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知遇之恩,以死报国

换言之,吴越就是十四州和皇权对峙的牺牲品,吴越和东瀛人是朝堂之上各个派系政治集团的棋子,吴越也是觊觎皇位之人争夺权力的筹码。这场战争,其结果如何,将真正使得帝国走向各种形势。若东瀛人赢了,无容置疑,吴越将彻底被东瀛人纳入囊中,天下大乱,帝国将彻底分裂为无数小国,起码在南方是这样;若东瀛人败了,吴越将成为新皇笼络权贵、巩固政权的筹码;除此之外,细微的差别也会导致最终走向,可能性太多,千奇百怪。诚然,如果太安皇帝健在,早在余杭保卫战时,皇帝早已起草讨贼檄文,各路诸侯早已派兵赴越北作战,谁敢忤逆皇帝的旨意?

淮阴,陈词的部队顺利进城,得到了一片营地供大军进驻。

淮阴的百姓都没撤,原先淮阴军驻扎的营地,就理所当然让给了吴王,吴王也尊崇律法,严禁士兵私闯民宅,严格要求部下约束士兵,一百多万军民涌入了淮阴,造成了物价飞涨,索性,吴王走的时候准备充裕,自己带了许多粮食,金银细软也没少拿,能坚持个一年半载。吴王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丢了城池,就意味着没了收入,囊中的钱财是只出不进,不仅要维持军队的吃喝拉撒,还有每月固定的军饷,这些都是钱,更别说他还欠着中州商会一大笔钱财。如果未来一年内无法收复失地,他将面临严峻的压力,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轻则王位不保,引渡回京;重则被扣上帽子,遗臭万年。

陈词分到的营地很小,勉强能容纳千人,在淮阴城外三里处,原先是淮阴军的一处兵营,设施齐全。他是没资格待遇入城的,毕竟比起兵马,陈词就区区两千人,数量太少了,陈词也无所谓,他有钱有粮,若不是现在局势不行,离开大部队以后非常危险,有被东瀛军围杀的风险,陈词都想带兵出去单干,随便找一处山寨,择一天险,占山为王,效仿他那个时代的游击队。

当晚,陈词命部下洗锅烧油,把粮食都煮了,饱餐一顿,亏了啥都不能亏待将士们,然后他命樊褚带着黄金进城,购置柴米油盐和各类酒肉。他和吴王不同,吴王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能省就省,用一点少一点,毕竟吴王兵多将广,要养活十几万人,实在有心无力。

傍晚。

有一军士来到营地,闻到酒肉香味,心旷神怡,当即走不动路了,陈词得知此人是来通知他说是吴王邀请议事,陈词说知道了,见此士兵眼巴巴看着陈词的部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眼巴巴馋的走不动路了,觉得好笑,便让他也别客气,只管敞开肚子吃喝,然后在悍卒的陪同下,策马前往淮阴城。

淮阴的驻军都撤离到了海州、下相等地,连郡守和氏族豪强的家族都撤了,除了走不走的无所谓任人宰割的百姓,俨然一副空城。那些有权有势的,不走不行,他们也怕吴王穷疯了,再无忌惮,直接宰他们开刀,只能无奈走了。所以说吴王直接就住进了郡守府。

陈词到了后,扫了一圈,都是生面孔,除了吴王和他的幕僚祁连子,海陵徐骁,肃州杨万里,就再无其他人了,陈词纳闷,便问道:“余昌龄,余将军何在?”

吴王黯然:“他选择了留在广陵。”

陈词皱眉,余昌龄没有走吗?要知道,吴王都下令全军撤退了,余昌龄留在广陵,岂不是陷入了绝境,再无退路?

很快,陈词就明白了余昌龄为何不走,吴王放弃抵抗无奈撤退,势必会惹得天下人耻笑,余昌龄不走,是为了以死效忠吴王,为吴王振奋军心,增强其影响力。

“他只带了守军三千……”

吴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便开门见山,他看向众人,唉声叹气:“我等背井离乡,实乃下策,实属无奈,诸位切莫灰心,日后必定收复河山。”

这场会议吴王简单说了几个点。

其一,淮阴是吴州牧习深的地盘,他们受制于人,得习深之恩惠,切莫气压百姓,要妥善管理兵卒,切莫生了事端,禁止私闯民宅,要维护好城池内的秩序。

其二,统筹作战意识,因为苏州和金陵的失守,再加上吴王不抵抗撤军,以至于军中普遍有怨言,升起了抗拒之心,别说士兵不痛快,吴王心里更不痛快,谁能痛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如此憋屈,沿途撤军,这比战死还要憋屈,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军中普遍都很绝望,因此,当务之急是统筹作战意识,凝聚军心,伺机而动,不能等这种绝望在军中蔓延。

第三,随时准备作战。东瀛人下一步一定会剑指淮阴,到时候,各军将再无退路,他们要为吴北守住这个防线,不管如何,都要坚守到朝廷颁布讨贼檄文,不惜一切代价守住。

……

中州,洛阳。

金陵孙良舍命一战歼敌十万,朝野震动。

小皇子正在宫内捧着一本兵书看得怔怔出神,黄石守在一旁,慈祥笑着,他默默讲述着孙良指挥的金陵之战,小皇子听完,小脸煞白,懵懵懂懂:“吴王都让他逃了,他为何不走?我不理解,这上面写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孙良如果走了,还能减轻损失,吴王本来就兵马少得可怜,他这么做,不是拖累吴王吗?”

黄石哈哈大笑,他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笑容更盛:“殿下,你觉得一支军队能够打胜仗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姬过迟疑,试探性问道:“兵马数量?”

“非也,若是依靠数量就能取胜,也不顾良莠,只管招募兵马即可,还需要什么兵法,需要什么将领?若是有足够多的兵马就能赢取战争,换一头猪来当将军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那……军队素质?”

黄石笑而不语。

“士气?”

“殿下,考虑一件事是需要多方面多角度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简单的一个因素。”

小皇子眉头紧缩,似懂非懂。

“想要赢取战争,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为将者,所需要考虑的便是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的劣势,当战场上的的优势多了,战争自然胜利,反之,必定败北。一支军队能否取得胜利,其一,要有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他须有统军治兵的才能,亦要有运筹帷幄的胸略,还有要算无遗漏的才能;其二,士兵要有士气,要有骨气,要有脊梁,应有同仇敌忾的决心,亦要有视死如归的气概,还要有悍不畏死的精神。兵马数量是一回事,殿下,您看,孙良不也是只凭借六万兵马对抗三十万敌军,还歼敌十万吗?”

“是啊,太神奇了。”

黄石说道:“殿下,这天下江山,数不尽的英雄豪杰,都将为你俯首称臣,您真不想当皇帝了吗?”

年幼的皇子沉默了。

“可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皇子觉得,就算自己当了皇帝,依旧改变不了什么,他尚且年幼,连三尺长剑都提不动,如何能号令群雄?无法亲自去前线作战,如何让将士们信服?

“殿下无需担忧,若您为君,天下英雄,自当俯首。”

……

广陵城外十里,中军大帐,余昌龄带着三千兵马在此地驻扎。前线传来的消息,金陵打扫战场后的东瀛人已经占据了海陵、润州和肃州,吴南诸郡,也只有广陵尚未沦陷,最多三日,东瀛人就会来到广陵。余昌龄作为吴王一手提携的大将,他不能让吴王背负千古骂名,他要以死报答吴王的知遇之恩,他不能让东瀛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取得广陵。

当日,余昌龄命部下将酒水和肉食全部取出来,命三千部下吃好喝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军营上空弥漫着滚滚硝烟,死气沉沉,将士们都知道余昌龄的决心,还愿意留下来慷慨赴死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失了希望,对东瀛人恨之入骨。这些士兵,有亲朋好友死在了苏州,死在了金陵,他们的父老乡亲都跟着吴王去了淮阴,他们再无遗憾,只求跟着余昌龄,给予东瀛人沉痛一击。

次日,余昌龄命人抬出来十几箱金银,这些钱财都是这支编制未来一年的粮饷,是全军将士们一年全部开销所需的钱财。

三千士卒集结,面色坚毅的看着这一幕。

余昌龄一挥手,便有士兵抬着箱子去默默分发金银,他从包里掏出烟丝卷起来,然后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升腾而起,一支烟燃到尽头,众将士都分到了数量可观的金银,每个人折合官银差不多三十两,算是一笔巨款。众将士沉默地握着手里的银钱,面色迷茫。

“他娘的东瀛人扯大旗吹牛皮,对外宣传三个月攻占吴越,并且扬言说咱们江东士兵不堪一击,简直是胡说八道!”

“在我身后,是广陵,是江东吴南的心脏,是二十万将士们背靠所有家庭的精神支柱。”

“这些东瀛倭人狼子野心,带着长刀,提着武器,踏上我们的土地,侵略我们的山河,妄图奴役我们的子孙后代,你们答不答应?”

余昌龄嗓门极大,接连三句怒吼,震人发聩,众将士都憋着火,当即吼道:“不愿意,不愿意!”

气势如虹。

响彻营地上空。

“好!”余昌龄祭出腰间镶嵌有红宝石的长剑,挥舞道,“诸位将士们,杀尽倭人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存,随我上阵杀敌!”

副将见状,也抽出长剑,高呼道:“宁流全身之鲜血,不失国土之一寸,守土抗战,保家卫国!”

这一下就像是点燃了引线的鞭炮,三千士卒如同被煽动了情绪的虔诚的信徒,也都有模有样,挥舞着长枪或刀剑,高呼“守土抗战,保家卫国”八个大字。

余昌龄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思绪却倏忽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一年,他响应朝廷和吴王号召,穿着盔甲,提着长枪,和无数心怀理想的年轻人一样,一起乘坐战船从曲江出发,深入荆州,剿灭百家逆党,那年他和这些士兵一样,都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不怕死,连刀枪之间都是青春的峥嵘声。但与彼时不同的是,这一战,几乎再无生还之可能,他忽然觉得有愧士兵们,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个念头强压在心底。

这时,有一个老兵笑了笑,走上前一步,握着手里的银子,大声道:“将军,眼下我们连命都不要了,还要钱干什么。”

余昌龄一愣。

他能做的,就是把全部的钱财都分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老兵说着,将手里沉甸甸的“卖命财”扔在地上,笑道:“将军,留着这些钱财,等战争胜利了,等把东瀛人驱逐出江东了,别忘了给我们立块碑就行。”

说着,他把钱财扔在地上。

他身后的士兵闻言,也是有模有样把手里的金银扔了。

有士兵放声大笑,“将军,我等投军入伍,上阵杀敌,如果是为了这区区一点钱财,不如留在家中,侍奉老母,何须来此拼命?”

“哈哈哈哈。”

显然,这点钱财并不能足以让士兵们卖命,不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去冲锋陷阵,但是信仰可以。

余昌龄眼睛红了,他深吸一口气,也强颜欢笑起来:“哈哈哈,好,取酒水来,我要与将士们痛饮一杯。”

营地上已经没有多少酒水了。

但每个人分到一碗还是足够的。

余昌龄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摔碎了陶碗,道:“干了这杯酒,黄泉路上有个伴,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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