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的三个女孩仍旧在玩她们那诡异的纸牌游戏,我扫了一眼,确认自己口袋中的纸牌应该和这些纸牌是一套后,不再理会她们,来到达拉斯的对面坐下。
“油画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头绪,但是要花上一些时间。”我睁眼说着瞎话,“不过最近晚上戒严得十分厉害,对我的行动造成很大的影响,你知道些什么吗?”
“没错,这个地方越发异常了,今天凌晨的时候还发生了混乱,似乎有病人从那座塔中跑出来了,死了好几个警卫。”达拉斯也是一脸沉重,他说的那座建在山丘顶端的高塔自从我从这座病院中醒来后还没有听闻开启过,“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进度该加快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头绪,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达拉斯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过我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一开始就不打算全部隐瞒下来。我们之间的合作是一种交易,如果我不给他一点实际的东西,想要从他手中得到更多就有些痴心妄想了,这一点我十分明白。
“油画中暗示的是一个地点,我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前些天我的狼狈样你也看到了。不妨告诉你,这里的树林有些古怪,如果真要去的话,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说着,将油画的暗示,已经我在树林遭遇的怪物全都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这些情报于我而言已经无关紧要,即便他真的没有被我的遭遇吓倒,我之前所标识的地点也够他忙上许久了,要不是我看到了“森野”的幻象,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真正的地点。
我将自己制作的地图交给达拉斯,他一看就倒抽了一口气。
“你要把这些地方都跑遍吗?”他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而且要在晚上行动?”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你确信要做吗?”我平静地和他对视道。
“饶了我吧,这可真是大海捞针的方法。”达拉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而且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对他说:“我会留下来完成它。现在只能希望你能带给我一些好消息。有系色的消息了吗?”
“不,还没找到她。”谈起系色,达拉斯的表情就有些阴郁,“不过我已经可以确定。系色一直都在那座塔中,只是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复印纸,“我花了很大工夫入侵了某个医生的电脑,进而接入总数据库。这座病院的数据库只要是工作人员就能接入。只是根据权限不同只能查看不同的区域。遗憾的是,利用那个医生的电脑,我只能在数据库外围转转,似乎要进入数据库深处,必须通过特殊的设备。这是一份目录,里面包括数据库外围所能找到的关于系色所参与的治疗和实验项目。里面有不少令人在意的东西,而且……”达拉斯看了一眼正在玩纸牌的三个女孩,说:“参加这些项目的人包括上次那份资料的所有人,也就是说……”
“我,系色。以及这个房间里的女孩,都是同一实验的参与者?”我补充了他想说的话。
达拉斯耸耸肩,说:“是的,你,以及你在孤儿院的那些亲密伙伴,还有更多的孩子,都在这些实验中出了大力。不过,现在仍旧能够和我交流的就只有你了。”
我展开复印纸,查看上面列出的目录,其中出现了不少熟悉的字眼:人格分裂与环境影响。脑波残留反应,微光对活体的影响,雾中毒反应,癌细胞观察。线粒体研究及致癌反应,线粒体的非常态繁殖,催眠疗程和方法论,在虚拟构架中的心理呈现……这些项目罗列起来足足有三十多个,按照达拉斯的说法,还有许多以这些项目名称作为端点的分支研究。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木,不断向下分出细细的根须,而总扩这三十个项目的顶点是一个名为“人类补完计划”的秘密计划。
关于“人类补完计划”的简述、目的、方式和进程等等详细内容,全都隐藏在数据库的深处。当然,也不能就此确认,这个神秘的实验计划就是这座病院的工作重点。实际上,我们都不认为这座病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只是为了完成这项实验而工作。
“负责这个人类补完计划的人,正好是我所入侵的电脑的主人。”达拉斯用奇异的眼光盯着我,“就是那位负责你的心理疗程的安德医生,这份目录中的项目有三分之二是他提出的,此外,他也曾经是包括系色和这几个女孩在内,五十多个孩子的心理医生。”
“有具体的由他负责的,或是参与这些项目的病人名单吗?”我问道。
“当然,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找过了,除了你和这三个女孩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找不到了。”达拉斯将第二张复印纸交给我,“找不到的人几乎全被打上死亡证明和出院证明,只有系色没有任何证明,所以我才能确定,她应该还留在那座高塔中。对了,我记得和你们同一个孤儿院的还有一个叫做桃乐丝的女孩,她也在死亡名单上,我对此感到万分遗憾。”
正如达拉斯所说的,我找到了“桃乐丝”这个名字,并在名字后看到了那个代表死亡的标记。我的心中空空落落,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悲伤。我醒来后从来没有见过她,就像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真江”一样,而且,同名的她们,相貌并不是全然相似,根据旁敲侧击的了解,性格似乎也有所区别,但若是说无动于衷那一定是骗人,的确有某种无形的东西阻塞在心口。啊,她也死了吗?
在这个世界里,“真江”早就死去,现在“桃乐丝”也被确认死亡,“系色”失踪,可能一直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高塔中,“咲夜”、“八景”和“玛索”变成了痴呆病患。至于“高川”,在某种意义上不也已经死亡了吗?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孤独的灵魂,用“高川”的躯壳活动着。
我压抑着心中的悲泣。一个个审视记录在纸上的实验者,很快就找到了“森野”和“白井”这两个名字,简直就像是末日世界的影子似的。
“他们同样是一对情侣吗?”我想起了昨晚看到的幻景中,名叫“森野”的女孩那歇斯底里的哀嚎。
她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嘿。嘿!你怎么了?”达拉斯的声音把我从哀思中叫醒,我这才发觉,自己又流泪了,泪水将纸张打湿了一片。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么感性,这么容易哭泣的人,在末日世界里,我总是能够不去注视那些悲惨的事情,或者在被感性影响之前转开视线,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无法逃避这具身体所承载的一切。以及从中诞生的情感。这让我更加了解,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究竟是何等阴郁、柔弱又多愁善感的人啊。
“我认识这两个人。”我指着“森野”和“白井”这两个名字,认真地对达拉斯说:“我认识他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也许仅仅是为了让哪怕多一个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也好吧。
“呃,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吗?”显然,达拉斯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不过我只是说:“不,没有,但是他们是我的朋友,现在他们已经死了。除了我们,谁也不会再想起他们。没有祈祷,没有哀思,没有葬礼。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坟墓。达拉斯,你希望当我们死后会和他们一样吗?”
“不,当然不。”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记住他们,也许在我们死后,会有人同样记住我们吧。”
达拉斯的脸色浮现错愕和苦恼的表情。最终只是叹气,耸了耸肩膀,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我们两人沉默下来,好一阵房间变得寂静,只有屋外的声响不时钻进来,有人嬉笑,有人大叫,有人咕哝,有人奔跑……在这嘈攘的活力和日煦的平和中,我似乎嗅到了一种腐烂狰狞的气味。
“我会继续尝试进入数据库核心,我想里面应该有关于那座塔的资料。”达拉斯打破宁静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这座病院里并不只有我一个潜伏者,这种地方要说没有商业间谍,简直就是开玩笑。最近发生的事情很不对劲,肯定有其他人动手了,混乱应该还会扩大,这也许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如果在这个期间没能救出系色,那么……我会立刻离开,不再回来了。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在混乱结束后的排查中保住。虽然很遗憾,但是我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所以,如果我逃跑了,如果你还能见到系色,请告诉她……”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告诉她的,你已经尽力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她陷入危难中千里迢迢赶来。”
“啊……间谍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我。”达拉斯苦着脸感叹道。我在心中表示赞同,这个男人只是个并不优秀的诈骗犯而已。
“我会从安德医生那里找到突破口,既然我是唯一在实验中幸存下来的人,那么对他来说,我一定十分重要,他需要我的配合。”我再一次回想起“森野”被谋杀的幻象,那个杀死她的中年男人,会不会就是安德医生呢。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事件的发生时间应该比现今早了起码二十年,毕竟安德医生如今已经六十岁左右了。那么我又是如何获得那段信息的呢?
中年男人在痴狂时所念叨的词汇,一一在这份“人类补完计划”的研究分支目录中出现了。他曾经说过“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之类的话。虽然我并不了解这番话的具体内容,但多少能够想象一二。
——癌性繁殖。
——线粒体。
——真江。
我习惯性抚摸着自己的右眼。末日世界所存在的猜测,正在和这个世界的存在逐渐重合。从已知的情报中可以推断出来,从“森野”的时代,对于某种病变的研究就已经开始了,而这个世界的“真江”的死亡,不过是这种病变的延续和影响而已,她并不是第一位病发者。同样的,包括“高川”在内。其他女孩也都或早或晚感染了这种怪病。但是“高川”是独特的,因为他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还活着,还保持着相对清醒的意识,尽管。我知道这是我的意识,而不是过去那个“高川”的意识,但是这对于主持研究计划的负责人来说,仍旧是一个莫大的鼓舞。
他知道个中的原因吗?也许知道,更可怕的是。也许这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我不想再深入去思考这件事情,我感受到一种埋藏在深处的巨大的恐怖。
至于为什么“高川”会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不明白,或许真的是阮医生说的那样,因为“高川”吃了“真江”的尸体吧。
不过,这种唯一的特例正在渐渐产生变化。拥有这副躯壳的我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幻象,以及从今早开始,身体不时出现的不良反应,似乎都在预示着病情的加重,仿佛有一个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述说。就像其他人一样,这个房间里的三个女孩快死了,而我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那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要我在死前,在她们死前,带她们离开这片阴霾的天空。
达拉斯向我告辞,在离开前,他惆怅地对我说:“希望下次还能见面。”不知不觉的,他的心情已经从来时的兴奋激动变成了这般阴郁。也许他当时被成功的喜悦所蒙蔽,并没有深入考虑到事态竟然会变得如此严苛吧。
“一定会的。”我对他说。目送他走出宿舍楼,匆匆忙忙混入人群中。
我对达拉斯的处境并不看好,正如他考虑到的那样,这个病院的混乱如果真的是其他间谍引起的话。那么他的存在在那些专业间谍的眼中,一定就像是黑暗中的灯泡那样显眼。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能瞒住有心人,但是我并不介意暴露在这些对病院同样有所图谋的家伙眼中,因为“高川”是病院核心研究计划的重要“活体”,这个身份足以让我在真正的混乱来临前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回到女孩的房里,进入她们身边三缺一的位置。将口袋中的纸牌掏出来。总是一副木然神情的女孩们总于有了不一样的动作,她们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纸牌,下一刻,齐齐将手中的纸牌一股脑扔过来。稀里哗啦的纸牌淋在我的身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们已经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她们的表情仍旧如此木然呆滞,根本看不出这番激烈的动作究竟是出于激动还是恐惧。不一会,她们开始哼歌,也许是“高川”曾经听过的缘故,我对这首歌的曲调熟悉得几乎能够哼出下一个音节。
于是我这么做了,和她们一起哼这首朦胧中熟悉的不知名的歌曲,但是女孩们不再有反应,就这么倒在床上。有这么一刻,我差点误因为她们死去,结果却发现她们只是睡着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们的反应让我摸不着头脑,这让我认识到,我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无法进行沟通。三个女孩都是“人类补完计划”的牺牲品,在这个实验中,她们究竟遭受了何种创伤,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我完全无法想象出来。
我甚至觉得,她们如今的行动仅仅是出于习惯,而并非自我意识。这三具仍能行动的躯壳,不过是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残骸罢了。
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些纸牌了。
纸牌上的线条和墨点看上去杂乱无章,不过我第一时间就尝试将其当成某种拼图游戏,试图找出纸牌和纸牌之间那些线条的规律。纸牌一共有三十三张,按照线条的轮廓,拼合后线条圆润的并不多。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所获得的纸牌的意义,以及那些墨点有什么意义,猜想以自己的纸牌为中心,涉及墨点的组合方式,如此一来,直到傍晚都没能弄清个所以然来。
我决定今天到此为止,于是将自己的那张纸牌收起来,将其它的纸牌叠好。我尝试叫醒三个女孩。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当我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在食堂看到过她们,也从没听说有人会送饭给她们。
不,照顾她们的人应该会有的吧。毕竟这栋楼中能够自食其力的病人并不多。而且,虽然和我不一样,同样参与过实验的三个女孩的意识和人格明显有着极大的缺陷,但是无论如何,她们还活着。并没有失去利用的价值。
那么,会不会有专门负责照顾她们并进行观察的专员呢?
想到这里,我放弃前往食堂的想法,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利用房门的猫眼监视走廊。
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陆续有工作人员进入这栋宿舍楼,其中有清洁工,食堂员工,也有护士和医生,这些人在病人的房间中进进出出。在清洁工整理房间的同时,医生和护士尝试和每一个病人交谈。他们的语气温和,行动带有强迫性,不过从生硬的表情来看,他们只是在完成例行公事而已,并不具备太大的热情。
有几个人敲我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尝试打开,但很快就放弃了,大概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成功过的缘故。不过我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在意能否打开我的房间。
之后医生、食堂员工和清洁工立刻离开了,胖子抢走了自己那一份晚饭。留下的护士则协助没有自我照顾能力的病人们进食。出乎我意料之外,三个女孩并不需要护士帮忙,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对医生和护士表现出剧烈的反抗性。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将门关上,导致清洁工和食堂员工根本无法进去。
不过,显然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为模式,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直接将饭菜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直到所有外人都离开后,三个女孩才将门口打开一条缝。将食盘拖进去,又紧紧将门掩上。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她们的房门永远不会关上。
我打开房门走出去,在女孩们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她们最终没有开门,我便走下楼梯了。从食堂回来时,她们的房门已经再一次开启了,就像是有强迫症一般,这扇门总是开在同样的位置。不止她们,其他病人也大抵如此,甚至于他们的行为、步调、姿势和所在的位置,都是踩着前一次的痕迹。这才让我回到这条走廊时,总是生出一种永恒不变的怪异感。
我从走廊朝女孩的房间里眺望,她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纸牌游戏,仍旧如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仿佛能够感受到我的目光,在我看过去的同时,木然转头过来和我对视,但是即便我和她们打招呼,也不会有所回应,仿佛下午异常的行为不过是一场泡影。
我没有打扰她们,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进行日复一日的阅读,思考,整理和工作。
这个晚上,也许是服用了多一倍药量的缘故,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幻觉来打扰我了。
第二天大早,我被一阵喧闹吵醒。有许多人在走廊上跑动,鞋跟重重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急凑的咚咚声,整条走廊似乎随时都会垮下去一样。异常的动静顿时让我如被泼了一头冷水似的清醒过来,我试图翻上轮椅,但是突然有一种感觉从腿部蔓延上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后才确认,的确是有感觉从腿部蔓延上来——我这双残废的腿竟然产生知觉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用力捏了一下腿肉,感觉不到痛苦,但被捏住的地方的确感受到一种无法述说的十分独特的感觉,和普通的触感并不相同。我立刻尝试站起来,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或许真的产生了某种变化,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刻。
我不知道自己的双腿为什么突然又有了知觉,医生曾经告诉过我,我这辈子是别想用这两条腿走路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坏,毕竟这具身体从昨天开始发生的变化都是无限趋向于不良。
门外响起打斗声,有重物砸在地上和墙上,随后是枪声和叫喊,不止我所在的二楼,整个宿舍楼都混乱成了一片。我不再理会自己的双腿,用力爬上轮椅,抓起身旁的弓弩来到门口。
刚凑上猫眼。就有一个背影朝这边飞来,一下子砸在大门上。直到他软趴趴地沿着门面滑倒在地,我这才恢复视野。看上去这个人暂时已经爬不起来了,也不清楚是死是活。
走廊上有不少地方洒落着新鲜的血迹。三四具病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受伤颇重,就连警卫包括我门前的也有两个,挂在扶栏上的那位已经可以确认死亡,因为他的脖子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子弹从某个病人的房间中。打在走廊扶栏火星四溅,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人在交锋,不一会,那个房间里的枪声就消失了,紧接着是惨叫声,一团人形的火焰从门口狂奔出来,撞到扶栏上整个儿翻了下去,只听“碰”的一声再没有声息。
如此一来,楼上和楼下仍旧有交火和人声,但二楼已经彻底死寂下来。虽然看到女孩们的房门紧闭着。但我仍旧担心三个女孩的情况,于是不再犹豫,持着弓弩推开了房门。
依偎在房门上的警卫向后倒进房间里,我立刻看到他胸膛处的大洞,这个家伙的心脏已经不见了,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掏了出去,大量的血液弥散开来。看着被弄脏的地板,我微微有些苦恼。
如果有人因为这些血迹硬要闯进来该如何是好,我尝试将地上的尸体搬出去,但尸体的位置刚好卡住门口。我不得不开动轮椅从他的身上碾过去,再从外边抓住他的两条腿拖出去。
这一下,一想到被人看到他身上的轮印后的质问,就不由得大伤脑筋。我一边思考说辞。一边关上房门。刚来到“咲夜”等人的房间前,之前有火人冲出来的房间突然又冲出一个黑影。
我反射性将弓弩指向这个家伙,这家伙全身漆黑,散发出一股焦臭味,只能依稀从轮廓上看出人形。这个家伙都已经变成了这么凄惨的模样,动作却比正常人还要敏捷。若换作其他人,势必感到匪夷所思而无法反应。
这个家伙是拥有攻击性的,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警卫还是病人,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直觉告诉我,面前这个家伙打从和我对上眼后就是敌人。几乎是才一眨眼,他已经卷着一股腥风朝我猛扑过来。
我以几乎和他行动的同一时间扣下弓弩的扳机,一口气射出三支弩箭。那个家伙跳到走廊顶上,这种超常的运动能力让他躲过了两支弩箭,却被第三支射穿胸膛正中。那里似乎并非他的致命要害,他刚跌在地板上就再次朝我扑来。我控制轮椅向后退去,同时按下“蜂针”的机关,一大篷铁钉如暴雨梨花般打在这家伙身上,有六七根直接钉入他的头颅和眼窝中。
他顺势倒在地上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随后有火焰猛然从这具尸体的五官和毛孔中喷出来,将这个人形彻底化作一片黑灰。
我看得分明,并非他的身上携带有什么易燃物,他自燃了。
这个时候,楼上和楼下的战斗声已经渐渐熄落,我抓紧时间用力扭动女孩房门的把手,结果轻易就将门打开了,这个情况反而愈发令人担忧。
当我谨慎地扫视房内时,立刻就看到地上有一摊人形的灰迹,显然,有类似之前的那个家伙在这个地方自燃了。三个女孩正木然围观那片人形灰烬,脸上丝毫没有被惊吓的样子。房间里并不凌乱,没什么争斗的痕迹,真难以想象是她们一下子干掉了那个运动能力超常的怪人,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怪人刚进门就已经自燃而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认为,是她们干掉了这个家伙。
有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我似乎又看到了梦境中那座燃烧的孤儿院,以及以我为中心,分站在燃烧着的走廊两端的女孩们。
我的脑神经仿佛被这幻象中的火焰烧痛了,那个场景顿时从我的眼前消失。那种大脑的痛苦根本就不是幻觉,它就像是一条导火索,让我的身体连锁般产生各种异常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异物在体内蔓延,钻入右眼,钻入心脏,钻入腿部。试图渗透每一个细胞。嘈杂的声音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听觉神经,我听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像是无数的人在尖叫,又像是石头刮过玻璃。只觉得自己被这混乱的声音搅拌成一团浆糊,除此之外还有某个声音悠长地穿过这些声响,仿佛在对我述说什么。当这一切过去的时候,我只觉得漫长如一个世纪。我浑身都是汗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身体从内部传来一种虚弱的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
我倚靠在轮椅上,和三个女孩直勾勾地对视着。她们的脸色依旧木然,眼神依旧呆滞,但是我却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某种东西正通过无法看到的渠道将我们之间连成一片,让我们不通过嘴巴,身体却能像是单细胞般进行最原始的交流。这种交流的感觉是如此薄弱,似乎一旦我试图将自己的思想传递过去,想法的重量就会顷刻间肢解这份联系。
不,若要形容的话。是位于这具身体深处的某种物质正在与另外三具身体中所拥有的同物体产生共鸣。
渐渐的,这种交流变得不怎么美妙起来,甚至让我产生一丝危险的感觉。我立刻打断了它,结果身体的状态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就像是猛然被抽走了大量的血液、体力和精力一样。
我觉得自己应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无法就此进行思考。当我能够动弹的时候,已经有警卫闯了进来。这些人一看到我手中的弓弩,立刻齐齐将枪口对准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虚弱的感觉让我不想说任何客套话和解释,我直接松开握住弓弩的手,转过身体和他们对视。弓弩落在地上好一会。那些枪口这才放下来。
“205号房间,幸存者四人。”一名警卫按住报话机说到,然后报话机中传来什么指示,他转过头来。目光依次落在我和三个女孩的身上,继而问我到:“你叫高川?”
“是的,我是高川。”我平静地回答道。
警卫对报话机应答了几句话,立刻通知同僚收队。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下了楼。不过他们没能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走廊上亲眼看到他们被一群身穿防化服的家伙押进了一辆急救车中。接下来的后继如我所料。更多的防化服人员冲入宿舍楼中喷洒大概是消毒剂的雾气,我和三个女孩被他们带进一辆车中,被强制脱去衣服进行沐浴。加了药的冷水让人十分不舒服,尤其是在冬天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不介意男女之别,直接让我和三个女孩同时使用同一间浴室,狭小的空间让我们转个身都会摩擦彼此的肌肤。
洗完药浴后,我们各自获得一张毛毯,车上的防化服人员再一次用工具对我们进行检测,这才点点头,示意我们出去。他们将我的轮椅没收了,在我下车后随手给了我一张折叠式的制式轮椅,让我不至于只能爬回去。好在我昨天留了个心眼,事先将自己手中纸牌复制了一份掩埋在楼外。实际上,我们下车的地方距离宿舍楼足有一百多米,一条黄带将宿舍楼周围五十米圈了起来,所有试图靠近的家伙都被黄带外的警卫人员驱赶,想要看热闹的家伙只有在一百米外远眺。
这下可好,我和三个女孩算是流离失所了,不过总比死在里面要好,如今也不知道那些病人到底能逃出几个。不一会,我又想起那些保存在房间中的物件,以及三个女孩没能来得及带出来的纸牌,这下子想要解开其中的秘密,可要大伤脑筋了。
这次的混乱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按照达拉斯的说法,混乱的源头是山丘上的高塔,有病人从里面逃了出来。我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去,孤单的黑塔上方,低沉的灰色流云正以一种缓慢沉重的姿态滑动,仿佛暗示着整个事件远没有结束。
我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以及那些建筑,以及洒在建筑中的阴影,无论是哪处都能让我感受到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身怀异心的人,怀抱着怎样的思维方式来看待这场骚动。我并没有在视野范围内找到达拉斯,但是我想,他一定也在注视着那栋宿舍楼,为自己的将来感到迷惘吧。
“高川!”有人在身后叫我,我立刻就听出来是阮医生的声音,她说:“他们通知我,你在这儿。啊,还有可爱的女孩们。”
我转过轮椅,和阮医生打了声招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没睡醒,突然就开战了。还有那些自燃的家伙,我们差点就被他们杀死。”我故意表现得恼怒。
“啊,这个嘛……自燃的是病人,这些家伙本来就因为病情的特殊性被关押在黑塔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出来了。”阮医生顿了顿,说:“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这是由安德医生负责的。”
“安德医生不是心理医生吗?由他负责?”我追问道。
“因为是他的病人,嗯……或者说,他是研究那类病情的专家。”阮医生想了想,对我说:“说起来,这些自燃病人,和你们多少有些关系。”
“关系?我可没有这种亲戚。”我皱起眉头做样子道,我看得出阮医生的犹豫,她似乎想透露一些深入的东西。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作出这个决定,但我很想听听她到底了解些什么。
“你知道,真江染上了重症。”阮医生说:“而且,你们在她之后,或快或慢也感染了同样的疾病。本来这种疾病并没有传染性,但是由此产生的症候群却拥有传染性。这些病人的狂乱和自燃正是症候群晚期的一种表现。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他们是拥有和你们一样的疾病症候群的晚期病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无法得到有效治疗,下场将会和他们一样?”我说:“系色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和那些自燃病人一样被关在黑塔中,是吗?你们骗了我,她根本就没有出院,你们也没能治好她。”
“是的,不过安德医生研究这种疾病已经有二十多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你还好好地活着这点不也证明了,这种疾病的控制和治疗已经在你的身上获得了巨大的进展吗?相信再有些时间就能获得突破性进展,到时所有和你一样患上这类疾病的病人都会得到卓有成效的救治。”阮医生微笑道。
我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会,问到:“这种疾病没有名字吗?”
“有一个不正规的名字。”阮医生顿了顿,说:“安德医生起的,叫末日症候群。”(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