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蹬着倒骑驴,一路上是小心又着急,生怕慢一点赶不上在人家下班前到,又怕快一点这雪天路滑的,不当心就把媳妇儿给摔了。
倒不是没想过借一借程少的车去,奈何这俩人还在大队里头等着被问话呢。
尤其是两个外来的人,被盯的更紧了。
好在是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着到了人家医院还没下班的时候。
梁知直接就挂了最好最贵的号。
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又显得漫长且焦灼。
他很是不安的握住了苏甜的手。
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不安逐渐的被放大了起来,他想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前世,老婆之所以那么早就撒手人寰,除了闺女儿子接连去世的打击,又何尝没有老婆身体不好的缘故呢?
只是早些时候谁都没有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那会不会其实很早的时候,老婆的身体就已经有了问题……
毕竟苏甜后妈那个家看起来是富有,实际上要是真让人过的开心、过的好了,老婆又怎么会拼了命的想要逃离呢?
梁知越想越害怕,甚至已经想老婆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已经亏空了身子,早早的埋下的重病的基底,所以才会在接连遭受丧子丧女之后……一病不起?
苏甜用力回握住梁知已经微微颤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看着比我还紧张。”
她微微的笑着,目光清亮柔和。
梁知自觉有些窘态,却还是不敢放下心底那份恐慌,只扯了个不大自然的笑来:“没事……”
好在是那边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他没有给苏甜更多追问的机会,匆匆的去取结果了。
“大夫,我媳妇儿怎么了?”梁知有些焦灼的恨不能上去抓住医生的手。
医生翻看了一下几项检查单子,眉头轻轻皱了皱。
梁知顿时心落谷底,感觉大脑一瞬间装满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的伤心事儿,眼泪都已经到达眼眶边边了。
“没什么事儿……”医生不轻不重的吐了几个字。
梁知不大相信的看着医生,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人的医术精不精、专业学的正不正经,有没有行医资格之类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建议你再过半个月左右,重新来检查一下。”
医生说完,又瞅了眼人,如常的补充了句:“当然不来也行,这段时间就稍微注意点别磕着碰着的,饮食什么的不用太克制,但也别太不克制了,到日子了,应该也能判断出来了。”
现在的人,愿意来医院的人还是比较少的,而且条件有限,能够做的检查也不是很多,所以医生也没觉得梁知会再来,就简单交代了几句。
梁知却更懵了。
“你这医生到底是不是正经大夫啊?你打量着懵我呢吧?啥玩意儿到时候自己就能判断了?那我要是能判断出来是啥病,还要你干啥啊……”
他几乎是怒起,站起来后捏着拳头劝了自己好久,才忍住了没有打人。
“你到底会不会看病!”梁知瞪着已经被吼的有些懵的医生。
医生觉得他说的已经挺清楚的了啊:“你媳妇儿没病……”
别的其他的、医生瞅瞅那几项检查结果,他也不好说啊。
万一没有呢?
到时候就眼前这人的暴脾气,还不得过来把医院拆了?
这谁不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好在是苏甜及时的制止了梁知有些暴躁的小情绪:“你看你,太紧张了,医生都说了我没有什么事儿,兴许就是冬天了,天冷了人就容易犯困贪吃。”
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拽动了一下:“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等过段时间咱们再复查一下就是了。”
梁知哪里可能放心的了?
可他也明白,就算他真的把医院给拆了也没用,不说他真要干了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包吃包住、技能专修套餐少不了,就是以现在的医疗水平……
很多事情也都是有心无力的。
梁知自打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浓浓的挫败感。
他抱住了苏甜,脑袋埋在了人的脖颈间。
“媳妇儿……”
轻轻的唤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我害怕。”
他害怕,即便是重来一世,即便至今为止,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可他还是无法最终改变上辈子那种丧子、丧女又丧妻的孤苦结局。
苏甜只是轻轻的拍着人的后背,让人静静地靠着。
好一会儿,梁知总算是冷静下来,跟人家医生表达了歉意,带着苏甜回去了。
医生等人走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摇了摇头。
“这家人,怪奇怪的……怀孕也不是啥坏事啊?难道现在的年轻小两口都不喜欢要孩子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是也到了下班时间,没有多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
雪天路滑的可不敢耽搁了,不然这等到了晚上,路就不好走了。
梁知也是这么觉得的,蹬倒骑驴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稳当,脑子里却还是忍不住的盘算着:他们这个小地方,医疗水平肯定是不行,医院的配置也不够,要是去市里兴许能更好一点。
他想着等会儿到了家该怎么跟苏甜说带她去市里更大的医院检查。
或者市里也不行的话,干脆就去省里。
再不行他就带着人去京市……
这一路上想着,到了家也没能把这件事情放下。
反倒是当事人苏甜轻松的多。
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是得了什么病,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在梁知家里头这段时间,过的实在是太舒服、太轻松了,整个人都不需要再紧绷着情绪。
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这种春困秋乏冬天要打盹的自然反应。
所以等回了屋,她就把梁知拉进了东屋,关上门跟他小声说话:“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你别太担心了。
这一路上我仔细的想了想,十有八九啊,就是今天突然间大降温,我这身体一时间还不太适应,所以才需要吃很多的东西……
你看那些熊瞎子,不也是都到了要冬天的时候,开始使劲的吃东西准备冬眠吗?”
苏甜说话间就打了几个哈欠:“我觉得我可能就是这种情况,等天气暖和一点儿了,或者说适应了现在的温度,兴许就好了。”
梁知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放心下。
“那你一个劲儿的犯困呢?也能是因为突然间降温了吗?再说,就算真是这个原因,那不能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吧?”
他还是觉得,出现这种事情就是媳妇儿身子骨太差的缘故。
“那谁吃饱了会不容易犯困?”苏甜理直气壮,觉得这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并且她越跟梁知说,越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很正常。
冬天啊,还是这么冷的冬天……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雪,就该吃的热热乎乎、饱饱的,然后美美的在热炕头睡上一大觉。
“你别看我后妈多有钱,可在前些年的时候,并不是有钱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的。”
苏甜耐着性子拉着人坐在炕头上,细数着过往的生活与她今天反常吃睡的合理性:“你想想,那个时候你们还有自留地,能够种点儿菜呀什么的,维持一日三餐,等到年底了,还能分到粮食……
可我们这些住到城里的人有什么?除了那点儿工资,吃什么不需要拿票证去买呀?那时候供应哪有这么多?
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允许个人出来摆摊儿卖点儿小东西了……”
“就算是你真的有钱,想要买那些票证之外供应,那都得铤而走险的去找其他渠道。”
“当时管的多严?这种事情,也没那么好联系,就算是偶尔找了那么一次两次,换来的东西也都是得紧着吃的?
哪可能是像现在咱家这样,想吃什么几乎是敞开了肚皮再吃。”
苏甜看着梁知眉眼间渐渐的有了松动,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劝动了人,继续说着:“即便是到了现在,各种要求已经有了松动,大家都开始上街摆摊儿了,对票证购买的要求也没有之前那么严格,可真正能够供应上的生活物资,不也依旧还是没有那么充足?
不说不是家家都有那么多的闲钱拿出来买吃买喝,就能不能买到都是个问题呢!”
“咱们家的这些东西,那不也是囤了很久吗?”
苏甜细数着梁知自打入了冬、东西能够冻住以后,有多努力的各种买肉、好多时候都是起个大早去菜市场,只要是不要票证的,他不知道买了多少。
要不然的话,她就算是想要现在这样大吃大喝,也没那个条件呀。
“当然了,以我后妈的财力,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是能够买得起的。可你信不信,她有钱归有钱,如此放开手脚的吃喝,她是绝对不会愿意的。”
苏甜的话,让梁知渐渐产生了犹豫。
“真的只是因为咱家伙食太好了?又正好赶上了,突然间赶上了大降温,下大雪?”他不太确定的问。
苏甜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直接的把话说死:“我觉得是这样的,不过,你要实在不放心的话,咱们可以再多观察几天看,不行就像大夫说的那样,过段时间咱们再去复查一下呗?”
她将脑袋靠在人的手臂上,有些撒娇的软和了语气:“你要是觉得咱们县的医院信不过,大不了就让你大出血一下,带我去市里或者省里的医院看,咋样?”
苏甜的这一番话,算是彻底说到了梁知的心坎上。
他原本就打算跟人说去更大的医院检查,只不过是担心人不会同意……
现在苏甜主动说起来了,他不免也就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还担心着该怎么说服老婆做个详细的检查呢。
“行吧……”他一脸正色:“那咱们可就说好了,要是到时候还这个样子的话,我带你去大医院检查,你可不能推三阻四的。”
“好。”苏甜笑得的有些乖:“我都听你的。”
梁知勉强放下心来。
苏甜就又嘱咐道:“说到底,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一下子可别闹的大家都担心,你就说我是正常的到了冬天,该养膘了。”
梁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见人十分的听劝,苏甜高兴的在人脸上吧唧了一口。
梁知眨巴着眼睛,没太反应过来,等他意识清醒的认知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立马将人脑袋转过来,来了个正面相碰。
苏甜被他压倒在炕上,感觉有些快要呼吸不过来,本能捶打着人的肩膀。
“哥……”
陈峰突然间的一嗓子,惊醒了两个人。
梁知慌乱的坐起来,瞅了一眼东屋的房门。
还好还好……门是关上的。
他搁袖子蹭了蹭嘴,又伸手帮苏甜也擦了擦,被苏甜一巴掌拍掉了爪子,还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梁知心虚,不敢去看人:“那个,我去看看小峰喊我有啥事儿。”
话音还没落干净,人就已经仓皇而逃了。
出了房门,他找了下才看到陈峰。
他若无其事、神色如常的走过去:“咋的了?”
陈峰指了指大门口:“有人找你。”
梁知这才看到大门口哆哆嗦嗦站着几个拢着手跺脚的人。
也不能怪他刚刚没注意,这大雪下得白茫茫一片,多瞅两眼都觉得眼睛花。
更别说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你们是?”梁知走进了一些,发现是完全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但瞧着这些人的穿着,基本上也只能说是干净,有个人裤脚子上还带了补丁呢。
来人里为首的客客气气的露了份笑意:“我们是西屯的,听说你们这儿收鹅毛……就想着问问能不能收我们的。”
梁知略皱了皱眉:“听说?”
那人似乎是有被震吓到,更加的紧张了一些:“就、就是姆们村一个外嫁的姑娘,前些日子回了娘家……”
他急急忙忙的帮着人撇清了关系:“不是她有意要说的,我们就是无意间知道的、你要是不收我们这就走、这就走,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说着就已经准备要走了。
梁知想了想,还是喊住人问了句:“你们养了多少鹅?”
他其实是意外更多……
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大批量、成规模养鹅的。
“姆们村养的鹅不少,少说还剩下个一二百只吧。”
带头的人把手往袖子里头又伸了伸:“是头两年,村里出了个大学生,赶在要上学之前,靠着把鹅卖进啥收购站,赚了好大一笔钱……”
似乎是为了让梁知感觉到他们的诚意,他把来龙去脉说的很是清楚:“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不敢养的,哪怕是看着他把大家零零散散养的那么几只收走了,之后赚了不少,我们也没敢。”
“是后来有胆子大的,听了他的建议,把原本偷偷搞的养殖业搞了起来以后,我们才敢试着养的……没想到真的没有人来管、来查。”
“我们又按着他给的地址送到了那个收购站,人家也真的收了,给的价格还不低呢!”
“这之后,大家伙也算是尝到了甜头,渐渐地这养鹅也就成了我们西屯人都会做的生计。”
说着,他不免叹了一口气:“可这眼看着要到年底了,去年都是统一收走的,还说着再多点就好了,今年却不要那么些了……”
“我们村的鹅剩了不少卖不出去,好多人是借了钱多养的,也有是把先前赚的钱全都投了进去,现在却卖不掉那么多,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听完人的话,梁知更多的是震惊……
再往前两年,应该是80年或者79年,说实话,那时候是个啥政策,他也不怎么清楚。
不过既然这些人是信了那个村里大学生的话,并且真的把钱赚到手了,那十有八九当时是真的有政策惠农……
只不过在信息传播手段比较简单且慢的时代,很多人并不知道。
这就导致了极大的信息差。
应该是那个大学生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并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后来离家上学去了,也没有把这条赚钱的路子藏着掖着,让村里的大家都跟着赚到钱。
只不过,赚钱这种事,总是最开始的人盆满钵满,后跟上的人小有盈余,再后来的人能勉强保本是常态、赔的典当底裤也是一抓一大把。
那西屯这些养鹅人现在手里剩了鹅卖不掉这事儿,就也合情合理了。
梁知没有立刻的给出答复。
一来,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有多缺鹅毛,免得到时候在谈价上落了下风。
二来,这事儿他还得去多打听打听,别沾上什么来路不正的事情了,到时候钱没赚到,反而是把自己连累了。
“是这样的,鹅毛我确实是收的……”
梁知斟酌了一下开口:“不过那都是前段时间了,也都已经跟联系到的养鹅户商量好了,现在倒是没有那么多份额了。”
“而且你这鹅,我也不知道是啥样的……”
他看着明显已经着急起来的人:“要不你们还是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收的人,我这儿说到底也就是个小买卖,用不上那么多,也给不出多高的价格,恐怕也解决不了你们多大的问题。”
“我们可以便宜出的!”西屯的村长王老根、也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人,急急忙忙的开口,生怕慢一点就错过了被梁知收购的机会。
“只要你给个收购价、不,就是稍微低个几分也行,鹅毛给你,鹅肉我们也给你!”
王老根就像是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梁知:“只要你把我们的鹅都收下,现钱结算……”说到现钱的时候,他底气弱了许多。
梁知隐隐觉得他可能是猜到了什么。
收购站今年怕是不仅收的鹅少了,还没有给现钱结算。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谁家不着急准备点年货?
不是有句话说了“有钱没钱的都得过年啊”……
“这……”
梁知一脸为难的看着人:“我真用不了那么多,你们那可是一二百只呢,不说鹅毛,但就是鹅肉,这玩意儿我就不好处理啊,你说这玩意儿炖又炖不烂的,卖肉他也不好卖啊!”
他唉声叹气的:“这冬天还好说,啥玩意儿往外头一扔就行了,可这过了冬,你让我往哪放?”
“而且,我真的已经预约了挺多养鹅户的,再有个把月,人家也把鹅送过来了……”
王老根听着这话,满脸的无措。
梁知又说:“再者说了,你们那鹅,养了起码得有十个月了吧?肯定个头不能够小了,我这用的都是小鹅……那鹅养时候长,鹅毛就没那么好用了,我这主要是用鹅毛,你说我总不能花大价钱买了鹅回来,结果真正能用的没多少吧?”
“那、那……”王老根着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他身后一个更年轻、和他模样有点像的小子开口道:“那你说想用啥价格收!”
梁知瞅了人一眼,状似很为难的思考起来:“这我得好好寻思寻思,主要是真的用不上那么多……不过要是收的话,我最多只能给三毛钱一斤。”
他又补充了一句:“但病鹅死鹅我肯定是不会收的。”
西屯来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三毛钱一斤,可比收购站给的价格还高了五分钱呢。
这他们哪有不同意的?
至于梁知收东池头的鹅是只要鹅毛,鹅肉鹅蛋全都留给那些养鹅的人?
那关他们什么事儿?
他们现在只想把鹅赶紧的卖出去!
不然他们没钱买年货不说,也没有多余的玩意儿能喂这么多鹅了,真的留在手里头,怕是要鹅的掉膘了。
到时候就算有谁三毛五收,少了斤数也要亏钱了。
“三毛钱一斤我们也是愿意的,你看看我们啥时候把鹅送来?”王老根嘴角有些压不住的笑意。
梁知压根就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儿……甚至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又给价给高了。
“你们容我考虑一天吧,明天你们再来!”
他没有急着应下来,打算明天出门去打听打听这个西屯是什么情况再说。
王老根等人不免有些失望,却也知道眼下能听见个有点希望的信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歹梁知没有一口的拒绝,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理解了人家的为难。
确实,普普通通的人家,哪里能够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鹅呢?
更别说人家早就已经预定了别人家的鹅,根本就不缺的。
“成,那我们明天再来!”
王老根等人也识趣,客套了几句感激的话,就走了,连口热水都没进屋里喝。
梁知倒是象征似的送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