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灰雾获得力量,也将因为灰雾而失去这份力量。
这些巫师和灰雾怪物一样,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
他们看似能够为所欲为,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灰雾力量的奴仆而已。在见到最后这名巫师的丑态后,我已经不再害怕他们,即便他们的灰雾法术看上去是如此奇妙。
也许更高明的巫师不会是这般脆弱,但是脆弱的巫师一定占据着多数的位置。金字塔形的生态结构对这些人来说,同样是不可辩驳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时代,这个结构就是真理。
怪物终于撕开灰雾的防护,就在巫师以为自己又逃过一劫时,怪物突然张开嘴巴,我只看到灰影一闪,大概是舌头的东西瞬间洞穿了那名巫师的肩膀,将他扯了过去。巫师发出惊惧而绝望的叫声,眼看就要被怪物一口咬下,他面前的怪物却倏然化成一片灰雾烟消云散了。
巫师的身体颤抖着,他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动弹了好几次,都在跪起身子的时候又瘫倒在地上。然后,我听到他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喃喃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他的灰袍在入夜晚风的吹拂下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所呈现出来的线条异常瘦弱,如同长年饥饿的难民。
这副模样真是可怜兮兮。
我这般想着,却坚定不移地拖着发软的双腿来到他身后。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直到我将折叠刀越过他的后颈横在他的喉咙前,那种冰凉而锋利的感觉才让他懵然回首。
在他看到我之前,我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鼓起回光返照的力量,抬起右手抓住我的手,他的五根手指骨瘦嶙洵,指甲又长又苍白。从接触的肌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没有反抗,只是用折叠刀在他的喉咙上又割了一下,握住我手腕的那只手便渐渐松开了。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只靠嵌在喉咙里的折叠刀支撑着,这让我清晰感受到,他的体重简直轻得不可思议。普通人睡着和死亡的时候,总会让搬运者感到格外沉重。可是这具巫师的尸体却完全不是这样,我怀疑现在的他连十公斤都不到。
战斗结束了,当我将这三名巫师的头颅全都割下来后,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虽然,终于为受害者报仇的想法也占据一定比例。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我的解放。
第一次遭遇巫师,第一次濒临死亡,第一次看到席森神父,第一次了解末日真理教,每一个第一次都让让我愈加感到有一个无形的枷锁正缠在自己的身上,不断勒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今这种枷锁随着我割下这个房间中的六个巫师头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看到了他们的强大,同样看到了他们的弱小。我看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在如今的自己脚下分岔,各自延伸到遥远无尽的前方。我明白。自己应该走向何处。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笼中之鸟,在自己的拼命挣扎和撞击下,那些看似坚固的笼栅终于被折断,我飞出去,将牢笼用力推倒,这便飞向无比宽敞的天空。
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在雀跃,吹进房间里的晚风似乎也在告诉我:你自由了。尽管这个房间变得更加血腥狰狞,那股浓郁的臭味仍旧令人作呕,可是我再不感到厌恶。在这种心灵的愉悦中,我将最后三名巫师的面罩也都剥了下来。然后将所有的尸体都搬到一堆,在上边放上干燥易燃的物体。
做好焚尸前的准备,我进入厨房,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
大概是因为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人过来探查这间屋子的缘故。我觉得真的不会再有人来了,所以比起立刻离开这里,我更期待在现场将身上的血腥清理干净。
这是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完全主宰着这个房间中的一切,包括每一件物体和每一个生命。我的心理学专业也涉及一些犯罪心理学,以前看到案例。许多杀人犯在杀人之后继续享用受害者的遗产,而不是立即逃窜,当时虽然能够记住这个案例所体现的心理学理论,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种记忆和自以为的理解是如此片面而肤浅。这种行为带给人的刺激和快感,无法通过想像这样的场景来获得,只有身临其境时才能体会到它是何等强烈。
我吹着口哨,用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从不知是谁的衣柜里取出新的衬衫和牛仔裤穿到自己身上,对着镜子戴上新的无度数眼镜。镜子里便又是一个清爽的高川了。我出了大厅,在茶几上找到一包骆驼牌香烟,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大口。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响起晚七点的报时,布谷鸟从钟面上方的木屋装饰里弹出来,发出充满电子感的叫声。
我将煤气罐搬出厨房,将烟头扔在尸体上,然后将煤气罐的阀门开到尽头,摒住呼吸打开大门走下楼梯。
当我转到单元楼的后方,快要离开小区的时,上方那一层被巫师们占据的房间猛然发出轰鸣巨响,巨大的橙红色火焰如同膨胀到极点的气球一样,从窗口喷了出来。整栋单元楼似乎都因此颤了一颤,飞扬洒落的废料在火光中晶莹闪烁,宛如在下一场发光的雪花。
无可否认,我觉得它漂亮极了,是这场战斗最好的收尾和注脚。
我收回视线,就像是无关的陌生人那样自然而然地向小区外走,没一会,就看到周围出现带着惊愕表情张望的人们,最多的是从外墙的商店里跑过来的人。不过他们都仅仅是仰望那片熊熊的火光,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救火,因为火势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就已经涨到普通人无法扑灭的程度了,可是他们也没有打电话报警的意思,在惊愕的表情下,让人看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
作为杀人凶手和纵火犯人,我自然也不会报火警,反而希望这场火灾越久越好。这场大火很可能会波及周围的房屋,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希望火势持续的心情却没有半分减少。我明白。自己仅凭臆测就断然做出这个决定,本身就不是一个正义的举措,可是我又觉得自己不得不如此,只有用仓库里那个“烧死巫师才是杀死他们”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当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自己在这件收尾上所表现出来的凶恶和残忍。最初的行为或许还属于正义和复仇,可是最后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纵火犯,事情的转变就是如此可笑又出乎当事人的预料。尽管如此,我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这个时候。觉得就算报道上会出现被这场火灾波及的受害人,也觉得自己不会对此感到后悔,最多也就是对他们感到抱歉和遗憾吧,可是他们是绝对不需要这种安慰的人。
我将自己在这一场凶杀和纵火行动中的每一个念头、情绪与采取的行动代入犯罪心理学进行分析,意外发现自己完全契合那些声名赫赫的连环杀人犯的特征,区别只有下一次我还会不会继续这么做而已。我觉得自己是还会去做的,因为我的敌人正清晰地拦在前方,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和他们发生殊死又不可想象的战斗。即便是这种“看到敌人”的情况同样也同样符合一部分被判精神失常的连环凶手的特征。
我想,当那些人犯下罪案的时候。也是如此时的我一般,认为自己不得不如此吗?
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已经不具备法律上的正义和良善了。我已经变成正常人所唾弃和惧怕的那类异常杀人者。
如此一来,我又不得不思考,以“正义”和“英雄”这两个目标作为行动力的自己,又到底代表着怎样的“正义”呢?就算是为了拯救世界,挽回末日,但为了这个目标的达成却导致无辜者的丧生,这也算是正义和英雄的行为吗?
将来和末日真理教的对抗,也许会发展到战争的规模。那么,这样的战争也是正义的吗?
在我学过的所有知识里,在我研究的每一个历史里,在每一个教授、学生乃至陌生人的看法中。从来都没有“正义的战争”这样的说法。
战争会让许多人的死亡变得有价值,但也会让更多的人没有任何价值地死去,所以大家都认为,战争本身就是罪恶。即便在神话传说中,“战争”同样是被列为原罪的表征,是地狱的先锋。
我学科优秀。思维敏捷,是学校学生会的风云人物,具备社会精英所需要的每一种特质,可就是如此优秀的我,在这种事情上也无可避免地陷入一个死循环的怪圈中。我叹息自己所犯过的错误,头疼自己正在成为过去的自己认为罪不可恕的那类人,可是回过头来,却发现当时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做出另外的决定。
有多少普通人,就是在这样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最终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凶手呢?他们和我一样自认正常和正确,但又是否真的是正常和正确呢?
杀死六名巫师的畅快和喜悦并没有因为这些思考减弱几分,可是我就是无法不去思考这些事情。
我就这般思考着,将看热闹的路人当作无声的背景,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再没有发生突发事件。我十分平稳地渡过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我除了将这次行动的结果跟其他人报告之外,就是在思考自己的未来。不出预料,耳语者的大家和席森神父对我竟然能够杀死那些巫师感到惊讶,尤其是我看上去没有受伤的样子。其实对这样的结果,我同样感到幸运,这些巫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是我之所以能以如此低微的代价杀死他们的最重要的原因。而我的胜利也让八景松了一口气,若说当她从席森神父口中得知末日真理教和玛尔琼斯家的存在后不感到担忧,那一定是骗人的。可是有我的战果作为实例,也证明他们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得不可战胜。
森野在被救回来之后,开始时情绪低落了几天,但很快又变回原来那个开朗乐观的她了,连带着白井和咲夜同样露出轻松的笑容。咲夜是最后一个得知那天我决定独自对付那些巫师的人,为此她有好一阵子都用一种沉默、压抑又伤心的目光注视我,虽然在我当面强自欢笑,但转过背后仍能感觉到她的忧郁。
可是。我又该如何安慰她呢?做出那个决定,最后一个让她知道,这些都是无可抗拒的事情。我想要保证今后一定会更加谨慎,每一个决定都告诉她。让她和我一起面对,可是这根本就办不到。先不提许多临时其意的决定,咲夜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跟随在我的身边。她除了是我的搭档之外,还是一名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有自己的生活和应酬。就算是在过去四年间,我们也并非完全知道对方的交际关系和某些私事。即便是情侣,对彼此来说也不会是完全透明的。
而且,我并不想让她彻底涉足这么可怕的事情,就算已经被牵扯进来,也希望能够减缓她的脚步。我知道自己已经和以前不同了,有许多觉得可做可不做,甚至是认为不应该去做的事情,在杀死那些巫师的时候就已经犯下,想要回头已经不可能了。而我也不想回头。我或许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变成那种人见人怕、杀妻弃子、毫无半点人性的恶徒,可是咲夜一旦和我一样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对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打击?她还能是现在的咲夜吗?仅仅是呆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危险了。
我不咲夜她发生改变,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坚强和美丽,一旦跨越这个界限,就算仍旧美丽和坚强,但那已经属于非正常的范畴了。
让我高兴的是,在森野恢复正常之后,咲夜也想通了一般。不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她们回到学校里,在白井的陪同下继续大学生的最后时光,像她们这样的女性,一定会收到许多聚会的邀请。希望她们能够在白井的保护下,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体验。
而我呢,除了交接学生会的手续和应酬,应付低年级学生的兴奋和混乱之外,就是去寻找一份在工作时间上便利自由的工作,至于那些关乎正义和英雄的思考。在没有结果之余也索性抛到脑后了。我觉得今后要继续耳语者的行动,应付末日真理教的打击,免不了要到处跑,不仅是在这个国家的其它省份,更可能是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人”。如此一来,我就需要有大量的时间和资金支持今后的行动。
耳语者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产业,社团的资金来源全是由成员们自行募集。对我来说,无论是在大学任职,还是去汽车公司的研究所上班都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要在毕业后的段时间内找到一份自由又高薪的工作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些天来,我一直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和社会人士进行沟通,并征求有经验者的意见。不过结果都不理想,如今正处于自由高薪这个阶段的人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除了要有综合实力和专长之外,还需要运气。
有一些人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有自己创业一条路了。可是,在创业的最初期也是无暇分身,忙碌无比。而另一些人则开玩笑地对我说,为什么不找个富婆嫁过去呢?并建议我毕业后就和咲夜结婚,她家里似乎很有钱。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没看错,咲夜就是个有钱的千金小姐,可是,对我们来说,结婚似乎是个遥遥无期的事情。而且,咲夜本身就是耳语者的成员,八景绝对不会同意从她本会缴纳的会费中分出一部分算做我的贡献。
除此之外,因为我不接受学校的邀请,以及汽车公司的雇佣,负责就业指导的老师和一直将我视为得意弟子的教授都多少感到忧心,并不断询问我的打算。可是我又不能把耳语者的事情告诉他们,所以只能想办法应付过去。我已经记不起来座谈会时,自己编造了怎样的借口。不过当时这些关心我的人脸上都挂着些许失望,这一点让我记忆尤深,并对此充满歉意。
或许做一份假的创业计划能够回应他们的期待,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却免不了他们主动的帮忙,到时免不了被拆穿。这时我不禁感到,有时候人缘太好也是个麻烦事,你总不能一下子就变得冷漠,将这些人的善意像垃圾一样扔到一边。(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