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围起浴巾,拉开浴室门,看到衣物篮中达芙为我准备的衣服,很明显是给身材更高大壮硕的人穿的,我不得不挽起袖子和裤腿,盖过臀部的下摆还能收进裤腰里,但是整件上衣的肩膀松松跨跨地耷拉下来,实在不怎么舒服。我觉得比起那身研究员的白大褂好不到哪儿,但是出了客厅后,正在客厅摆弄电脑,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天的达芙回过头来,却觉得不错:“总比脏兮兮的外套好,你那一身到底是怎么来的?我看到有血迹。”
“和人打了一场。”我说。
达芙大概是没往心里去,我当时所遭遇的场面,在普通人心中是很难现象的吧。她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对我说:“明早为你准备几件合身的衣服,工作的事情还要等等,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出门就要花钱,而我是不会给你钱的。”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呆在这里就好?”我觉得她的话中,有点其它的味道,但是,是不是我的错觉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是吗?”达芙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转头对我说:“放心吧,总会找点事情给你做的,我也不打算养吃闲饭的人。你身上没钱,也没有身份证,如果不是我好心,恐怕你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吧。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不是吗?”
她盯着我,瞳孔中的神采有些灰蒙蒙的,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但是,无论她打算做什么,都对我没有任何伤害。我不打算去深思这些事情,正如她所说的,对我来说,总比刚出来时,那副衣不蔽体的情况要好多了。
其实,我觉得她看上我了,打算把我当作小白脸养起来。不过,和她之前交谈了那么久,总觉得她的性格,不会仅仅做这种事情。
我没有把这样的想法揭开,反正,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对我做糟糕的事情,不是吗?
“我没问题,就听你的吧。”我无可无不可地回答到,又问:“我住哪间房子?”
“跟我来。”达芙二话不说,站起来将我领到其中一间客房里,这里的布置和客厅的风格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充满了一种童趣温馨的味道。至于她为什么要将这个房间布置成这样,我觉得还是别问太多的好。尽管达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单就这种差别,以及她的职业,乃至于交谈中她所流露出来的东西,都让我的感觉到,其实她的心理并没有她一开始所表现的那么正常——并不是证明她是个精神病,走进社会里的大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有心理方面的毛病,只是,她看起来稍微严重一些,至于到底严重多少,我还看不出来,毕竟,我并不是心理医生,而达芙才是未来的心理医生。
我把钉锤和行李箱放在床边,达芙就这么一直依在门口,看我整理房间里的东西,这里的装修风格是固定的,但是,一些细节上,却可以按照自己所喜欢的进行调整。不过,对于我来说,这种调整更多是为了掌握这个房间中的细节——如果在这里发生战斗的话,仅仅依靠连锁判定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房间的立体构造还不足够。当然,并不是说,这里就一定会发生战斗,而且,依靠速掠,也不需要依靠这个房间的环境和敌人周旋。这仅仅是过去的战斗所养成的本能习惯罢了。
“怎么样?还喜欢吗?有一些客人喜欢这种格调的房间。”达芙说:“我也是在钻研心理学后才发现的,这种心理上的问题有一个正式的学名,叫——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一头雾水。除了我的卧室之外,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是针对特定的客户心理需求布置的。风格最靠近你这个年龄段的,就是这里了。”达芙走进来,打开书柜,将一部分用来装饰的课本、工具书和课外读物取出来后,就露出叠成一堆的杂志,她随手取了一本扔在床上。
杂志的封面有着身材惹火,弄骚斗姿的女人,全身上下只有不超过两个巴掌大的布片,明显就是一本成人杂志——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这个房间的摆设还存留一些童趣,但是,假设中的房间主人,一定是一个有过性启蒙的青少年。
“你的年龄和假设的主人差不多,十六岁是吧?”达芙自言自语般说着:“如果有需求,尽管使用这里的道具……”她的目光微微在我的身上环绕,顿了顿,继续说到:“以及右手解决问题。”
“不,不需要考虑得这么周全吧。”达芙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表示,我倒是有点不自然了。
“跟妓女住在一起,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达芙耸耸肩膀,“反正我准备了很多,客人却不是每次都能用上,所以,你能用一下,不让它们发霉了,也算是帮我的忙。对了——”她的话锋一转,指着几个不起眼的地方和摆设说:“这里有摄像头,我一般都会把客人的表现保存下来,用做研究素材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她若有深意地笑了笑,说:“不准破坏它们。”
我和她对视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露出怎样的表情。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一定就像是呆头鹅一样。这个女人带我回来,果然不仅仅只是好心而已。
“你打算做什么?我也有隐私权的。”我说。
“放心吧,你又不是什么有身家的家伙,我可没兴趣看你自卫的影像。”达芙的用词完全没有遮掩,“我只是提醒你,别弄坏了我的物品罢了。这些小玩意可是定制的,稍微有些贵。”
“你在其他房间也放有摄像头?”我不由得问道。
“除了我的卧室,到处都有摄像头。”达芙理所当然地说:“其实,也有一些客人就喜欢这种调调,很容易就让他们兴奋起来。”
“但是,也有人十分在意的吧?”我说。
“是啊,在意的人,就不让他知道好了。”达芙说:“其实,无论多么在意私隐的人,在突破一次下限之后,下一次就很容易对付了。”她露出狡黠的笑容,“甚至于,共同拥有秘密的人,交情往往会更深,你说是吗?”
我能说什么呢?我点点头,但是,达芙却说:“别装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出门和一个客人约会,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
“我一直占据这个房间的话,客人来了怎么办?”我问。
“放心吧,这几天都不会有客人来这里,就算来了也不会用这个房间。”达芙摇了摇手机,“我的日程表可是十分准确的。”
说完,她走到门口,又返身看向我搁置在床边的钉锤和行李箱,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很沉的样子。还有,我早就想说了,早点把套在外面的垃圾袋。”她装作不经意地说,但是,我却觉得,在这里让她吃惊一下比较好。
于是,我扯开了包裹在钉锤外的塑料袋,一股更加浓郁的味道在房间里扩散开来,达芙不由得捂住鼻子,露出厌恶的神情,可随即,她的目光紧紧钉在那充满了视觉震撼力的巨大钉锤上。从我的角度来看,钉锤的金属质地正在微微反光,格外显得狰狞。我不觉得,达芙曾经接触过这样凶悍的冷兵器。
“这,这是什么?”达芙有些花容失色,她皱着眉头,好似在确认这把钉锤的真假。
“武器。”我平静地说:“用来杀死敌人,杀死怪物的武器。”
“杀人?”达芙的表情,终于冷静下来,但是,她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这玩意还没有一把枪好使吧?要不要我教教你如何开枪?小弟弟。”
“相信我。”我说:“枪对大多数人有效,但是,对怪物可没有这个钉锤那么好使。”
“怪物?”达芙的表情有些微妙,“别傻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怪物!”她的语气相当坚定。我没有反驳,于是她沉默了两三秒后,说到:“总之,赶紧把这玩意弄干净一些,你从垃圾堆里拣来的吗?臭死了。清理完后,记得给房间喷上清新剂。”她指了指门脚,那里正放着她口中的空气清新剂。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我这么回答,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但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出了门外。我在床上定定坐了一会,就听到她穿过客厅,从正门离开的声音。我站起来,提着钉锤走出房间。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
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我站在落地窗边,不一会就看到达芙从下方路过,她抬起头来,立刻和我对上了视线。我后退几步,将窗帘重新拉上,然后提着钉锤到洗手间里浸泡,之后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和笔记本电脑,开始通过信息网络确认自己所在世界的状态。
其实,我并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我记得,在意识态世界里时,自己是知道正常世界的一部分资讯的,但是,复苏于正常世界后,那些记忆就好似被剥离了一般,只剩下一些依稀的痕迹。我不得不从新开始,沿着这些痕迹,将具体内容一一填上。
与我曾经的故乡——我死亡前的末日幻境——比较起来,这个末日幻境的“末日状态”更加深化,政府已经无法彻底控制负面的情报来源,虽然在正规渠道上,有另一套说法,但是,网民们的议论,却以一种更切合真相的路径蔓延开来。
“美利坚正在遭到纳粹袭击。纳粹将会卷吐从来,再次挑战全世界。”
“日本骚乱是因为一种名为白色克劳迪娅的毒品泛滥的缘故。”
“中央公国正在进行人体实验,日本的情况得不到改善,是因为中央公国的默许。”
“意大利和德国出现怪物,大量的小孩失踪。”
“联合国正准备正式通缉名为末日真理教的邪教团体。”
“超能力不是虚幻,巫师也不是故事里吓人的角色,我们的世界,比故事中的更加精彩。”
“许多人在睡梦中意外身亡,听起来只是大范围内小概率的偶然,但却另有真相。”
“宗教团体正在遭受冲击,联合国打算在全世界范围内,推进宗教改革。”
“2012,世界末日,我们该何去何从?一切都是神明的惩罚?”
我特地查询了关于2012年世界末日的解释,这个末日起源于玛雅人的预言传说,在玛雅文化中,2012年正好是第五个太阳纪结束的时候。相对于我所经历的,1999年的世界末日传说,似乎更加有让人盲信的基础。1999年的末日传说,虽然借助了太阳系大十字现象,但核心还是“大魔王降临,毁灭世界”的奇幻味道,对普通人来说,有着文化底蕴的2012年世界末日,更加“科学”。不过,对于类似我这样的人,大概更加在意“大魔王毁灭世界”的预言类型吧。
我所视为故乡的末日幻境,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在1999年毁灭了。我在末日幻境中被杀死的时候,已经是1998年尾声,但是,末日幻境应该不会在我死亡的第一时间就被摧毁,所以,如果它当时没有立刻毁灭,那么,一定会步入1999年吧,而且,考虑到这个末日剧本的创造者和调整因素,附会一些传说的韵味,也是人之常情。
我在现实苏醒的时候,认为病院的一切,只是一个无比逼真的幻境,或是一个刻意孤立起来的囚所,正是因为,病院中的时间,正好接续着我于末日幻境中死亡的日期。
如今,在这个重新诞生的末日幻境中,时间已经走过了1999,来到了另一个末日的传说。
这个世界,想必也无法逃脱末日的命运吧。1999年的末日,同样充满了必然的感觉,但是,我在那个必然到来前,就已经死亡。但是,按照现在的社会状况变化,很有可能,我会同这个世界的人们一起经历这场末日。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和情感,我和许多人一样,都在试图挽回末日的走向,但是,这种抵抗似乎一直都是徒劳的。在这个世界里,也一定有着同样的人,在做着同样徒劳的事情吧。这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在末日幻境内部,所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说,作为一个病人,于末日幻境中挣扎,无论多用力,都是没有效果的。
必须从更高的层次,更本质的地方,去面对这一切。
所以,“江”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我快速扫视着网络中的一条条信息,伦敦这个城市看似平静,但是从网络上的小道消息来看,已经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网络球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一定有点焦头烂额吧,这种时候,末日真理教不在暗中动点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因为有网络球的严格监管,所以,就算是末日真理教,要在这个城市里正面兴风作浪也是困难的事情。那么,这些家伙应该大概还是暗中,通过山羊公会进行布置吧。山羊公会作为更契合正常社会黑暗面的团体,其成员大多数是有正式工作的普通人,也一直习惯于用各种正常事业来隐藏自己的身份——不仅有正当的,也有不正当的,物流公司是常用的掩护身份,而地下酒吧、赌场和成人行业之类,则更是便于集会的地方。
伦敦的红灯区,一定有不少山羊公会的人潜伏其中。虽然网络球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网络球不可能反复进行彻底的扫荡,也必然无法熄灭山羊公会复苏壮大的气焰。达芙是这个行业的从业者,虽然过去的日子,她或许过得十分正常,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危险的导火索已经点燃了,她会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将会大增。
也许,我之前不应该放任她一个人去约会——尽管,她的客人似乎都是有身份和资产的,不太可能将约会地点放在红灯区中。
我想了想,关上笔记本和电视,回到洗手间取了浸泡二十多分钟的钉锤,用力扭坏了达芙卧室的保险锁,在她的抽屉中,翻出一千多欧元的现金,并拿走了她的备用防身手枪。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了KY1999,便离开了租房。
我一路乘坐电梯,上到最后一层楼,又从楼体抵达天台。今晚的风儿有些喧嚣,我俯瞰着灯火辉煌的大地,一种强烈的即视感,又出现在我的心头——身体好似将要坠下地面,但是,身体中却有一股冲动,催促着我跳出去。
于是,我遵从这个冲动,从天台边缘跳了出去。
“夸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