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小的真的是亲眼所见,五少爷确实一大早在打拳。”
张管事低声在杨氏耳边说着一早所见所闻,杨氏只是稍微停顿了下碗筷,依然自顾自吃着饭食,就在张管事准备退下时……
“鞗儿自幼身子骨便弱了些,习武强健身体也是好的。”说到此处,素手一顿,又说道:“西院略小了些,筱儿、悠儿尚在襁褓中,受不的惊吓,把东厢房整理一下,日后便是鞗儿的院子。”
“啊?夫人,西厢房是小姐……是,小的一会就让人收拾。”
张管事刚开口,见杨氏回头看来,忙又低头答应。
杨氏不理会他人的目光,依然低头自顾自吃着饭食,就在满屋子人心下暗自揣测,蔡鞗带着绿桃来到了前厅,本还嗡嗡的厅堂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众人转头侧目,杨氏依然不紧不慢吃着饭食,待蔡鞗走入厅内后,才转头看向一身劲装的小人儿。
蔡鞗乍一见这么多人看向自己,心下没由来的一阵紧张,一边整理下衣衫,一边平息胸中杂乱跳动,大步走到杨氏面前,抱拳深深一礼。
“鞗儿见过五娘。”
“嗯。”
杨氏沉默少许才微微点头,面无表情说道:“习武之人食量较大,也忍不得饥饿,日后除了午时、晚食外,鞗儿可独自饭食。”
蔡鞗一愣,又抱拳一礼:“鞗儿谢过五娘照顾,只是……鞗儿尚有其他些事情,身边亦有些随从,住在西院不甚方便,正准备禀告了父亲……”
“东厢房虽比不上十妹的别院宽敞,也还住的下十余人,身为蔡家子嗣却搬居在外,不合适。”
杨氏放下碗筷,一旁的小婢女忙送上洁巾,擦拭了几下嘴角,继续说道:“五娘不是很赞同你习武和置办的讲武小学堂,却也知道,从文也好,习武也罢,都是为了大宋朝的安稳,你选择了从武,五娘不支持,也不反对,可若你出去居住,五娘不答应!”
说着,杨氏再次看向弓着身子的张管事。
“东厢房今日整理出来,鞗儿若有所需,不用禀告,一应允了。”
杨氏说罢,也不理会他人,带着两个小丫头离去,她的话语反而把蔡鞗弄的不明所以。
“鞗儿……”
六姨娘孙氏正要招呼蔡鞗,蔡攸、蔡绦两兄弟搀扶着蔡京走了进来,一屋人全都轰然站起,抱拳的抱拳,福身的福身,纷纷涌上搀扶着蔡京坐在正中主座。
他人上前,蔡鞗也不往里挤,仅他一人站在一处,也是尤为显眼。蔡攸心下不甚满意,见他一个人站着不动,嘴里就是一声轻哼。
“大病了一场,连长幼之礼、父子之情都不顾了,与畜生又有何异?”
蔡绦像是未有听到他的话语,蔡京却冷脸扫了一眼。
“长幼之礼、父子之情不是嘴上说说,小五虽与为父有些生分,却比你做的那些烂事强上许多。”
蔡京开口,一干围拢之人也不敢多言,蔡攸却有些恼了,说道:“今日在朝堂上,大臣们弹劾爹,不还是因为他,爹怎么还偏袒了小杂……”
“砰!”
“混账!”
蔡京猛然一拍桌案,一脸的恼怒、冰冷。
……
“哼!”
父子两人恼怒相视,蔡攸最后不得不低头,却不愿开口认错,见此,蔡京不满冷哼一声,又指向站在外围的蔡鞗。
“小五上前。”
蔡鞗眉头不可察微皱了下,静立了两息才走上前去。
“老蔡太师可有训话。”
“轰——”
整个厅堂都跟炸了一般,昨日在西院,当着张管事的面说着“老蔡太师”话语后,各房院就已经知道了,之前也从杭州传出些“老蔡太师”话语,各房各院私下里也都议论纷纷,可这也只是私下里,还从没想到,身量仅五尺孩童竟然当面言“老蔡太师”四字。
“砰!”
整个厅堂跟炸了锅一般,枯瘦大手重重拍在桌案上,本还嗡嗡厅堂,瞬间落针可闻,即使是襁褓里的“七郎、八郎”也被纤手掩住小嘴。
蔡京却笑了,指了指对面椅座,蔡鞗也不多言,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
蔡京一脸笑意说道:“我儿言老蔡太师,岂不知老蔡太师今日就可砍了你的脑袋,难道我儿不怕?”
“虎毒尚不食子,但这个世界也并非绝对,有食子之虎亦是可能,只是孩儿并不相信,权高位重的老蔡太师会对一个稚子小儿动怒,若仅仅只因一句童言童语便要喊打喊杀,孩儿相信,老蔡也只能是年老的老蔡,而不可能成为我朝太师!”
蔡京微微点头,笑道:“老蔡太师确实不会对一童子的戏言动怒,但若是他的儿子这么戏言,那就另当别论,算得上以下犯上,悖逆不孝的罪名。”
蔡鞗咧嘴一笑,露出个刚掉了的豁牙,一边围着自己倒着没有多少滋味酒水,一边笑道:“老蔡太师名下儿子皆以‘攸’字为基,皆取‘人从文’之意而名,其女皆以‘良’字为名,以‘攸’,以‘良’为名,自是老蔡太师冀以莫大期望,其下之子人人登科拜相,其女皆为贤良之妇。”
“老蔡太师……老蔡……太师!”
“既有老蔡太师,自当也有小蔡太师,老蔡太师,岂不是正和了老蔡太师当年立志报国、子女贤良之愿?若老蔡太师因此等话语而恼怒……”
“呵呵……”
蔡鞗举杯向惊愕看过来的蔡京。
“老蔡太师,可有忘了年轻时的热血与壮志?”
……
满屋骇然看着毫不在意的童子,不知何时离去的杨氏站在了背后,看着蔡鞗的背影,眼中竟有中迷茫与惆怅……
“唉……”
蔡京轻声叹息。
“我儿想做小蔡太师?”
蔡鞗一愣,不由抬头去看面红脖子粗的蔡攸,咧嘴一阵轻笑。
“您老挑拨兄弟情分的手段可不怎么高明。”
蔡京一阵吹胡子瞪眼……
“您老也别恼怒,咱不提什么长幼之别、嫡庶之分啥的,也不提外公与娘亲的陈年往事,咱就说孩儿置办的讲武小学堂,孩儿一只脚已经是迈入将门之列,咱大宋朝会允许一个武人成为小蔡太师?孩儿可不相信您老会想不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蔡鞗一阵摇头轻笑,自顾自饮了口酒水,说道:“二兄拜在叔父门下,前有张怀素妖人作乱……,虽叔父被降了职,朝廷已经惩罚过了,可这也算是有了前科吧?二兄多多少少也要受到些影响,想要成为小蔡太师……不言父亲愿不愿意熙宁党人重回朝堂,就算父亲不阻止,朝堂上也有无数大臣们不乐意。”
“因二叔缘故,二兄能达到叔父的知府、知州行列就算不错了,想要成为小蔡太师……至少孩儿是不会相信的。”
蔡鞗又饮下一杯酒水,笑道:“三兄督镇江,为镇江知军,算是走了武将一途,顶多成为我大宋朝枢密使,但孩儿并不认为三兄能够成为我大宋朝枢密使,或是说孩儿不认为三兄有这个能力。”
“镇江极为重要,可沿江北上入江宁,亦可沿运河向西入杭州,可沿运河北上直入京城,又可沿江水入汉水,可入荆襄,可入川蜀,可自荆襄登岸北上,沿上洛直入陕甘,可直通洛阳河南……等等。”
“我大宋朝几乎所有江南货物,都要经过镇江这一途,肥缺是挺大的一个肥缺……”
蔡鞗一阵摇头叹息。
“梅花香自苦寒来,一者江南富庶,易于消磨了人的志气,二者……咱们大宋朝的威胁从来都是北方,禁军也好,厢军也罢,最为重视的还是北方,一个合格的枢密使,若不能居于北方,不了解北方各军情况,孩儿认为这是一场灾难,想来老蔡太师也不会认为这样的人有资格做了枢密使,所以呢,三兄若久居镇江,这辈子也只能是一地知军,除非老蔡太师另有安排。”
“四兄……”
蔡鞗看向蔡京身后的蔡绦,笑道:“四兄刚中举入仕,虽不敢说最后会不会成为小蔡太师,但孩儿更倾向于大兄,一者大兄是走的正常的清流路数,二者……”
蔡鞗举杯向蔡京,脸上有了一丝惆怅。
“爹爹终究是老了,也只有久在官场的大兄能够继承爹爹的一切,换了我们兄弟哪一个,在官场上都没那个名望,力有不逮而勉力为之,孩儿认为那是在找死,您老说,您是不是在挑拨离间?而且也不怎么高明。”
蔡京很是怪异看着他,在所有人看来,他确实应该恼怒,如此小儿竟敢当面挑衅,不按着打板子可不成,可也就是怪了,蔡京心下反而没有一丁点被冒犯的恼怒,竟有种……后悔与不舍的犹豫。
场面一阵诡异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毫不在意,自顾自吃着饭食的蔡鞗,就在蔡京准备开口时,杨氏却从背后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小脑袋。
“年岁不大,胡言乱语却多,如此没规矩可不成。”
蔡鞗头颅向后反折,见是依然冷着脸的杨氏,想要开口,见她眼中的担忧,想要张开的小嘴也紧紧闭上,低头不敢多言。
“老爷,鞗儿聪慧是聪慧了些,就是这性子太过骄狂,任之由之终是不妥,不若……不若送入太学……”
“太学?不去!太学先生太严厉,会打鞗儿的板子的!”蔡鞗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又说道:“再说,孩儿还是讲武小学堂的山长先生呢,入了太学,学堂里的学子怎么办?”
见他小脸的坚决,蔡京反而笑了。
“就需要太学先生打了你的板子!”
“哼!”
“敢直呼老蔡太师……不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