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展珩站在金鱼池的水井边上,望着井水出神。
回家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如何把山上的泉水引过来,这些苦涩的井水,实在不好喝。
贝儿也有这个感觉,喝惯了甘甜的山泉水,实在喝不惯这个苦涩的井水。
应氏知道后,叫马车夫去几里外的小山坡,用木桶装回了山泉水。
展昕看见弟弟正闲着,走了过来,道:
“二弟,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去城东么?我去过了。”展昕曾说过带他去城东看看。
“不是,去了你便知道了。”展昕说完,带着展珩向穗河南边的方向走去。
展珩在山庄差点上了女子的套,展昕怕弟弟从此对女子有了恐惧感,想多些带他到处去走走,消除他对女人的戒心。
女子,对展珩来说,的确是一言难尽。
一方面,他因受骗,不再想多看女子一眼,另一方面,他要寻找有夜明珠的女子,不想看,还得看。
他们住在穗河西,离穗河南较近。
展珩今天和兄长一样穿着亮眼。
他穿了一件粉紫色织宝蓝色团花杭绸直裰。
娘亲希望他穿得光彩照人一些,他只好随了娘亲的愿。
斜阳象金泊般的洒落在穗河中,河面上,波光粼粼。
穗城河边,停泊在岸边的粥艇,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只艇头上都竖着一面黄色的狗牙旗,旗上绣着艇家的店名。
做出名气的艇家,一般都会原地不动,方便熟客寻找。
沿河流动的,通常是无甚熟客的艇,他们会往人多的地方靠,希望得到多些人的惠顾。
这个水上群体,称为疍民,他们不能得到官府颁发的户藉,没有田没有地,只能靠这只小艇卖粥求生。
官府不准他们上岸寻找赚钱糊口的营生,因此,大多数的人贫困交加。
家有女子的,只能靠出卖相,貌,赚钱度日。
“穷贱无闲暇,疾痛多欲嗜”,岸上的人大都瞧不起这群人。
今天,游人如织,食客却不见很多。
兄弟二人找了张靠近河岸边上的食案,坐了下来。
艇上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妇人,头戴棕丝的?髻,黑发上插了朵浅绿色的绣球绢花,穿着一件褐色的袄衫,笑容满脸地问:
“二位客官,吃粥么?”
“我要一碗艇仔粥。”展珩道。
展昕望了一眼艇上一盘盘新鲜的食材,道:“给我来碗及第粥。”
“好咧,客官稍候。”妇人转身忙活去。
这时,在不远处的一张食案,旁边坐着的几个后生,听到展昕的声音,立马站了起身,向兄弟二人走了过来。
“哈哈,子健兄,(展昕字)你这个岭南的第一美男才子,终于肯现身了哇!”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人,一边笑说着,一边和一群人朝着他走过来。
展昕一看,这几个人都是他在南华书院读书时的书友。
“欧荣兄,见笑见笑!来来来,大家坐。”
展昕和展珩站起来,拱手行礼,招呼着众人坐下。
“子健兄,这个后生和你样貌长得相似,想必是你的弟弟吧?”
穿书生袍的后生问。
“对,这是我二弟展珩。”展昕转向众人,对展珩道:
“这是欧荣,南华师院的先生,这位是张平,在知府大人手下高就,这位是罗建中,做大买卖的,这位是谢远,司务大人。”
展珩拱手对着众人颌首。
“岭城已在疯传,展家一家都是武林高手,在下佩服佩服!”张平道。
“张平兄,讹传不可轻信,难道我也会武艺不成,我爹娘也会武艺么。”
展听气笑。
展盛会武功,从没向人透露过,更没有人会知道他武功深浅。
“子健兄向来做事一鸣惊人,说不定也是个会武艺之人。”张平笑着说道。
“各位客官,吃粥么?”刚才的粥艇妇人仰头微笑着,问。
“我要一碗及第粥,一碗艇仔粥。”欧荣一下叫了两碗。
在华南师院,他的脩金报酬不低,可以令他自由地进出各个贵族才敢进入的贵价食店。
这些粥,米便宜时,两文钱一碗,这个价格贫民也可承受,现在荒年,米贵,要二十文钱一碗,一升米都涨价到三十多文钱了。
除了陈建中,众人都点了及第粥。
听说,及第粥比艇仔粥更加美味,于是,主角变成了配角,及第粥顺利当选为主角。
展昕吃粥,喜欢粥里的鲜虾仁、鲜鱼片,猪骨熬成的粥底,又香又绸又滑。
“你们又是点的及第粥,去看艇妹不点艇仔粥。”罗建中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心目中的主角。
谢远望着展昕两兄弟,言真意切道:
“子健兄,你才华横益,不参加科举考试,不考虑出仕,简直是在浪费人才。你若为官,定能造福一方百姓。令弟妹武艺高強,有这等武艺应服务于我大承朝,朝庭禁军不是还等着人去教么。”
谢远笑着说。
“谢兄抬举了,我二弟的武艺不高,只会皮毛,焉能担此大任。”
这时,几碗粥从粥艇上传了上来。
“吃粥吃粥。”展昕招呼着大家。
热乎乎的粥,香气四溢。
展珩跟众人不熟,并不想插话。
众人说到他时,也有长兄帮他挡了话圆了场,便不需他多言,礼貌地笑了笑便算。
上一世身为公众人物,可谓一点隐私一点自由都没有,今世,他只想平平淡淡的,过一些有趣的小日子。
想不到一场打斗,又被传来传去,难道,命该如此,避无可避?
他的眼光,落在这些水上人身上,思绪万千。
展珩看了一眼展珩,见弟弟似赧然不自适的样子,便心有所悟,转开话题:“张滨没来么?“
“他来了,去了找相熟的花艇妹子,繁荣女昌盛啊哈哈哈。”罗建中笑着道。
“你们为何不去。“展昕笑道。
“花艇妹子朴实,没构栏女子娇媚,下不了手呵。”罗建中笑着说道。
张平也在望着这一个个站在艇头被阳光直射的女子,道:
“天天站在太阳下招揽生意,不被晒干已然不错,她们倒是想娇媚也娇媚不起来。”
他侧头,望见另一只花艇上,有一个姿色不错的艇妹。
柳叶眉,双目清澈,娉婷袅娜地立在艇头,水光潋滟之中,美貌隐约幻现。
“你们看,这个不错。”张平抬手一指,众人随着他所指望去,果然算得上一美艳女子。
欧荣吃着粥,抬头望着另一只花艇上的女子。
艇头上,一个穿着光鲜的艇妹站在斜阳之下。
她的上衣是一件叩衫,叩衫的袖子上,有着非常多的繁琐绣花。
虽然繁琐,但是却也别有味道,下身是一条浅粉色的摺裙,裙长至脚。
紧贴在身的叩衫,一般女性还不敢穿。
此女子薄施粉黛,头戴溜金枝杈,三千青丝之上,插了一朵玫红色的绢花。
在斜阳的照射之下,俏脸如花,笑容荡漾。
“万物如刍狗,草编的刍狗,祭祀之前,人们还需沐浴净身才能去摸之,祭祀完后,虽价值消失而被弃,好歹,也曾被器重过。这些花艇妹子,命运却连刍狗都不如!”欧荣感叹。
“寡妇嫁人才是大错。”谢远想到范家的一个寡妇偷偷的和男人在一起,不守妇道,被浸猪笼处死,有感而发。
“你我皆凡人,饥来吃饭寒来穿衣,乃熟正常,寡妇也需要吃饭,不嫁人,平常人家的女人何来饭吃。”
罗建中抬头望着艇上的姑娘,对谢远的说法,不表赞成。
“罗兄所言非差,有道是: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但三纲五常之礼教,必须遵守。”
谢远最能圆回来,在官场,他被调教得圆滑如冬日里河面上的冰,但书友聚会,却是锋芒尽露。
“尊守礼教,方为人道,三纲五常,便是天理。”张平望名众人道。
张平向来希望有人掐起来,他可隔岸观火,增添点乐子。
“那么多艇,有几个食客?卖饭之人吃不饱,建房之人没屋住!”
罗建中虽是有钱人,但做商贾作卖买地位和那些艇家之人不相上下,逐有感而发。
展昕将掌声给了罗建中,道:
“人,不能没有欲望,若然如此,活人变木头。所谓天人合一,如何合?人要活命不能一碗饭都不吃,吃饭便要尊从自然规律,春耕、夏播、秋收、冬藏为之自然规律。
“人需要吃饭,自然需尊从自然规律,而非束缚人之礼教。寡妇为何不能再嫁?她要养活几个孩儿,不嫁人,一家人等着饿死?
“至于艇民,他们连基本生存的立足之地都没有,生路都没有,何来人道,谁来施与天理给他们?”
展昕说到这里,很是愤慨。
”子健所言极是,天理便是道理,他们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人道。”
谢远见风使舵。
这时,展珩难耐心头的不平。
这些艇民,笑容背后,饱含的,却是无比的辛酸。
她们要承受生活的重担,承受世人的鄙夷与冷嘲,抽丝剥茧后只剩下悲哀二字。
更惨的,是那些艇男们,他们无田可耕,无甚可卖,不能上岸干工,二桅不能出海的颁佈实施,连出海打渔这条唯一的活路也被堵死了。
一家老少,生在艇上,死也在艇上,孩儿无接受教育的机会,长大了也无出头之日。
寡妇失夫再嫁却被浸猪笼处死,简直罪无可恕!
他很想和这些人说,文明世界里的王宫里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人殉,皇官,百姓可进去旅游尽情玩乐!
可惜,不能暴露自己是个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