钱给冬珠,说:“多买点你们喜欢吃的,下午我带你们去看平生。”
“噢,好。”
天晴了,海面也回归了平静,天上的云层清透,和缓的海面清澈的能看见水下的游鱼。海湾里的渔船大多出海了,剩下的都是在狂风暴雨中撞裂了船板。海珠走上她的小楼船,仔细检查了一番,楼船吃水重,齐老三又绑了两块儿巨石推下水坠着,倒是没受风浪的影响。
海珠站在船头往水下瞅,她还有点咳,不方便下水解绳子,只好拿刀割断绳子,船底陡然向上冒出一截。
船帆升起,楼船离开海湾。
岛上放哨的守卫是熟面孔,楼船刚靠近码头,他就派人去给少将军传话,他自己捡起抛过来的船锚砸在礁石底。
“您养的海龟就在这边,要不要去看看?”
“我就是为了它来的,这几天它没给你们添麻烦吧?”海珠看到了挖在沙滩上的坑,这个沙坑可比她家里的那个大多了,走近一看,坑还不浅,水里垫着个石头,老龟趴在石头上,龟壳露出水面。
“这只龟挺灵性的,才开始的两天还是我们抓鱼捡虾喂它,第二天的夜里下了大暴雨,雨水冲塌了沙坑,它逃出来游进了海里。我们还以为它逃跑了,就连少将军都惊动了,谁知等潮水退了,它又回来了。”守卫朝湿润的沙滩指了一下,继续说:“之前的沙坑在那里,后来挪到这里,退潮的时候它会爬出来在沙滩上捕食鱼虾,也会推小海龟回海里,挺有意思。”
说着他打量海珠一眼,试探道:“您是要接它回去?”
海珠眯眼盯着水中的老龟,若不是她来时它抬起脖子看她的动作跟往常无异,她都要怀疑这是只冒充的假龟了,态度太冷淡了。
“它或许不愿意跟我回去。”海珠单腿跪在沙滩上,伸手去摸老龟,见它老老实实地任她动作,她俯身在龟脖子上找印子,之前被炮弹鱼咬过的地方长了新皮,指腹大的新皮比老皮的颜色亮,是老龟没错了。
“在做什么?”沈遂大步走来,“走了,你二哥在忙,差使我来接你。”
海珠起身,见他衣衫破烂,又是草叶又是湿泥,她问这是在做什么。
沈遂领着她沿一条泥沙混杂的路蜿蜒去另一座岛,这是连绵的小岛里位置最高的一座,岛上有两队兵正在厮打,他扬了下下颌,说:“我是其中的一个,少将军在那边的亭子里,你直接过去,我就不去了。”
说罢,他捡起地上的棍子冲进厮杀的兵卒中。
海珠多看了一会儿,朝韩霁走去,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示意她过来跟他一起看。
岛屿的另一端也在混战,兵卒在海水里混战,那片海面海水沸腾,不时有人钻出水面,也有人不时缩进去,从水下偷袭,在水上搏杀。
“要打仗了?”海珠意识到问题。
“嗯,五月初五是晴好的天气,我爹派我带兵去剿匪。”韩霁偏过头,他看着海珠说:“之前你病了没法去府城,我爹来信催了。”
海珠皱起眉头,韩提督自然不是因为想念她这个义女才来信催人过去,她思索了一番,等着韩霁继续说。
“事先我也不知情,还以为他是单纯的想让你过去认个门。”韩霁摇头,也算是错有错着,耽误了几天,他看出了他爹的心思,“我估摸着他想让你过去可能是想利用你善泅的本事,之前你我偷袭匪寇的事他很是赞赏,我方军队没有伤亡,他应该是动了心思。”
海珠点头,她也想到了这里。
“你若是不愿意就别过去,我替你回绝了,剿匪灭寇是男人的事……”
“放屁!”海珠打断他的话,“之前两次偷袭海盗岛我都参与了,输给哪个男人了?”
韩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我不是抹杀你的功绩,我的意思是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是兵卒该做的,你不愿意可以拒绝的。”
“杀匪灭寇的事哪分什么男人女人,若是匪寇攻上渔村,别说女人,就是老人孩子也能拿刀杀敌。”海珠白了他一眼,批评道:“别拿你们京都人的想法来衡量我们临海的渔人,我们没有男人该做什么、女人又该做什么的条条框框。”
韩霁欣然接受这番批评,临海的人的确是比京都的人思想开化,拿命跟大海搏斗的人不惧流言风语,不在乎名声好坏,更不在乎外人的眼光,男人能出海,女人也能撑船,女人能做饭,男人也能洗衣裳。
“那你的意思就是愿意过去?”他问。
“我过去看看吧,看提督大人是怎么安排的,只要不是派我登岛拿刀砍人,潜海搜寻有毒的海物去下毒什么的,我都可以接受。”海珠看向海上和岛上奋力厮杀的兵卒,说:“如果有我的参与能减少兵卒的伤亡,我是很愿意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兵也是儿子、丈夫和父亲。”
岛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海珠留在这里也跟着心绪潮涌,她觉得累,不打算在岛上蹭饭了,跟坐着出神发呆的人说一声,她走了。
韩霁目送她的身影走远,心里久久才恢复平静。
第86章可愿随我去京都?
守卫忙着从官船上推破帆渔船下海,海珠蹲在沙坑边上试图托老龟出来,它却溜下石头沉到水底翘着脖子,两只龟眼滴溜溜地看她。
“不愿意跟我回去?”海珠问。
老龟缩回脖子,两眼一闭开始装睡。
海珠试着伸手碰水,水面泛起了涟漪,老龟警惕地睁眼。
这下她确定了,老龟背主了!说不上什么感觉,海珠蹲着看了它许久,起身离开。
“就让它留你们这里吧,它乐意在岛上生活,你们照看一二。”她交代巡逻放哨的守卫。
“好,您放心,这只龟生活在岛上没人会打它的主意。”话音刚落,就见海龟从沙坑里爬了起来,他提醒海珠,“它这是改变主意了?要跟你走?”
海珠看老龟的确是朝她这边爬过来,她让守卫帮忙把它抬到船上,楼船拖着渔船离开海岛,她跟守在船尾的老龟嘀咕:“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老窝,咱们家里虽然地方小了点,但我能陪你去海底游泳,你放眼望去,海里哪个龟有你这个待遇,它们都在海里游,你已经坐上船了……”
老龟翘着脖子往海面瞅,见楼船离岸越来越近,它发现这不是出海的方向,它撑起龟鳍熟练的往船尾爬,“咚”的一下栽进海里。怕海珠会撒网捞它,它直接潜进海里,游远了才浮出海面,奋力朝海岛的方向前进。
海珠傻眼了,她调转船头跟上,隔了一段距离跟着它又回到了岛上的码头,她见韩霁也在,指控道:“你拐走了我龟,它现在不跟我回家了。”
韩霁朝游出海水的老龟看了一眼,他在岛上看到她的船行至半途又拐了回来,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那就先养在岛上,正好过段时间你可能不在家。等你回来再出海了,你过来把它带走。”韩霁去过海珠家,自然知道墙角的那个水坑,这只龟趴进去想换个方向都艰难,他说:“就让它住岛上,你也不用操心喂它,出海的时候你过来接它,回来了再送过来。”
老龟已经爬进沙坑了,海珠奈何不了它,只能随了它的意,“那它留下,我走了。”
“你也留下,晌午在岛上吃饭,今天厨子买到了几斤牛肉,你跟沈遂都留下吃饭。我们三个也好久没坐一起吃饭了。”韩霁温言留客。
海珠又上岛了,她还没吃过牛肉哎,海边没有养牛的,养羊的人都少,她在记忆力翻了翻,原主也没吃过牛肉。
牛肉是腌肉,是搭乘船被商人大老远带过来的,厨子去的晚,只买到了五斤多。
海珠去厨房的时候他正在用酒炙牛肉,牛肉泡去盐味抹上酒,再放在铁板上炙烤,酒水烤干了再撒上酒。
“这有什么说法吗?”她过去问。
“入夏了,天热,牛肉就是腌过也生味儿,酒能除味。”厨子用刀切开厚厚的牛肉,舀勺酒顺着划开的口子倒酒进去,“你看啊,热气蒸开了肉丝,酒能顺着肉丝流到各个缝隙里,葱和姜或是胡椒粉达不到这个效果。”
海珠点头,的确如此。
一坨牛肉反复翻面炙烤,待酒水在牛肉表面烤干,他一刀一刀切成片,反复淋上酒水炙烤,暗红色的牛肉变了色,他再切成一条一条的厚块儿,洒上清油油煎过后挟进罐子里闷炖稍许,最后倒入炖鸡的汤汁开炖。
“这是要做火烧牛肉羹,老汉的拿手菜,姑娘晌午多吃点,临海少见牛肉。”厨子说。
“好,我还没吃过牛肉。”海珠坐灶下帮忙烧火,旁观老厨子做菜,这个厨子是北方来的,习惯了浓油赤酱的做法,炖的鸡也是先炒再炖,汤色偏黄,不似清炖的浓白。
当前院传来说话声,厨子开始炒最后一道素菜,他让海珠先出去,“您是客,二少爷若是知道我让您帮忙烧火,老汉我要挨训。”
“他这么凶?”海珠嬉笑,洗了洗手出灶房。
“少将军和沈副参将在洗漱,您在饭厅里稍等片刻。”把门的小厮说。
“噢,好。”海珠在院外转悠,等院子里响起开门声她才进去。
说是饭厅也就是一个石屋,前后开了窗子,有海风穿过,屋里还算凉快。
厨子端了饭菜上桌,韩霁跟沈遂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了,沈遂跟人厮杀了半天,饿得能吞下半头牛,都是熟人他也没客套,落座就端碗扒饭。
“动筷吧。”韩霁说,“你们尝尝牛肉羹,这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他是我从西北带来的。”
火烧牛肉羹起锅的时候海珠就尝过味了,嘴里还残留着肉香,她挟起一块儿牛肉塞进嘴里,厚肉条炖得软烂,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汁水,吃着比猪肉有嚼劲,大口大口地嚼也不会觉得腻。
“好吃,北方的肉还是得北方的人做才够味。”沈遂赞叹,他问海珠有没有去偷师,“往后我家得了牛肉给你拎去,你做好了我们去吃。”
“行,我出力你出肉,我们两家各得一半的菜。”
“韩兄,你往后还去西北吗?”沈遂话头一拐,“你要是去西北了,多给我跟海珠寄些牛肉羊肉和马肉过来。”
韩霁挟菜的筷子一顿,他见海珠也眼含期待地看着,他垂下眼挟几根青菜到碗里,说:“从西北到京都要行一个月,从京都再南下也得大半个月,肉送过来也臭了。京都也有牛肉和羊肉,你们可以坐船过去吃,去了住我家。”
“不不不不,我就待在广南了。”沈遂摇头要摇出花了。
“我也不去,我就守着大海过一辈子。”海珠挟起鱼腹肉,说:“牛肉好吃,吃这一回尝个滋味就够了。”
沈遂左右看一眼,喊门外的小厮倒茶来,“以茶代酒,我俩碰一个,你义兄走了便走了,六哥罩着你。”
海珠端起茶盏狂饮一口,跟韩霁说:“你也别丧气,等你走了我托商船给你寄咸鱼和干海菜,这俩在路上跑半年也不会坏。”
沈遂大笑,送的都是不值钱的烂玩意,一条咸鱼能熏臭两间屋,他就没见韩霁吃过。
韩霁憋闷,还要保持着笑,胃口欠佳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商量着等他走了给他捎什么东西过去。
“二哥,你回京都了不会忘了我们吧?”海珠偏头问。
“不会。”韩霁心里有点乱,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眼皮说:“吃饭吃饭,别说乱七八糟的,都是没影的事,往后在广南安家也不是不可能。”
“唉,如果你们走了,希望下一任提督不是酒囊饭袋。”沈遂叹气。
“这番剿匪过后,岛上的匪寇会减少许多,沿海也能安定几年。”海珠问韩霁,“是吧?”
韩霁点头,他爹就是这个想法,担心突然来了圣旨要调任,所以才冒险在台风来临前攻打匪寇,杀掉一批,匪寇的人数少了,也就不敢上岸闹事了。
攻打匪寇的日子已定,海珠也同意去府城,韩霁没多耽误,隔天就开船带兵前往府城。
府城离永宁码头甚远,路途中经过了三个码头,越往东,码头修建的越规整,码头背靠的城镇也更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