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4章 给得太多(二)

松江府通判张安世得到传讯,从松江府城赶到黄浦滩周进家中,他才刚进入内院之中,便听到书房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尖叫道,“什么?陆河在经过鄂省襄阳府的时候,被闯贼的人给抓捕了?”

张安世摇了摇头,他辨认出这个声音来自新任青浦县学训导胡永,他的声音中充满着恐惧和骇怕。张安世想着,胡永刚步入官场没多久,还不善于从朝廷邸报中分析各种微妙局势不说,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在性格方面也缺少基本的城府。

去岁,陕州巡抚汪岁星和陕州总兵贺人龙联手,奉命招募散兵游勇、流民精壮合计三万余人,并将闯王李鸿基家的祖坟给挖了。

闯王李鸿基大怒之下,会同西王张敬轩,攻打汪岁星。贺人龙为了保存实力,不战而走。迫于无奈之下,汪岁星只得收拢步卒二千余人,逃入襄城据守。

当时看到这份朝廷邸报时,张安世就估计到了,汪岁星巡抚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对于襄阳失守,也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真正让他感到诧异的,却是陆河明知道襄阳一带战火连绵,他从松江出发,前往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为何不绕道而走,反而照旧经过襄阳?

现在好了,他被闯王李鸿基的人给抓捕了,且看这件事情如何收场吧?

张安世进入内书房后,周进便向他介绍了襄阳城破的最新情况,“陆河是在上个月中旬进入襄阳,原本打算是歇息了两天就走,却不料陕州巡抚汪岁星被闯贼、西贼联军衔尾追击,一路上穷追猛打,最后进入襄阳闭城自守,将陆河一行人也关了起来。闯贼李鸿基这次发了狠,连续攻城五个昼夜,打下了襄阳城,迫使汪岁星自杀许国,陆河也因此落入到了闯贼李鸿基之手。”

周进委派陆河前往汉中府公干,不可能让他风险自担,关键时候,他可以拿出松江伯周进的一封亲笔书信,证明其身份。

周进在大周朝的官场之中,虽然才是一个四品知府,但其名气却着实不小,除了善于理财之外,他还先后击毙了后金贝勒、贝子共计两名,堪称大周朝的国之干城、民族英雄。

只要不是狂妄自大到失去理性,任何人见了周进这封亲笔书信,都犯不着因为陆河这样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生员,公然得罪松江伯周进。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因此,当闯王李鸿基的部下在襄阳城里搜罗精壮,发现陆河一行人时,陆河立即向其表明身份,并以松江伯特使的名义,要求面见闯王本人。

而闯王李鸿基在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故意拖延、拿捏,而是第一时间在襄阳府衙之内摆设酒席,宴请陆河一行人吃酒。

当得知陆河此行,是想前往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时,闯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些流民精壮都被你收走了,他李鸿基还怎么裹挟流民作战,还怎么从流民中筛选一些精壮出来,弥补作战后的兵力损失?

闯王李鸿基的头号军师牛聚明就小声建议道,“松江伯此举,简直是釜底抽薪,断我们义军的根基。不如将陆河这些人扣押起来,让松江伯周进拿粮食来赎人。”

张安世担任松江府通判,主持当地农业生产,除了在山坡、丘陵、屋前屋后等处推广土豆、番薯、玉米等新作物的种植之外,还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农田水利建设、良种选育、肥料施用等水稻耕作条件和技术上来,并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效。

德正十五年,松江府境内的粮食产量,便比德正十四年增加了一成,预计德正十六年,松江府境内的粮食产量还将在上一年的基础上有所增加。

这便导致松江府境内的粮价,开始缓慢下跌,闯王李鸿基若是以陆河为筹码,向周进讨要一些粮食,应当不难办到。

但问题是,闯王这些人属于流民军,这个月在襄阳府,下个月可能就在南阳府了,你总不能要求松江伯派人押送大批粮食,还能赶上闯王兵马,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到时候松江伯周进不高兴,不管陆河这一行人的死活了,闯王到时候又将怎么办?把陆河杀了,得罪松江伯?

显然没有这个必要嘛。

看到闯王李鸿基、军师牛聚明两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陆河心中不由一笑。

果然与松江伯周进的预想一致,闯王李鸿基既不想杀他,又舍不得轻易放他们走。

不过,怎样把话题引入到预设好的范围之内,还需要陆河动用一番心思啊。

“我动身西行之前,松江伯已经给我说过了,无论我落到谁的手里,是要银子也好,还是要粮食也罢,只要价格公道,都好商量。像我们这一行人,不到三十人,可以每人作价一百两银子,或者换成同等价值的粮食也行。闯王这边可以指定长江沿线某个地点,松江伯必定会派人在约好的时间范围之内,组织船队将粮食运送过来。”

说实话,闯王作为流民军首领,到处打土豪抢财产,金银财宝是不缺的,陆河一行人总价不到三千两银子的赎身银,也不可能让闯王高看一眼。

在有可能的情况下,闯王还是希望能用粮食交割,眼下他统兵数万,连带家属超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不是一个小数目,要不然他也不会不顾死伤,连续五天五夜攻打襄阳府,实在是因为这个城池若不打下来,营中便要缺粮了呀。

军师牛聚明苦笑道,“我们这些义军,东奔西走,没有一个固定地点,只怕松江伯的粮食,我们想吃上,也没有这个本事呀。”

陆河故作吃惊道,“闯王旗下都是精兵强将,乃是大周朝最大一股义军,按理说应当不至于为粮食发愁吧?”

很快,陆河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还是闯王太仁义了,不忍舍弃那些士卒家属。这样一来,粮食负担确实很沉重啊。”

“是啊。”牛聚明头痛道,“尤其是有些士卒都牺牲了,不能再为闯王出力,偏生他们的家属又不能完全抛下不管,要不然便让士卒寒了心。为了此事,我也建议过闯王许多回。俗话说,当断不断,反遭其乱,为了提高义军的机动性和持续性作战能力,有些伤亡士卒家属,便让他们在襄阳城中休养生息吧。”

牛聚明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但陆河听说后,却不由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自己的尾椎骨那里传了上来。

闯王旗下义军从襄阳府撤走以后,大周朝的官军便会立马扑过来,留在襄阳城中休养生息的这些伤亡士卒家属,还会有活路么?

牛聚明这番话,是想让闯王营中的那些伤亡士卒家属去死啊。

“此事或可再议。”闯王李鸿基眉头微蹙,很不高兴地说道。他倒也不是不同意牛聚明的建议,实在是因为当着外人陆河的面,没必要提及这些丑事。

陆河却笑道,“这才多大一件事?只要闯王和军师能放我陆某人一条生路,我必然请求松江伯周进,派出一只船队,将这些伤亡士卒家属给接走,闯王……”

想着把这个罪名扣在闯王头上不好,陆河便改口说道,“总不能让牛军师担上抛弃伤亡士卒家属的坏名声嘛?这个恶人,由我们松江伯府一系来做。”

闯王迟疑道,“这些伤亡士卒家属有数万人之多,松江伯居然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可以将这些老弱病残都白白地养活?”

“养活是不可能白白地养活的。”陆河混不吝地说道,“说实话,江南一带人烟辐辏,松江伯根本不需要去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不过是因为汉中府守备曹化蛟是松江伯的好朋友,他因为安置流民不利,遭到了陕甘总督孙博雅的痛骂,迫于无奈之下,便求到了松江伯这里,让我们帮他疏散一批流民精壮及其家属。松江伯碍于情面,只好答应了此事,但是……”

“但是什么?”军师牛聚明连忙问道。

陆河说道,“但是松江伯也不想白白地养活这么多人,等到这些流民精壮疏散到松江府之后,松江伯便打着围剿附近海盗的名义,组织船队将这批人都转运到了宝岛北部的鸡笼港,把人放下船以后,留下些许粮食,船队便返回了,管这些人是死是活?”

“还可以这么操作?”牛聚明感觉大开眼界道。

陆河笑道,“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要知道,谁的银子和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若是闯王和军师不想担这个恶名,便可以把这桩差事交给我陆某人,我出面哄骗他们说,松江府黄埔滩一带,商贸繁荣,良田上百万顷,需要大量人手,等他们真到了松江府,我自然有办法将他们骗到东海宝岛。”

牛聚明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替人排忧解难的大好人,他倒不怀疑陆河这番话别有目的,反而还担心松江伯周进不会轻易答应,“老弱病残多达上万人,即便是走水路,这一路上也得供他们吃吃喝喝,消耗的粮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无妨,无妨。松江府大力推广土豆、红薯、玉米之类新作物的种植,可松江府境内基本上都是上等水浇地,当地老百姓连稻米都吃不完,又怎么可能去吃土豆、红薯?这些廉价粮食作物,运来这边给伤亡士卒家属食用,仅保证他们路上饿不死人罢了,花费也不算太大。”

既然陆河都说花费不是很大,松江伯府承受得起,闯王李鸿基和军师牛聚明就更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扭扭捏捏了。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再拖延下去,粮食不够吃,营中军心就有可能不稳,还不如就依照陆河所言,把这些伤亡士卒家属,都打包处理给松江伯府一系,闯王旗下义军也好轻装上路。

闯王李鸿基和军师牛聚明交头接耳,商议了一会儿,随后牛聚明便代表闯王,当场答复道,“既然事情都说定了,那便事不宜迟。陆河兄弟且先在襄阳城中多逗留一段日子,我们待会儿便会委派一名颇有身份之人,连夜赶往松江府,还请陆河兄弟吃过酒后,帮我们给松江伯写一封介绍信才好。”

此刻,这封介绍信便放在周进的案头,在信中,陆河将他的谈判结果向松江伯进行了简要汇报:闯王李鸿基将会在襄阳一带坚守一个月左右,伤亡士卒家属的交割,也应当在一个月时间内完成,否则等到军阀头子左昆山进逼襄阳,局势就有些微妙了。

闯王营中第一批伤亡士卒家属,合计六千人,包括五十岁以上半老男丁八百余人,青年壮妇三千三百余人,十二岁以下儿童一千九百余人,至于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那是一个都没有。

这批人在闯王营中纯属累赘,连在战场上做炮灰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于稳定鸡笼港的局势而言,却有着不小的作用。

周进点头道,“这一批伤亡士卒家属,既方便控制使用,又有利于和汉中府那一批流民光棍结合,很好地解决了鸡笼港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也省得张庭托人送来口信,向我抱怨说,老是有人在她屋子附近徘徊,说是想偷看她洗澡……”

张安世、冯紫英、谢希平、胡永等人差点笑喷了,若说有人想要偷看心怡、心凌那两个貌美丫头洗澡,还有一定可能,难道还真有人想不开,会去偷看张庭洗澡?

闲聊过后,周进便安排道,“这次前去襄阳府接人,不能具有官方背景,以免被人所攻讦。我思来想去,只能安排安清堂出面组织船队,走这一趟了。周昌盛、周敏阳父子俩现在鸡笼港,那边开发建设的任务也比较繁重,一时片刻之间,也不好把副堂主周敏阳叫回来,只能让你谢大堂主亲自走这一遭了。”

谢希平笑道,“我背靠松江府团练和松江守备营,一天到晚坐镇在安清堂,也没见哪个不开眼之人前来挑衅生事,感觉无趣极了。如今有机会沿着长江西行,饱览秀丽河山,正是我平生所愿啊。”

“不过,闯王派过来的特使李信,是否要跟着我一道返回?“谢希平询问道。

周进笑道,“你不用管他,李信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让他再走了。此人颇有才干,以后便让他给松江伯府打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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