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萧北冥应下,眼见天边一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便知时辰不早,道:“邬喜来,送谢公子。”

邬喜来忙应下,四处瞧过无?人,这?才穿过小径,往王府后?门去了。

夏夜有些?凉风,宋骁照常佩剑守在书?房外,他听力过人,虽来人尽力放轻脚步,他几乎在一瞬间便确认了方位,不过瞬息,刀剑便已出鞘。

那一行四个宫娥被吓了一跳,花容失色,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颤着?声?音道:“大人,奴婢们只?是怕王爷无?人伺候,这?才过来瞧瞧……”

宋骁长眉一皱,杀气不减,面无?表情道:“无?殿下吩咐擅闯书?房者,杀无?赦!”

剑身寒光涌现,令人望而生畏,为首的宫娥到底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哪怕是燕王,随意也不得打杀她们,便出口道:“奴婢们乃皇后?娘娘赐下,即便要问责,也应当由皇后?娘娘,难不成宋大人比皇后?娘娘还要尊贵?”

宋骁再未发言,手?里?依旧是握剑的姿势,这?四个若是硬闯进?来,便只?有血溅当场的份。

那宫娥见状,也不敢擅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骆宝进?去禀报,萧北冥手?持兵书?,他正有些?烦意,听那四个宫娥不老实,便淡淡道:“既然?她们无?事?可做,那便扔她们去乡下庄子上务农。”cuxi.org 猪猪小说网

骆宝忍不住替门外那四个捏了把汗,皇后?娘娘选出来的这?四个,可谓是用了苦心,环肥燕瘦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若是扔到乡下种地……他不敢想象。

但王爷的吩咐他也只?有照做。

等处理完外头?四个莺莺燕燕,天色也已近破晓。

萧北冥躺在书?房的床榻之上,却迟迟无?法入眠,良久,他叫邬喜来入内,问道:“晚间王妃可派人来过?”

邬喜来近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打个盹,被叫进?来问这?么一档子问题,警铃大作,他斟酌一下,答道:“王妃晚间派了后?厨的人来传膳。”

萧北冥剑眉微蹙,接着?问:“还有呢?”

邬喜来低下头?,鹌鹑似的不敢说话,只?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萧北冥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那四个碍人眼的东西来书?房,王妃可曾知晓?”

邬喜来瞧着?自家王爷的脸色,迟疑地点了点头?。

萧北冥闭上眼眸,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默然?道:“下去吧。”

邬喜来轻手?轻脚地出了内殿,闭门而出,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第66章 捉弄

八月初, 忠勤伯郭勇于闹市之中遇哄抬药价者?,致使京中药比黄金,百姓有疾而无法医治, 郭勇见?状怒从?心生,彻查后隔日便向隆昌皇帝参了镇国公?章琦一本,隆昌皇帝按下未发。

夏夜燥热,皇极殿内置了冰盆, 有内侍打?扇,但隆昌帝心中有事, 丝毫不?觉舒畅,他?翻开几?本弹章,随手便摔在案上,扶住腰咳了几声。

邹善德忙上前扶住,却被帝王挥开手,良久, 这位已不年轻的帝王才开口问道:“镇国公?近来?如何?”

邹善德能坐上内侍监总管的位置, 凭得正是揣摩圣意的玲珑心思, 他?立刻惊觉, 圣上这是对章家不?满了。

但章家曾有从?龙之功,圣上也曾生过?动了章家的心思,可总是不?了了之,他?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却也不?敢得罪皇后的母家, 于是便道:“国公?爷向来?效忠陛下, 只是底下人偶有怠慢, 疏忽政令,也是难免。”

隆昌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有些?苍白?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了邹善德一眼,冷笑道:“如今连你也如此油嘴滑舌,两头兼顾,更别提……”

他?哼了一声,回想忠勤伯郭勇折子?里的话,字字控诉,句句犀利,明面上是在骂镇国公?章琦中饱私囊,谋取私利,实际上也暗指皇帝纵容,目无法度,偏袒姻亲。

郭勇向来?直言进谏,性子?耿率,并不?通人情世故,因此这些?年在朝中树敌不?少,但也正因此,隆昌帝反而信他?奏折之中弹劾镇国公?的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隆昌帝何尝不?知章琦是毒瘤,何尝不?想动章家,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这些?日?子?,身体逐渐虚弱,一场风寒虽瞒得了群臣,却实在落下病根,这也促使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他?从?前不?愿思考的事情。

储君之位。

他?这些?年唯有两子?,长子?出身低微,并不?得他?欢心,如今又断了腿,无缘帝位,那便只剩次子?萧北捷,但捷儿胸无城府,且无血性,只能做守成之君,倘若无有力的外家扶持,恐难使朝政安稳,这也是他?为何除不?得章家的原因之一。

但章琦骄矜,连购药边防辎重之事都可利用,实在可恶,倘若不?罚,难以?平众怒。

隆昌帝似是下了决心,他?闭上眼,冷声道:“传朕旨意,镇国公?章琦办事不?力,停职查办,罚他?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邹善德一愣,停职查办,这次的惩戒是最严厉的一次,章家向来?简在帝心,这是头一次受到这样重的惩罚。

他?没有多言,正准备应下,却听得隆昌帝问道:“燕王如何了?”

邹善德更是惊奇,往日?圣上绝口不?提燕王,连宫中节礼照常赏赐都是他?们这些?内侍操持,然则燕王府失势,并无什么好处可图,每次都是些?新入宫的小内侍去,如今听见?圣上问及阎王,邹善德都有些?受宠若惊。

燕王于他?,尚有一命之交,当年他?还不?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只是直殿监洒扫的小内侍,冬日?地滑,章皇后的辇舆经过?恰巧颠簸了一下,皇后生怒,命人杖责,若非燕王,他?的性命恐怕要丢在那个寒冷的冬日?。

在这宫里,主子?们是上等人,挨了一刀的内侍们却往往连个人都算不?上,臣工们唾弃内侍,皇帝虽宠信,但性命也只在帝王一念之间。可不?管是用他?们的还是被他?们驱使的,往往都是看不?起他?们的。

唯有那时?的燕王,哪怕他?自己过?得也并不?如意,却从?未为难过?内侍们。

因此邹善德心中,仍念着燕王的恩,他?知道圣上这一问对燕王来?说绝非好事,因此滴水不?漏地回答:“燕王自婚后便不?大出府,听闻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勉强靠医药吊着。”

隆昌帝闻言,却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方才那一问,也不?过?是信口而已,他?歇了一会儿,觉着心口那份浊气散去了,才缓缓道:“朕会下一份懿旨,你带去国公?府,顺便去燕王府一趟,将皇后荐来?的贾太医也带上,替燕王好好瞧上一瞧。”

邹善德心如擂鼓,低下头,却仍感觉皇帝那深沉的目光如实质般火辣辣照在他?头上,他?不?敢拖延,忙道是。

长春宫。

章皇后听了皇极殿探子?来?报,当下摔了手中茶盏,鬓发间珠翠摇曳,冷声道:“那忠勤伯郭勇不?过?是个没落门?户,怎么敢弹劾兄长!背后必有旁人挑衅。”

她?抚着有些?冰凉的护甲,对着那来?报信的内侍道:“你去查一查,郭勇在弹劾兄长前,可否与人交从?甚密?”

那内侍欣然应下。

等内室重新恢复了平静,章皇后才乍然意识到,皇帝的另一个命令,竟是让邹善德携贾四道给燕王看诊。

饶是章皇后,也有些?看不?透皇帝此举的用意了。

皇帝一向不?喜长子?,但上次她?欲斩草除根之时?,皇帝却敲打?她?,不?许她?再做这样的事,可如今月余过?去,皇帝竟又挂念起这个孽种来?,还派她?推荐的名医贾四道去燕王府看诊。

她?不?知是皇帝那可怜的一丁点慈父之心作祟,还是皇帝对燕王仍有疑心。但是眼下,她?也唯有等待。

她?凝望着暗淡的天色,低声道:“皇上暂时?不?会动章家,他?不?过?是气兄长做得太过?。兄长也是,动什么不?好,非要动药价,撞上郭勇那老匹夫,难以?善了。你传信给国公?爷,让他?这些?日?子?切勿轻举妄动。”

瑞栀忙应下。

章皇后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痛,“近日?靖王在做什么?”

瑞栀鼻眼观心,掂量说道:“靖王殿下近日?时?常同朝中几?位将军切磋武艺,品茶赏花,偶尔也同王府詹事研读经文,做些?文章。”

章皇后哼了一声,“他?做的这些?不?过?都是玩闹。这么久了,没见?他?往陛下那走动两回,陛下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他?也不?知表些?孝心。罢了,明日?传召靖王入府,本宫带他?一起面见?圣上,也好为他?舅舅求情。”

瑞栀微微一笑,“娘娘万事都替殿下考虑周全,这是殿下之幸。”

章皇后却有些?乏了,她?手撑着额头,“你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圣旨晚间便到了镇国公?府,章琦携国公?府一干人等下跪领旨,邹善德宣旨之后并未久留,便带着太医贾四道往燕王府赶去。

等邹善德走远了,国公?府的管家云升才拍着大腿慌张道:“国公?爷,今日?……竟忘了给邹公?公?看赏……”

世家贵胄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宫中来?宣旨的内侍,多少都是要给赏银的。

章琦遭了训斥,皇帝又将购买押送草药一事转头交给忠勤伯郭勇,他?心底郁气如浓云缭绕,此刻哪里还想管宫中来?的一个区区内侍,只是冷声道:“一个阉人而已,便是不?给赏,他?也得受着!”

说罢,竟挥袖回府。

邹善德并不?知国公?府发生的一切,但他?身边跟着的小徒弟却闷声抱怨,“往日?咱们领宣旨的差事,哪一家不?是客客气气送人,还封赏银的。到了国公?府倒好,银子?没瞧见?一两,气倒是受了不?少。”

邹善德从?不?知名的小内侍走到今日?,委屈隐忍不?知受了多少,这些?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不?过?是云淡风轻,他?指了指小徒弟,笑道:“你啊,还是太过?年轻。章大人连圣上都不?放在眼中,又怎会在意你我这样的人。”

他?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了纹路,略显苦涩。

转过?两个街角,便到了集英巷,燕王府的地段虽好,却略显冷清,但燕王未遭逢此难时?,也鲜少有人上门?走动,倒是一如常态。

门?房见?了来?人,忙躬身行?礼,引入前厅,顺便派小厮去后院报王妃。

宜锦得知宫中来?人,心中也是一惊,她?听说来?人是隆昌帝身边的邹公?公?,心下稍安,命人去前厅招待不?可怠慢,自己则换了衣衫,重新梳妆,才去前厅见?人。

路上芰荷有些?不?放心,问道:“姑娘,要不?要派个人通禀殿下?”

宜锦只道:“他?恐怕要比我们先知道。”

前院后院都是萧北冥的人,宋骁手下领着的那帮兄弟,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稍有风吹草动,书房那边必是最先知道的。

芰荷笑道:“也是。”

邹善德带着贾四道于王府前厅吃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薛家那位王妃不?慌不?忙地入门?,她?妆容清丽,光彩照人,却并无骄矜之色,反而欠身朝着他?微微行?了一礼。

“公?公?今日?前来?,是本宫招待不?周了。王爷腿脚不?便,想来?还要些?功夫,不?如公?公?先用些?茶点?”

邹善德深知自己即便是御前之人,但仍旧是奴,怎敢受此大礼,忙道:“王妃客气了,方才已用过?茶,老奴在这候着就好。”

宜锦目光微转,瞧向那战战兢兢跟在邹善德身后,穿着医官服饰的中年男子?,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宫中那位神医吧?早听民间传闻,言大人是华佗在世,医术了得,改日?必要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

贾四道乃是章皇后所荐,听见?燕王妃这样夸他?,十分自得,像模像样行?了一礼,嘴上却谦逊,“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微臣才能过?府替燕王殿下看诊,王妃谬赞了。”

宜锦听了这话,眼底笑意淡了淡,她?广袖下的手不?由交缠在一处,前世这个贾四道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治好了萧阿鲲的腿,可却也让他?深陷杀戮与自伤,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这一世,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一会儿,宋骁便入前厅禀道:“王妃,殿下今日?腿痛,下不?了床榻,只有请贾太医移步荣昆堂了。”

宋骁低着头将话说完,想起方才殿下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虚。

宜锦吃不?准这消息是真是假,昨夜萧阿鲲去睡书房,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难免担心,便引路道:“既然如此,劳烦公?公?与贾太医移步荣昆堂。”

邹善德与贾四道忙称不?敢当。

入了荣昆堂,邹善德见?院中还专门?辟了一处地种瓜果时?蔬,不?由感叹燕王妃是个会操持内务的。

贾四道随着一众人进内室,转过?紫檀木雕兰花的三折屏风,便见?罗汉床上隐约躺着个人影,走近了才瞧见?燕王殿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邹善德与贾四道请安,萧北冥微微睁了睁眼,瞧见?宜锦那双担忧的杏眼,用手捂住嘴咳了几?声,便“虚弱”道:“有劳太医替本王诊脉了。”

贾四道在榻前的藤墩上坐下,手按上了燕王的脉搏,他?闭目感受脉息,过?了一会儿睁眼道:“王爷脉象阻塞,气虚逆行?,血气不?畅,还需要好生休养。”

话罢起身按了按萧北冥的膝部,见?对方没有反应,摇了摇头,写了个药方,递给宜锦道:“王妃照着这方子?煎药,每日?服一次,可助血脉归经。”

宜锦接过?方子?,示意骆宝接过?药方,又取了赏银将邹善德与贾四道客客气气送出府,这才算完。

等她?返回内室,见?他?斜倚床榻边,手上捧着一本兵书,正看得投入,哪里还有方才那虚弱的模样。

宜锦见?他?无碍,便掀了门?帘,转身就要走,身后人却唤道:“知知。”

宜锦缓下手上动作,故作不?知,“殿下需静养,妾身还是改日?再来?探望。”

萧北冥见?她?真要走,眸光暗了暗,道:“昨夜皇后赏的那两个东西来?书房了,你可知道?”

宜锦听他?称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东西,憋笑着实辛苦,她?整了整衣衫,优雅地在榻前藤墩上坐下,点了点头道:“妾身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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