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从帘幕后转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黑袍,爱丽丝和咲夜还好说,尺寸不怎么合适但仍能凑合,不过当桃乐丝抿着嘴唇,有些不情愿地走出来时,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宽大的黑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下摆和袖口有三分之一挽了起来,稍微走动就摇摇欲坠。她们的内外衣物都挂在壁炉边烤起来。
轮到我、荣格和恩格斯三个男士去更换衣物了。在大雨中浸了好一段时间,礼服吸水后变得沉重,紧贴着肌肤十分难受,就算房屋里的空气逐渐被烤热,从潮湿的衣物处渗透的寒气仍旧令人升起一阵鸡皮疙瘩。恩格斯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七手八脚将身体擦干了,套上房子主人的黑袍走出去。
烛光摇晃着帘子上的影子,尽管已然深入敌人的根据地,但是在这个温暖的屋子里,众人终于能够稍微将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虽然仍旧对黑袍人心存戒心,但对方似乎已经认命,就算被问起一些敏感的问题也不像在掩饰。这或许也因为他并不是玛尔琼斯家的嫡系,而是被强制转化而成的黑袍法师,面罩能够惩罚他的不敬和反抗,但并不能完全控制他的思想。他为玛尔琼斯家服务,并不意味着将玛尔琼斯家的秘密至于自己的性命之上,尽管他的确对这个世界的秘密知之不多。
我们和爱丽丝都很幸运,在追捕爱丽丝的黑袍法师中有三个是玛尔琼斯家的死忠者,如果当时带路的是那三个人,势必会被其以性命为赌注,将我们领至陷阱中。我们并不害怕和黑袍法师们战斗,但是这个街道里的黑袍法师实在太多了,一旦发生正面的战争,势必会影响预定的计划。
从窗户的缝隙向街道上眺望,可以看到沉默穿梭的黑袍法师中,不时穿梭着一些虽然戴着面罩,却穿着和现实服饰相仿的衣物,甚至是类似番犬部队那种制服的人。黑袍法师说过,这些人在“街道”中拥有显赫的身份,不是黑袍法师中的佼佼者就是护卫队的人,是“街道”最强大的战力,负责维持这个金字塔一般微缩社会。
跟现实依靠人情、各种才干、财富和权利交织而成的社会体系比起来,这里的统治制度和社会结构更加简洁明了。根据个人力量的不同,会获得相应的权利和福利。同样是“黑袍法师”,但是战斗力强大的人,可以不穿黑袍,面罩也是特别定制的,执行最危险的计划和作战,同时享受最舒适的生活,其它才能、金钱和权利不过是附带品而已,也面罩的控制下,也没有任何人情可讲。
在黑袍法师的描述中,这是一个等级分明到冰冷死板的世界,可偏偏能够最大程度上消弭人们之间的争执。这个街道的生活十分平稳,抛开任务不提,日常甚至可以称之为迟缓。这里昼夜变化,依靠沙漏确定时间,没有电器,也没有太多的娱乐,黑袍法师们除了锻炼自己的施法能力之外,大都是用下棋和解谜来打发时间。
这里有男人和女人,会在结合后生下孩子,但没有婚姻仪式,也不会颁发结婚证书,相爱就在一起,没有感情就会分开,不具备针对两性生活的法律条款。一开始也许会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但是这种机械而稳定的生活很快就会令人变得麻木,在麻木中习惯,一直渗透到你的思考和行为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样的“街道”在我们这些现实人的眼中并不是什么乐园,甚至对这样的生活和统治感到恐惧。
“怎么能这样,没有人权,没有艺术,没有思想,简直就是地狱。”爱丽丝看着滔滔不绝地讲述这里生活的黑袍人,眼中第一次浮现除了憎恶之外的色彩。
她为这般麻木活着的人感到悲怜和痛苦。可是居住在“街道”里的人们却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或者说,他们认为这才是成就美好世界的关键。这个简单的齿轮一样紧密运转的社会结构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爱丽丝所说的那些东西,只是他们缺少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时间,所以才无法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在这一点上,黑袍法师抱以极大的信心,尤其是在末日降临之后,“街道”将获得足够的养分,蜕化出更加适应未来残酷年代的社会结构。
对于末日必将来临这一点,每个黑袍法师都没有疑问。
时间就在问答中缓缓流逝,当我们觉得自己掌握了必要的信息时,沙漏已经翻了三次。这是多长的时间?没有人可以确定,独臂的黑袍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现实,他无法进行现实二十四小时制的换算,而且,我们也怀疑,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现实时间也许并不同步。
“肚子,饿,一起吃饭?”黑袍人比划了一下,邀请我们进餐。不过一想到他们的食物很可能是那些混合了人和其它动物的丑陋怪物,立刻有几个人露出反胃的表情。
于是黑袍人独自进了厨房,荣格对我们说:“我去看看”,便跟在后面进去了。不过我并不认为他是为了监视那个黑袍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是一丝猜测隐约浮现在脑海中。桃乐丝盯着荣格的背影,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除此之外,没有人对荣格的行为抱有疑问。
仿佛在印证我的猜测,当荣格走出来的时候,黑袍人没有出现,一股灰雾从厨房门口钻出来,落在我的肩膀上幻化为乌鸦。荣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恩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和迷惘。
“那个黑袍人呢?”爱丽丝问到,脸上有些紧张,不断朝厨房张望,显得心绪不宁。
“他死了。”荣格平静地说。
爱丽丝张了张嘴,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气氛有些沉闷。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交流,她似乎对黑袍人的成见不再那么深了,若说恨意,当然是有的,可是已经不能让她不假思索地杀死对方。就像我之前说的,爱丽丝是个普通的善良的女性,也许曾经对是否要杀人灭口有过迟疑。
即便是恩格斯,在荣格决定动手的时候,也没有马上意会过来。
黑袍人的死让我的心中浮现别样的情绪,但是就算荣格不动手,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只是迟早的事情。
荣格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压抑沉默的气氛便紧绷起来。
“现在,大致情况想必大家都了解了。我再强调一次,这一次行动最主要的目标是找到返回现实的办法,除此之外就是尽量收集资料。我们无法和这里的人正面对抗,不允许打草惊蛇,不允许做出会曝露己方的事情。没有战斗力的人留守这个据点。”荣格的说法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除了我、桃乐丝和他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必须老老实实藏在这个屋子里。
“如果有人来怎么办?”咲夜问道:“虽然黑袍法师之间的感情淡薄,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朋友。而且,这个黑袍法师是负责追捕爱丽丝姐姐的人,消失太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如果被认定其死亡,也许会有人来回收这个房子。”
“没关系,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很长的时间。”荣格低头想了想,“利用敌人的设施回归现实的时候,很可能要验证身份。只是穿黑袍并不保险,也许需要一些面罩。”
“我的身高和这个黑袍法师差不多,使魔也可以伪装成法术,我出去看看,你和桃乐丝留在这里。”我对荣格说:“枪械太显眼了。”
大概的行动方案就这么敲定下来。桃乐丝虽然想跟我一起出去,但是她的身材和穿着实在太惹眼了。我们可没见过街道上有这么矮小,而且衣不衬体的黑袍巫师。
夸克化作面罩将我的头脸遮掩起来,我拉上脑后的兜帽,推门而出。沉重的雨线好似将灰蒙蒙的天空和青黑色的大地缝了起来,街上每一个人都将自己藏在厚重的阴影里,我很快就加入其中,平着帽檐打量四周的人群,确认自己要去的地方。低下头就能看到一滩水渍中自己的身影,如幽灵一样在涟漪中摇晃,眨眼间就踩碎了,发出哗哗声。
我们从黑袍人的口中得知制作面罩的工坊在什么地方,他的房子并不在主街上。我向前一直走,到了街角右转,大多数黑袍人和我的选择相同,之后我就发觉之前对“街道”的感觉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并非所有的房子都像我们躲藏的那条街道一样低矮,踩着厚实的地面,我仿佛回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中世纪小城里。就像书中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每一块砖都像是用大块的石头打磨出来的,有水井和廊厩,贩卖杂物的商店和酒馆也一应俱全。一群像是猪仔的怪物磨磨蹭蹭地从我身边穿过,黑袍人就像从破裂的瓶胆中的水银,分别流入左右两侧的店铺中。
压抑而沉闷,如同沥青一样的空气中,热闹一丝丝地渗透进来。交谈声、侃价声、笑闹声、拍桌声,汇入雨声中,迸发出复杂多姿的生机。做买卖的地方在屋檐前挂上了木质招牌,我停下脚步,找了一家有五个顾客的店铺走进去。
这是个卖书的地方,门靠近左侧,进去后就看到一排巨大的书架将空间分割成两个部分,靠外的部分是现世的书籍和刊物,靠里的部分是用独有语言书写的书籍,无论是包装、字迹和插画,都给人强烈的巫师专用的印象。
我还注意到一个怪事儿,黑袍上的雨水在进门后很快就干涸了,淌在地上的也在转眼间就被吸干,完全没有潮湿的感觉。但是这里并不燥热,只能称得上温暖,铺设在地面上的也是石头,而并非海绵。让人不禁猜想,这里到底施展了什么法术。
除了我之外,五个客人中有三位呆在这一侧,站着或蹲着,埋在黑袍中翻看书籍,然后急匆匆地走向柜台。我尾随着走到外头。在靠近柜台的地方有盆栽和一个独立的小书架,站在那儿的黑袍人意识到我走过去,连忙把手中的刊物塞回书架上,匆匆走开了。我用眼角的余光注视柜台前的结帐方式,顺手将一本刊物拉出来,结果发现整个书架都是情色刊物,回想起前一位客人的敏感,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黑袍人和店主人用那种我一直觉得饶舌的神秘语言交谈了几句,爽快地从口袋中掏出几粒灰色的石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很像是灰石。不过,如果这里使用灰石做交易,其实也不足为奇。
有一件事情自从见识到这个世界后,我就一直很在意。这些弥漫在天空中的灰雾,以及从这些黑袍法师口中喷出的灰雾,和制作灰石时产生的灰雾似乎是同一种东西。不过,桃乐丝尝试过魔纹力量,发现这些灰雾不能做成灰石,这些黑袍人的尸体和奇怪的面罩,也无法通过分解的方式制作成灰石。
因此,对于这些灰雾和灰石分解后产生的灰雾是否同一种物质,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无论如何,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在某种程度上和末日幻境十分相似。也许两者所使用的技术是相同的,只是成熟与否的区别。
店主人收了黑袍法师的石头,吐出灰雾,将它变成一个包裹,将书本装起来,变成了一颗灰黑色的胶状果实,只有鸡蛋大小,远远小于书籍的体积。客人将果实塞进口袋里就出了店门,我不动声色地放下书刊,尾随他走了出去。
前方的黑袍法师在街道上左右看顾一眼,转身街对面的一家酒馆行去,我和他隔着五米的距离,一同横穿了街道。在准备进门的时候,两位身穿便服的精英法师走出来,前方的黑袍人连忙让开道,微微朝那两人躬身行礼,我也连忙照做,对方没有搭理,彼此揽着肩膀,发出一阵巨大的笑闹声,径自走进街道中。
夸克变成的面罩如同流水一样分解,然后从袍底钻了出去,我紧走几步,将和黑袍法师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一个拳头。在进门的刹那间,紧贴地面的,充满了生命和灵动的灰雾攀上前方的黑袍,将腰侧装灰石的口袋切开一个口子,我眼明手快地接住五颗掉出来的石头,之后和黑袍人分别走向相反的桌位。
虽然很想立刻分辨,这种灰色的石头是不是灰石,但此刻的我无法使用魔纹力量,也就只能作罢。我混在人群中,利用夸克的能力,足足掏了六个客人的口袋,这才走到吧台处。
酒保是个戴面罩,身穿紧身背心的女人,一个所谓的精英法师。上半身除了胸部一带的肌肤,都曝露在空气中,显得丰满火热,但是健壮的肌肉以及独特的面罩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女式摔角的选手。虽然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不过从女人的声音和行动来判断,脾性爽快,大大咧咧,却是和富江截然不同的女性,她没有富江在微笑时那种看穿一切的知性。
酒吧里放着节奏强烈的摇滚乐,女酒保看上去很中意这个节奏,动作充满了契合的韵律感。她用力将巨大的酒杯拍在一个黑袍法师的面前,和啤酒相似的液体迅速冒出白沫,在杯口堆积起来,好似随时会从沿着杯壁流下来,然后转向我。我学着那位客人的发音方式,叫了同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酒保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了一下,好似要穿透帽檐和面罩看清我的样子。
不过,她很快就转过身去。不一会,同样巨大的碰撞声在我的面前响起,在泡沫升起来后,我学着酒客们的样子,痛快地喝了一大口。该说什么才好呢?虽然味道在细节上有些不同,但还是啤酒。
我转过身,目光在酒吧中巡视,寻找某些可能存在的机遇。我的任务是侦察制作面罩的工坊,不过我却直觉认为,贸然靠近那个地方很可能会曝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法师的力量依靠面罩才存在,那么面罩工坊不就是武器库一样盘查深严的地方吗?
耳边传来女酒保的声音,大概是在叫什么人吧,可随即,我的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我连忙转过身去,只见到女酒保双手撑在吧台上,头几乎伸进我的兜帽里,呼吸清晰可闻,足足把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向后倒去。
当我的身体后仰的时候,女酒保猛然伸出手来揪住我的领口,将我的身体拉回来,左手掀开我的兜帽。我感觉到许多视线从四面八方集中在我的身上,片刻间,酒吧里的人声消失了一大片。
被发现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