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是非对错

那紫衣女童转过身来,对东方未明道:“先前欠了你们逍遥谷的人情,如今是谁欠谁的人情了。”她年纪比东方未明小了两三岁,却是童心未泯,趁机跟东方未明撒娇,也是小女孩的一时娇嗔。

东方未明知她已然得手,喜道:“自然是在下欠了姑娘的人情,还请将药材拿来,这位夏侯兄急着给他岳丈救命,你瞧他急成什么样子了。”

史燕却小嘴一撅,说道:“药材是一定要给的,但我要问你东方大侠一句话。”

东方未明道:“什么话?”他生怕史燕趁机发难,跟巩光杰有样学样,也来干这敲诈勒索的勾当,毕竟黑道上的规矩,什么见人有份,什么坐地分赃,眼前这个姑娘只怕也没少干过。

史燕道:“你凭良心说,我为了帮朋友的忙,历尽千辛万苦,施展空空妙手,究竟是对是错。”

东方未明没料到她竟会有此一问,不禁迟疑起来,听她之意乃是意存双关,一则是她甘冒奇险,想要索要情面,二则是要问她偷盗之行,到底是盗亦有道,还是小贼的不齿行径。

若是她只要人情,东方未明尚可恭维几句,但她以行窃为生,不论纵谈古今,还是横贯中外,都是不入流的下流行径,要东方未明承认盗窃无罪,那是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夏侯非本是粗人,又是救人要紧,哪会去想偷窃是对是错,总之只要能有救人的本事,便是要他立时跪下地来,磕上一百个响头,也是甘之如饴,当下满口子应承,说道:“姑娘帮兄弟的忙,那将来就是绝刀门的朋友了,有什么吩咐,就此划下道来吧,我姓夏侯的,绝不讨价还价就是。”

但史燕要的却不是夏侯非赌咒发誓,而是东方未明点头称是,东方未明迫于无奈,只好缓缓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更是不以为然,心道这丫头无法无天,若是今日邀功得逞,他日说不定要偷到皇宫中去呢。

可转念一想,她姓史的跟自己毫不相干,就算是绑缚菜市口问斩,也是自作自受,这么一想登时释然。

接过药材,不经意间瞅了一眼史燕怀中的包袱,里面似乎是一堆石头,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石头,干什么用的。”

哪知史燕忙将口袋捂紧,啐了一口道:“又来多管闲事了,你拿了药材还不去救人,你也不看看夏侯公子,急成什么样子了。”

东方未明转头瞧向夏侯非,果然见夏侯非面红耳赤,神色间甚是焦急,待得想要再与史燕攀谈几句,但一眨眼间,人影已然不见,不禁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好生了得,这等神出鬼没的轻功,难怪能屡屡得手,却又能侥幸脱身。”

转念一想,这史燕姑娘,顺手牵羊,只怕顺口还偷了百草门的其他物事,不知是什么令牌还是文件,如此一来,跟百草门只怕要结下死仇,将来遇上,只怕难以善罢。

夏侯非哪去理会,一股脑的催促,说道:“年老伯伤的那般重,咱们早到一刻好一刻,别管旁人的事儿了。”

东方未明笑道:“为了讨好未来的岳父大人,傻女婿自然是急得不得了。”

夏侯非怒道:“东方,你也来笑话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连这个也不懂吗?”他虽然言语粗俗,但心中着实感激东方未明,心想若无东方未明出手相助,年祈非死不可,年芙蓉就要成为孤儿,自己爹爹夏侯城更是不会让自己娶一个孤女,这桩姻缘定然吹了,而不论如何,凭年芙蓉的心性,只怕不论是小妾还是外室,定然不会受委屈,说不定就要出家为尼,那可是要自己老命了。

东方未明道:“是是是,咱们快去给年世叔熬药吧,其余的事情,慢慢再说不迟。”

夏侯非还想说:“什么慢慢再说不迟。”但东方未明已然走了进去,着陈大夫生火熬药,弄得满室怪味,不由得甚是烦恼。

好在陈大夫医术果然不凡,一剂药给年祈灌了进去,年祈呼吸稍见平顺,脉象也渐趋宏旺,但此药甚是霸道,没过一炷香时分,年祈竟吐了三口鲜血,就此脉象大乱。

年芙蓉吓的哇哇大哭,夏侯非也是心中发毛,揪起陈大夫的衣领,连连催促他再开新方,可东方未明知道方子极是对症,何以会这般模样,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晚四人都是提心吊胆,好在年祈捱过了这一夜,第二日上竟能微微睁眼,神志也稍见清醒,陈大夫不敢再下猛药,只能用些温补之药,一连三日,年祈才能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眼下的厨艺大赛。

可这件事东方未明实在一筹莫展,要他炒几个小菜,或许勉强能够下饭,但要是上灶与几十年的大厨竞技,岂止是鲁班门前弄大斧,简直就如一个大字不识之人,去与饱学宿儒论经据典,简直天壤之别,哪有不大败亏输的道理。

但厨艺大赛,乃是芙蓉坊翻身的良机,年祈虽然伤重不愈,但心心念念记挂此事,挣扎着站了起来,还要继续掌勺参赛。

东方未明,夏侯非,年芙蓉三人齐声劝慰,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不然芙蓉坊就只能关门歇业了。

夏侯非道:“老伯无需烦恼,我绝刀门在成都颇有家资,平时门下弟子,都吃不上您老的菜肴,不如……”

年祈怒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小子的心思,我们姓年的,不受你们姓夏侯的施舍,就算将来芙蓉嫁你,咱们两家也是各过各的,谁也不比谁矮上一头。”

夏侯非被骂的一头雾水,但东方未明听了出来,年祈虽然如今落魄,其实颇有骨气,又好面子,绝刀门要是不出八抬大轿,他便决不许女儿嫁人,至于眼下的困厄,也是不甘就此颓败,非要争个高低不可。

既知此道理,东方未明便精心筹划了一番,眼下年祈伤重难愈,虽逞一时刚勇,终究不能长久,上灶之时又是劳心劳力,只怕做不上三道菜,便得一命呜呼。

在这里的人,只有年芙蓉耳濡目染,想必得其父真传,只有她替父上阵,才有取胜之望,当下将年芙蓉叫到外面,说了这番计较,但不料年芙蓉竟犹豫不决。

东方未明问道:“年姑娘有何迟疑,不妨直言。”

年芙蓉道:“厨艺与你们练武一般无二,最讲究天分悟心,并非苦练不辍,就能崭露头角,想那宝福楼的大厨,为何先几年始终出不了头,始终逊着爹爹一筹,那原因便是为此。”

东方未明道:“姑娘是将门虎女,却又何必过谦,就算没有世叔十成本领,七八分总还差相仿佛吧,赢下这场大赛,还不是易如反掌。”

年芙蓉摇头道:“哎呦,东方少爷你过奖了,哪有七八分本事,就是一两成本事也没有,一道菜要做到色香味俱佳,从选材开始,备料,刀工,火候,调料,顺序,配菜,摆盘,哪一门都是极为考究,单是蹭勺,就得学上个一年半载,即使学成了,每个人做出来的菜品,味道也是大相径庭。”

东方未明道:“眼下有一法可行,一则可免年世叔劳苦,二来也可保必胜,只是要问夏侯大哥,肯与不肯。”

夏侯非一直在旁听着,当即插口道:“东方,只要你能赢下这场赛事,我夏侯非凭你驱策,你就是让我蹲下来学狗叫,我立刻就叫,绝不推搪敷衍。”他虽然人长得人高马大,其实心性颇为幼稚,不然跟西门峰何必整日拼斗,而赢了几次,却又偏偏不下毒手。

东方未明哈哈大笑,道:“这倒不必,适才年姑娘说一道菜,要想精益求精,必须事无巨细,既然主厨无法亲自上灶,指点旁人总还可以吧。”

年芙蓉摇头道:“就算我爹细加指导,我也难以在三天之内,练出刀工,掌控火候,这些本事没有十年光阴,决计习练不得的。”

东方未明道:“既然年姑娘自己难以胜任,但要是加上我们两个大老粗呢,要论刀工,放眼整个江湖,能胜得过这位绝刀门少门主的,只怕屈指可数,至于区区在下,做些烧火劈柴拉风箱的勾当,想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年芙蓉喜道:“这个好办,再有我爹爹亲自指导,咱们三人各司其职,一定可以做出水准。”但见眼前两个少年,为了芙蓉坊的生死存亡,竟然不顾身份,干这些贱役,不由得好生感激,又觉不好意思,继续道:“只是劳烦两位操持,小女子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东方未明道:“承蒙夏侯兄瞧得起,叫我一声兄弟,将来我可是要叫你一声大嫂了,帮大嫂的忙,不就是帮夏侯兄的忙,将来我有个七灾八难,也好有个周济之所啊。”

这话说的甚是油嘴滑舌,说的夏侯非和年芙蓉都是面红耳赤,过了好一会儿,三人将这番筹谋跟年祈说了,年祈内伤太重,抬手投足都颇为艰难,自忖这个模样,怎能掌勺与人比拼,一个火候掌握不好,再好的食材也要沦为焦炭,正不知如何是好,听闻东方未明此计,不由得大喜,说道:“不愧是逍遥谷无瑕真人的高足,见识果非泛泛,芙蓉自幼在厨房摸爬滚打,老夫的本事,早就被她学了个十足十,只需有人配合,那便不足为虑了。”

东方未明道:“既是如此,咱们可得先演练一番,夏侯兄的刀工,那是不用多说,在下的火候,却需年世叔时时提点才行。”

就此三人又拉开架势,在年祈的指导下,做了一道麻婆豆腐,但年祈吃在口中,虽觉不忍,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芙蓉你这道菜着实花了不少心思,调料也半点不错,但用料时机不对,辣椒放的过于晚了,以致汤水中辣气不显。”

跟着又说了几个错处,东方未明和夏侯非都是听得一头雾水,毕竟他们厨子的本事,不知是什么暗语还是黑话,说什么也听不懂,只是见年芙蓉被骂的面红耳赤,想要劝上几句,也不知从何说起。

转头又对东方未明道:“贤侄只求火候旺盛,添柴唯恐不够,风箱吹得火苗转蓝,可这等急火,最是考较掌勺的水准,稍有怠慢,不是焦糊色重,就是粘住锅底,因此再有生火之时,还是慢慢来的好。”

年祈指点了芙蓉和东方未明的两处毛病,唯独没说夏侯非的刀工如何,东方未明心中好笑,心想:“老泰山看女婿,自然是不好意思开口,他握朴刀,鬼头刀,斩马刀的手,只怕还是平生第一遭拿菜刀吧。”

夏侯非果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菜刀虽然较之他的宝刀,轻薄百倍,但刀锋着实锋利,而豆腐都是不上砧板,需在手中切斩而成,因此一刀划过,不免划伤手掌手指,只是夏侯非素来要强好胜,这等难以启齿之事,如何能说得出来,连伤口也不肯示人。

三天之中,要磨合的三人搭配合宜,着实不易,常言道:“七分滋味靠高汤,三分颜色要保全,一盐二酱三调色,成败还要靠火功。”想要菜品滋味美妙,每一个步骤都不能丝毫含糊,而夏侯非的刀工,本就大有毛病,东方未明的火力,却也难以尽如人意,因此虽有年祈时时指导,到头来却是时好时坏。

这几天继续磨炼,年芙蓉的厨艺倒是进步神速,但东方未明和夏侯非,每天忙的浑身大汗,却是没多少长进,尤其是夏侯非,其实早就没了耐心,只是看在年芙蓉的面上,强压怒气,还得时不时的看年祈的脸色,心中着实烦恼。

好在年祈服药之后,内伤已得好转,坐在凳上总还不嫌疲累,厨房之中忙的热火朝天,年芙蓉虽然累的满头大汗,却也从未叫一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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