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9 高川和咲夜2

虽然有些担心高川的情况,但是比起最初察觉到高川的异常时,那种急切而焦躁的心情,已经足以让咲夜重归心灵的平静。咲夜不知道高川需要多久才能从这种濒临死亡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但是,她相信高川一定不会就这么死去。

他本就不应该这么悄无声息地死掉,咲夜这么想着,静静坐在高川的身旁。这条街道远没有市中心那么热闹,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一个步行者,就连驶过的车辆也十分稀少,大约平均一分多钟才会来一辆,而且风驰电掣,至少有一半超出了最高限速。路灯的光,时而响起的引擎声,都会为这夜晚的气氛带来一分寂寥。

然而,咲夜却觉得这份寂寥也是美好的,注视看不到星光的天空,只有自己所爱的人相伴身边,仿佛两人一起被整个世界抛弃,却获得了另类的永恒,这是一种稍微有一些悲情的浪漫。就算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咲夜仍旧会被这种感性的情调触动,宛如初开情蔻的懵懂女孩,保持着那一分单纯的憧憬。

如果不是高川的状态令人担忧,她甚至想将这个夜晚永远保存下去。高川会醒来,然后,会和过去产生一些区别,大概是会有一种成熟和成长的感觉吧,尽管一度希望高川不会改变,永远定格在高中时代,那个她所认识的高川,但是,对于高川将会醒来并产生变化这一点,咲夜却没有任何怀疑。

因为,她也产生过这样的变化,只是程度上有所区别而已。这是一种对自我的审视,虽然高川的沉寂有些异常,但是,这种自我审视的本质却是相同的。

咲夜希望高川永远都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和高川之间的情感,永远都不会变质,而这样不变的高川,在她的记忆中已经维持了这么多年,让她不时会产生真的将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感觉。但是,当变化到来的时候,咲夜发现自己除了不舍和惋惜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负面想法。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在空旷寂寥的夜晚中,只有两人独处了呢?咲夜已经想不起过去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过,她确信,此时一定不是第一次,因为,在这份感觉中,充斥着十分强烈的即视感。而这种即视感,也是触动她的心灵的一个重要因素,就像是,被自己遗忘的,却十分珍惜的过去,在经历了时光的冲刷后重新找回,并由此证明了,两人之间,的确有这种如同钻石一般恒远而美丽的东西。

一时间,咲夜突然觉得,就算高川就这样沉寂下去,也没有关系了。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这个世界的安危,当前,耳语者的同伴都是重要的,但是,比这些东西更重要的,果然还是高川就在自己的身边。如果高川沉寂不醒,那么也就代表自己可以永远将他留在身边。高川在神秘中的活跃会带来的危机,而这些危机,总会有极大的可能将他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与之比起来,当然是将不会动的高川随身携带更加保险——在某种意义上,沉寂,乃至于死亡的高川,都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相当危险、过激而变态的想法,咲夜刚刚确认了这种想法,便打了一个激灵。在这种想法升起前,她根本就没有察觉过,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而且,虽然是自己的想法,却的确和自己那符合正常社会的主流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相冲突。这让咲夜感到吃惊,为什么这种违背了自己三观的想法,会就这么没有任何征兆地跃出来呢?她不敢继续这个危险过激的想法,生怕自己真的做出什么错事来。

咲夜玩弄着手指头,虽然不敢继续往下想,但是,毫无疑问,这种想法充满了诱惑力。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必须节食的情况下,尽力忍耐着甜点的香味。这种矛盾的冲击,以及稍显悲情却符合自己喜好的浪漫心情,让咲夜浑身发烫,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在她也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灰丝一点点从身体里钻出来,充满灵性的,又仿佛只是被夜风吹拂般,屡屡的灰丝包裹了两人所在的长椅,轻盈地摆动,却也充满了一种“猎食”的味道。

这些灰丝,每当靠近长椅上沉寂的高川,就会被什么力量扯了一把,迅速荡开,但过了一会,又会不由自主贴近他。如此反复着,如同试探,如同伪装,如同被禁锢,又如同是自我忍耐。

那种充满了狂气的想法,在咲夜刻意不去思考的情况下,却偏偏变得活跃起来,咲夜觉得自己忍耐和忽视它的行为,正在变得吃力。而她也开始察觉到,自己状态的异常,脑袋的发热,连带着身体也开始发热,这种热力没有带来痛苦,反而让她的心情雀跃,全身上下都从毛孔中散发出无比的舒适感,就如同在寒冬中饮下了一杯热可可。

有什么丝丝缕缕的东西正从毛孔中往体内钻,却没有任何威胁感,反而让咲夜感觉到一种平和的力量增长。

下意识的,她想要继续下去。然而,所剩无几的清醒让她又无法放任这种念头,已经经历过太多神秘事件的她,明确知道如今自己的情况,很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错误。她不明白这个夜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充满了不详,置身其中,却反而充满了享受,明明是理性可以确定的异常,却让自己的感性无法产生排斥。

咲夜抓住自己的胸口,脸上面具的罗夏墨迹图案正以超乎平常的速度变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似乎正在变得实质化。她身边的空气正在扭曲,而灰丝也变得更加活跃,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身旁的义体高川。

就在灰丝下定决心般定格在空中,做出穿刺的姿态时,义体高川的眼眸猛然将持续已久的浑浊一扫而空,在黯淡的夜色中,剔透而充满神采的目光仿佛变成了实质的光。他的身体从沉寂转变为充满活性,只花费了眨眼的时间,视网膜屏幕再一次工作起来,夜色下的风景再度清晰地映入眼帘,也同时将目及之处的环境景物的大致状态用数据进行标注。充满了机械科幻风格的观测视野,除了最底层的主视窗之外,还分割出一些辅助视窗,或是以立体雷达的方式呈现范围和位置超出直接观测的物事,或是更新着自己身体的实时检测数据。

然而,这些充满了机械科幻风格的特征,并没有影响到高川的情绪,他十分清楚,自己此时的平静,并不是依靠脑硬体的强制所带来的。而是,无比真切的平静,就如同那些干扰自己心绪的杂质,都伴随着义体结构的损坏和变动被排除体外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真正回炉重置了一次,不,用更人性的形容来说,就是再一次回到母体,又重新被孕育出来。和刚诞生那时一样,虽然身体百分之六十的部分,所有涉及生命存活的关键部分,都被义体化,但是,主持身体和思维运作的主体,是原生大脑,而并非脑硬体——若要说,和过去刚诞生时的自己有什么不同,那应该就是,大脑和脑硬体的主次地位,已经被彻底锁定了——高川并不清楚其中到底经过了哪些复杂的程序,但是,这种彻底固定的感觉,却是十分真切的。

已经不可能再次更改这种主次位置了,否则自己就会彻底崩溃死亡。这样的认知,无法给高川带来任何惋惜和遗憾,正好相反,这就是他所期望的。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身体所产生的即视感,唤醒了他对早期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自我思考的记忆,让他对自己此时的状态没有半点陌生——曾几何时,自己一直也是很想让自己变得更像是人类,而并非机器人的。在脑硬体彻底偏向主体地位的过程中,也有过抗拒这种转变的想法,只是,并不如现在这样鉴定,在感性和情绪被压抑后,虽然怀念和珍惜重新获得感性和情绪的短暂时光,但是,却没有强烈到必须将其夺回不可的地步。

因为,当时自己是真的觉得,成为一台机器的话,一定可以更好地执行任务,履行职责吧?然而,事实证明,自己当时是错误的,因为,自己的敌人并不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稳定,反而充满了超越性,无论是诡异程度,还是活跃程度,都可谓是自己认识到的物事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稳定的自己,可以打败稳定的敌人,但是,超越性的敌人,就必须在超越自己后才有打败的几率。虽然,就算自己变得不稳定,再次充满了感性的波动,也不代表自己可以战胜那些诡异的东西,说不定,反而在平均程度上削弱了自己的实力,然而,不这么做的话,可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高川十分确信这一点。

视网膜屏幕被重新点亮后,已经过半的义体受损率正在逐渐弥补,脑硬体也受到了损伤,由此引起的红色警报似乎无法消除,这也代表,这种损伤并不是正常手段可以修复的。不过,脑硬体总算是还在运作,在性能上,到底和完好时有多大差别,暂时无法确认,因为,受损的警告信息,高川根本无法解读。

自我检测完成后,显示在视网膜屏幕上的实力标准,比起异变之前的自己,的确产生了将近百分之十的降低,不过,能够活着变回一个真正的人类,而不再以异类活着,这种损失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高川在回醒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发现了咲夜就在自己身旁做着,状态有些不对劲,身体的发热异常,就像是高烧的病人,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却吐出一种让人心跳不已的呻吟,灰丝也在不自然地摆动着。实际上,在他回醒的一瞬间,一度摆出穿刺姿态,差点擦枪起火的灰丝才陡然松懈下来,不再表现出那些充满攻击性的试探。

义体高川不明白咲夜的异常,到底是由什么因素引发的,但是在冷静地检查之后,数据显示她并没有生命危险。

“只要放任不理就能自行恢复吗?”义体高川凝视着视网膜屏幕中的结论,而此时此刻,也的确没有针对咲夜这种异常的特效方法。

“阿川……”咲夜发出朦胧的声音。

义体高川抓住她的手,让她的身体一震,浓烈的呼吸重新平静下来。“我在这里。”高川在她耳边轻声述说着,他当然明白,咲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这些事情就算没有脑硬体,仅仅用大脑思考,也能立刻得出结论,毕竟,他和她已经渡过了如此多的时光,对彼此足够了解——义体高川甚至觉得自己比咲夜自己更明白她,当然,每当产生这种想法时,总会有许多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种错觉。

女孩、少女、女人……总有许多办法去证明,自己是何等的难以理解,又在外表下藏匿着何等截然不同的内在。

义体高川的回应,让全身发烫的咲夜逐渐平复下来,证据就是灰丝开始缩回她的体内,而身体的温度也在同步下降。看来真的不需要自己多做什么,不过,不仔细检查一下,找出这种异变的原因,还是令人不安。高川如此想到,这种不安,虽然十分微妙,却的确存在着。

“阿川。”咲夜转过头,看向义体高川的时候,灰烬使者的状态也开始瓦解,构成紧身衣的灰丝宛如流水一般收缩回面具之中,重新露出一身轻飘性感的睡衣。冰凉的夜风让她的肌肤生出鸡皮疙瘩,当咲夜摘下面具的时候,轻轻打了一声喷嚏。

义体高川沉默却安宁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围住咲夜的肩膀。咲夜用力扯了扯衣领,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深深呼吸着衣服上的气息,对高川露出一如既往的平和柔弱的笑容:“阿川……”

“我就在这里。”高川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嗯。”咲夜用鼻腔发出声音,又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话要对自己所深爱的这个男人说,而且,之前那狂气而过激的想法,仍旧在脑海中残留着影子——伴随高川的苏醒,这种想法的存在感大大被削弱了,近乎要消失,但是,其所留下的痕迹,是如此深刻,根本不能视为幻觉。

咲夜突然觉得,自己在高川的身边,是不是反而会让他变得危险呢?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要留在他身边。而且,正是这种会让高川变得危险的想法,反而让她更想留在高川的身边了,就像是,这种危险能够证明,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也能证明,这个男人有多爱自己,更能证明,这种深爱是何等的残酷、浪漫和永恒——自己原来是这么自私恶毒的女人吗?咲夜真是不敢想象,这些想法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看过许多言情的咲夜,为自己突然浮出一角的另一面,感到无比的震惊。她深深知道,自己那过激偏执的想法和理解,是多么的危险——她在的时候,总是发誓借鉴这些悲情的失败者,不让自己成为这样的悲剧。

然而,此时此刻,原本被咲夜视为肤浅的危险念头,正在她的感觉中,变得不那么肤浅,反而蒙上了一层单纯而残酷的美感——悲剧一定会产生的,她想着,但是,正因为悲情和残酷,所以显得浪漫和美感,就如同甘美的毒药。

“没事吧?你的脸色不怎么好,今晚的行动还是放弃吧?”义体高川的声音,在咲夜的耳边响起,让她一下子从臆想中回过神来。高川的提醒,让她想起来了。没错,即便高川没有出现异常,这个晚上也本该是对山羊公会进行武装侦测的日子。距离既定的行动时间——她下意识看了看手腕,然后发现,自己匆匆出来,根本没有带上手表或手机,四周也没有任何可以确定时间的物品。

“一点三十分。”义体高川心平气和地说:“比原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只是半个小时而已。”咲夜猛然抬起目光,正视高川说:“再晚半个小时也都还来得及。”她现在,无比强烈地希望,能够有一场激烈的行动,来转移自己那危险而甘美的思想。

义体高川深深和咲夜对视了半晌,直到视网膜屏幕中的信息确认,咲夜的状态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他没有对咲夜的行动意识之强烈感到奇怪,因为,咲夜在改变了怯懦的自己后,一直对那些既定计划有着非同一般的固执——换句话来说,就是“专业意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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