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吃了一惊,他身为铸剑山庄的少庄主,竟然会去喜爱音律,看这些乐器,有弹有拉,有吹有奏,每一门都是难学难精,要是任剑南尽皆通晓,岂非玩物丧志。
只因心中想的是玩物丧志,也就没听到任剑南的问话,任剑南又问了一遍,东方未明顺口答道:“忘忧谷就在我们逍遥谷之侧,周遭村民一问便知,只是…小弟有一事请教,不知是否冒昧。”
任剑南笑道:“咱们在青城山上,苦斗魔教护法摩呼罗迦,如今怎的生分了,有话便请直言。”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我告罪在先,我听仙音前辈曾经说过,这乐理虽然相通,可极少有人琴萧皆通,更不用说还有这许多古怪的乐器,我想请问任兄,是否每一样乐器,都能通晓要窍。”
任剑南笑道:“这些乐器是我收藏着玩的,会的也只是一些皮毛,比如这七弦琴,长萧,短笛,二胡,是我玩的顺手的,要是埙、编钟、还有这个滥竽充数的‘竽’,我可是一筹莫展了。”
东方未明心想,我原本想着一个人精力有限,不能所有乐器都通晓吧,说道:“任兄艺兼数门,已是罕有的资质了,却不知琴艺如何,能否让小弟做个蠢牛?”
任剑南奇道:“什么蠢牛?”
东方未明笑道:“任兄对牛弹琴,小弟这头蠢牛,能听懂一时片刻,也就不枉了。”
任剑南哈哈大笑,取过七弦琴,却似觉不妥,又放归原位,从床底暗格的一个箱子中,取出另一架古琴来。
东方未明见他如此珍秘,想必是又一名贵古琴,却不想眼前的竟是一把古怪的琴,琴尾做焦糊之状,倒似是一段已经烧半天的柴火似的。
任剑南道:“东方兄是好朋友,不然这柄绝佳古琴,那是轻易不能拿出来的。”当下按指调律,右手一拨,一股柔和的音律,便传了出来。
东方未明听这乐曲虽然动听,可任剑南的指法却甚是生疏,莫说与仙音前辈相较,即使与无瑕子相比,也是远为不及,可他毕竟年纪甚轻,造诣自然颇为不及,倒也是情理之常。
任剑南一曲既罢,意犹未尽,取过洞箫又奏了起来,他这箫声也是一般的浅尝辄止,许多转折之处极为生涩,但曲调清清楚楚,倒也不能说他所学不精,只是较之香儿…不,乾达婆,还是远有不及。
东方未明拍掌叫好,难免有些恭维讨好之嫌,毕竟听过仙音和乾达婆的手段,眼前的小伙子,自然殊不足道。
可任剑南却似是见到了知己一般,放下洞箫,拉住东方未明的手,说道:“东方兄真乃我知己也,我爹爹常说我不知好歹,弃家传铸剑手艺于不顾,反而爱上了这等以娱宾客的玩意儿,要不是这具焦尾琴藏得好,说不定早就被他老人家砸毁了呢。”
东方未明奇道:“焦尾琴,这名字倒也古怪,任兄家学渊源,令尊也是盼你能有所成就,乃是一番好意。”
任剑南叹了口气道:“我爹爹有许多亲传弟子,干嘛非要盯上了我,我醉心音律,却又没碍旁人的事儿,何必整日闹的鸡飞狗跳,东方兄少待,我得将这具古琴再藏起来,不然指不定哪天又要成了一堆烂木头了。”说着手脚麻利的,将古琴郑而重之的放入盒子,又将盒子,推进床板暗格,丝毫不着痕迹。
东方未明又道:“倒不如任兄继承家业,冶炼之术也非如何艰难,待得任兄打造出当世神兵,那时别说只是弹琴自娱,再有什么要求,令尊也是绝无不允之理。”
任剑南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别看打铁是小道,只要有把子力气,人人都能叮叮咣咣的铸造出神兵利器,一把好的兵刃,除了选材,捶打,淬火,磨炼,讲究可多的很了,单说选材,要想刚中带柔,好铁之中便须掺杂更为难得的精金,捶打之时,每一下更是要半点不错,将最坚硬的部位包在里面,却又不能露在外面,要是包得多了,与对方兵刃一撞,势必砍出缺口,要是包的少了,一旦受到猝然的巨力,立时便会断折。”
东方未明挠头道:“果然家学渊源,任兄不说,我可半点也不知还有这许多说头。”
任剑南道:“我这都是皮毛而已,再说淬火该用什么,你一定要说用清水是不是,其实不然,这淬火便不是一次成型之事,先用清油浸入三息,再取出锻炼,置于天山融化的雪水之中,但每一样的兵刃,又不尽相同,有的要多用油脂,有的却要坚冰,更有的还要动物的便溺,端的繁复无比,即使每一项都丝毫不错,最终却还是未必能成。”
东方未明问道:“那为什么?”
任剑南道:“说不清道不明,一口好的兵器,不但要诸般锤炼丝毫无差,还需用心看准时辰,有的是要在旭日东升时打造,却要到子夜时分打磨,而有的却要正午的时候淬炼,瞧清楚剑刃之上有无缺损裂口,如是毫无破损再去打磨不迟,要是有一个细微缝隙,这兵器却就算是废了,只能重新冶炼锻鉟,而且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打造些农具之用了。”
东方未明笑道:“原来如此,得任兄指点,方知这冶炼之术,当真奥妙无方,若是我与二师兄易地而处,只怕他要赖在这儿几年,不肯离去了呢。”
任剑南皱眉道:“荆棘吗?这人性子偏执,说话尖酸刻薄,任某交朋友,贵在结交知己,这等蛮横暴戾,不讲道理的人,就是来了,庄内也无人招待于他。”
东方未明心道:“二师兄多半跟这铸剑山庄少庄主有梁子,记得当初在青城山上,二人虽然联手对敌,可是始终未交谈一言,多半便是为此了。”
任剑南不愿多提荆棘,岔过话题道:“东方兄,你说的仙音前辈,如今多大年纪了?有什么亲传子弟没有,最擅长的曲调是什么?”
东方未明被他一连三问,却连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仙音前辈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可荆棘自小便畏惧这位忘忧谷中唯一的女子,就算那时仙音二十出头,如今至少也得年近四旬,更不要说师父已然年近九旬,就算他们相交二十多年,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结交,却又如何能够,再说仙音在忘忧谷中甚少歇宿,平时不是受邀观礼,就是奏乐怡情,有无弟子,实在难说的很,至于最擅长的曲调,东方未明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任剑南见东方未明沉吟不答,还以为他是存心隐瞒,心中微有不悦,可他是真心喜欢此道,生怕东方未明不肯相告,因此不敢表露丝毫脾气,反而哀求之态,更甚从前。
东方未明见他神态,知他定要刨根问底,奈何自己全然不知,只好坦言说道:“任兄莫要见怪,小弟于此道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到仙音前辈雅奏,确是技艺非凡,这位前辈脾气虽然说不上古怪,但似乎不喜欢人啰嗦不休,小弟身处其间,不敢贸然相询,因此任兄所问,并非小弟存心隐瞒,而是确是不知。”
任剑南好生失望,只好再问路径,东方未明取出堪舆图,上面却没有铸剑山庄的位置,任剑南端详良久,在洛阳之东的荒郊之外,用细笔写下了大致位置。
东方未明却已记不得来时之路,好在任剑南去过洛阳,那便从洛阳走起,一路向北而行,需过逍遥谷而去,其后便是忘忧谷。
逍遥谷和忘忧谷的路径,在堪舆图上也是没有,但东方未明数度出来办事,路径倒是甚熟,指点任剑南几遍,任剑南也就记得清楚。
只是任剑南虽非正儿八经的武林中人,毕竟学过武功,逍遥谷的屏障只怕不易通过,当下又指点了一套路径,让他亲执自己书信,不论是二位师兄还是老胡,也都不会阻拦。
当下任剑南招呼师弟招待东方未明,自己便要启程前赴忘忧谷,东方未明心中好笑,想不到这个公子哥模样的少庄主,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说道:“任兄何必急于一时,小弟因事外出,过不上十天半月就要回去,到时结伴同行,岂不甚好。”
任剑南笑道:“既有高人,如何能失之交臂,东方兄尽管在我房中居住,一日三餐,自有管家筹措,只是屋内陈设,还请勿要轻动。”
东方未明哑然失笑,却又无可奈何,心想他去忘忧谷也是好事,任剑南虽然武功及不上自己,但总是个大小伙子,既然到了忘忧谷,遇到不平之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倒是无惧杨柳山庄的滋扰,如何不是美事儿。
但他算盘是打的叮当响,门口一个威严的声音,立时喝止住了,东方未明听声音,正是庄主任浩然,任浩然厉声呵斥,任剑南本想与之争辩,可当着东方未明的面,这般父子吵嘴,岂不让人笑话。
任浩然本是市井俚人,言语毫不顾忌,骂得任剑南羞怒交加,知道自己若再直挺挺的听着,不知更有多少难听的话出来,当下拔步便走,任浩然拦在他面前,手挥钝剑拦在身前。
任剑南知道父亲蛮不讲理,拔出白晶剑夺路便逃,可父子二人武功一脉相承,任剑南平时甚少练功,武功上难免生疏,没拆上七八招,便被任浩然连连迫退。
任浩然虽无伤害儿子之意,但他性子偏执,最是瞧不上任剑南不务正业,虽是当着外人,却也丝毫不假辞色。
任剑南知道父亲武功厉害,凭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奈何庄中无人援手,忽然想起东方未明来,东方未明武功高强,反正他也要回去,正好同路而行,更何况那个什么仙音前辈,还需要他费心引荐,当即大叫道:“东方兄,快出来助我一臂之力。”
东方未明其实早就听见了,心中着实尴尬,自己身在铸剑山庄,本来只是误打误撞的做客,说了仙音之事,已是颇为后悔,更是不愿介入他们父子矛盾之中。
没料到任剑南毫不客气,竟然邀请自己出手,东方未明踱出室来,心中着实矛盾,毕竟他们父子之间,乃是家务之事,自己身为外人,怎能介入其间,更何况任浩然毕竟也是长辈。
可任浩然却不理东方未明是否犹豫,一剑便朝东方未明斩来,竟是将二人算作一般,东方未明抽出铁棒一架,“铮”的一声响,东方未明退了两步,任浩然也是身子一晃,手中钝剑难免顿挫。
任剑南道:“爹爹,这是逍遥谷的朋友,你怎的如此不讲道理。”
任浩然道:“先前我见他手执宝物,还道是来我铸剑山庄炫技的,如今看来却是要将我多年的心血废之一旦,琴、琴、琴,都他妈是弹琴搞的鬼,老子叫你们弹。”说着挺剑又攻了过来。
东方未明百口莫辩,自己只是顺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竟惹出许多乱子,想那任剑南平素定是纨绔无比,不然也惹不得铸剑山庄任庄主如此恼怒,可这任庄主可也忒也蛮横,就算是要管教儿子,也没道理连自己这么一个外人,也都算在其内。
可任剑南见父亲动了真怒,说不定还真会将自己房里的乐器尽数毁了,万一再点上一把炉火,焦尾琴成了柴火,更是可惜至极,毕竟铸剑山庄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引火之物,至于红砖绿瓦,又值得几个银子,爹爹能一把火烧了,用不上三五天,便能再起一间上房。
只因心中记挂着宝物,剑招竟然越来越是凌厉,本来他这套“镇五岳”的剑法,剑招生疏之极,但心中所系,竟然有如神助,招招都能凌厉无伦,固然是白晶剑锋锐无匹,亦是因心中所好,而激发了一股倔强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