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方光琛抛出的这个问题,除了吴三桂早有预备,节堂内诸将都有些猝不及防。
“方相,我军不是一直在争取平南藩,以壮声势吗?”
胡国柱对方光琛提出的问题,满是不解。
因为,和平争取平南藩共同反清,是起兵时早已明确下来的既定方略。
甚至在起兵时,熟悉广东的马宝请任取两广,吴三桂都反对用兵,曰:“一辩士口舌可下,不烦兵,已遣人矣”。
自康熙十二年起兵起来,吴三桂对平南藩的争取都从未停止过。
甚至吴三桂遣使以“逆书”诱叛,尚可喜都无动于衷,直接就“执其使,以逆书呈奏(康熙)”。
一副铁了心要跟清廷走到底的模样,被康熙夸赞“(可喜)性笃忠贞”,接着从“平南郡王”,晋升为“平南亲王”。
但吴三桂还是不愿意放弃“拉”这个昔日的兄弟一把。
为了体现诚意,吴军在占领湖南全省之后,都没有主动南下攻打韶州(今广东韶关市)这个粤省的北大门。
甚至是煽动广西定南藩旧部、粤西祖家一起反清后,也只是打到新会,没有继续攻打广州这个平南藩府驻地。
并且留下韶州这个北大门给平南藩,让平南藩自己抓在手里,等平南藩一同起兵后,可以安心从广州出兵,不用担心回家的后路被断。cuxi.org 猪猪小说网
除了诚意方面外,其他考虑的方面还有很多:
一方面,是为了声势。
整个大清朝,一共才三个藩。
“三藩”全体叛变造成的社会影响,肯定比“二藩”叛变造成的社会影响更加巨大。
要给天下官绅军民造成“大势所趋”的动荡现象。
势,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平南藩与平西藩、靖南藩同为汉藩王,同气连枝,大家有共同利益。
吴三桂自封“兴明讨虏大将军”,高举的旗号是“兴明讨虏”。
兴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讨虏”!
平南藩尚家是虏吗?
不!是汉藩王,是与平西藩一样被满虏欺压的对象,是阶级伙伴,所以要拉着一起反!
并且吴三桂本人名声很好,向来以“轻财重义”闻名。
既然大家目的是为了“讨虏”,又怎么能吞掉同为被欺压的阶级战友的地盘呢?
这不就是打了吴三桂的脸、暴露出他要地盘的想法了吗?
这不符合吴三桂的人设。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吴三桂传统的军阀思维。
平西藩掀起对清廷的“叛乱”不是根本目的,这只是对清廷撤藩的抗议手段。
通过起兵,从而达到逼迫满清中央停止撤藩、承认吴藩“国中之国”的藩镇地位,才是吴三桂的最终目标。
自明末以来,大家都是这样弄的。
利益受损了,就得闹,必须通过各种方式,保障自身利益。
没饷了闹饷,没粮了闹兵变,重点在于“闹”,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只要闹了,上面总得想办法摆平。
袁崇焕杀了毛文龙,本质上是为了自身利益,最后有事吗?
没事!
朝廷还得安抚,官继续当。
沈世奎绑了朝廷任命的东江镇总兵黄龙,有追究责任吗?
没有!
甚至黄龙死后,朝廷任命沈世奎继任东江镇总兵。
按理来说,袁崇焕、沈世奎二人无视法纪、目无朝廷的做法,如同谋反。
要是在洪武、永乐年间敢这样做的话,九族都不够砍。
但他们这样做,是想反朝廷吗?
不是,他们只是为了保障自身利益罢了。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吴三桂面前,“闹”就是争取自身利益、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也就是说,吴三桂一开始起兵,要的只是清廷妥协。
只要清廷中央妥协,“闹完后”的吴三桂甚至可以考虑撤回云贵,不要湖川。
既然湖南四川都可以不要了,那还要广东干嘛?
要韶州这个广东的北大门干嘛?
打了平南藩的地盘,不是反而得罪了尚家么!
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也就是以上的指导思想,吴三桂自起兵以来,都不打广东。
而广东实力孱弱的尚可喜,更不可能主动北上捋吴三桂的虎须了。
因此,湖南广东交界,出现了极为和谐的一个场面。
代表叛军的吴军使者、代表清军的尚军使者、代表清廷的满洲使者,一直保持良好的沟通渠道,广州到韶州(南雄),韶州(南雄)到赣州一路畅通。
好似免战的安全区,在全国动乱的情况下,韶州仍然是一片祥和。
最大的动乱,居然是康熙十四年(1675年)南雄县的杨正邦(俗呼摆江)暴乱,被南雄副将张善镇压。(引自:《南雄志》)
也正是这种一路畅通的奇葩现象,让粤东、福建前线的军情·,能第一时间送到松滋行辕来,以佐决策。
“方相的意思是,对平南藩的策略,我们需要做调整?”
吴国贵望着地形图上的广东,稍一沉思,即刻反应过来。
方光琛并未表态,而是望了望正座上的吴三桂说道:
“这个得王爷做主,我就是提了个看法。”
吴三桂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后,径直走到山河地形图前沉吟不语。
吴三桂不太喜欢方光琛的做事风格。
这和二人之间信不信任、关系密不密切无关,纯属做事风格不同的不喜欢。
方光琛政务能力超群,且足智多谋,是吴军的智囊,这没错,吴三桂一直以来,也是对他言听计从。
但这老小子极为狡诈,说话总说一半,最后不管怎么决定,总能圆过来。
而且平时只是抛出问题,却不直接说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最后去干活的,就是那些提出解决问题方案的人。
事成了,他有功劳;
事不成,不是他干的,他只是点出了问题所在。
说好听点,这叫做“集众人之智”;
说难听点,叫“管杀不管埋”。
这种阴险的“小人”风格,对藩下众多喜欢直来直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的武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