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1 观察者

尽管执行工程组件已经在应用中,然而,仍旧有一些无法理解其工作机理的神秘专家会提出质疑。如果执行工程组件能够有感觉中那么强大的能力,那为什么不直接造一条通向目的地的航路呢?无论那些能够利用执行工程组件的神秘专家如何解释,对这些无法理解的人来说,那些话就像是一大堆虫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烦躁。

无法理解,无法使用,自己提出的所有建议和要求都被拒绝,明明是自己觉得有充分可行性的工程,却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然而,即便向能够通过申请的人请教,去拼命地尝试理解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错了,无法理解的地方就是无法理解,要说为什么无法理解,就连自己也不明白。

执行工程组件是没有使用说明书的,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形态,它仿佛存在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每一艘船舰里,在船舰内部空间的每一处,哪怕是在最偏远的角落,当神秘专家需要它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无论是仅仅通过念头还是说话,乃至于一个手势,都可以激活与之联系。

同时,也没有一个神秘专家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具体的哪一个时候地点,确认了这个执行工程组件的存在。它就像是一个幽灵,在它自己现身之前,无论如何刻意去寻找都无法发现它的存在,甚至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是的,在某一个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每一个神秘专家就在毫无记忆的状态下,突然间就知晓其存在,并有一定数量的人,在即时间就懂得了该如何去使用它。虽然不能说没有人怀疑这种突如其来的奇异又强大的事物,但是,完全无法从态度上去反对这样的东西。

不仅仅是来自外部那愈加扭曲恐怖的世界末日的压迫,当他们试图去针对这个“执行工程组件”进行猜想和探究的时候,这个意识倾向就会衰弱——他们甚至可以清楚知晓,自己对这个东西的好奇心是如何消失的。

虽然知道了,但是,已经消失的心情,已经被淡化的意识,完全无法驱动自己朝那个方向去前进。

所有的神秘专家在对待“执行工程组件”的态度上,基本处于知晓其诡异,却没有任何动力去追究其诡异的情况。

而那些无法理解执行工程组件,也无法有效运用它的神秘专家之所以会产生烦躁,也并非是针对这东西产生烦躁。他们自身就觉得,这是某种对自己产生的情绪。而这种情绪之产生,对一个身经百战,最终幸存到现在的神秘专家而言,也是十分罕见的。

他们完全无法找到这种情绪产生的根源,也无法停止使用执行工程组件,同时也没有去挖掘执行工程组件背后的秘密的动力。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处于这种状态下了。

所有的抗议都是情绪化的,所有的争吵都是情绪化的,就仿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一种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

所有的神秘专家都对己方的异常有着很深的感受,可是,仅仅只能去感受,而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挤出那个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当他们开始去想,思考就会从试图解决问题的方向滑向无法解决问题的方向。

明明知道这是十分严重的状况,可是,到底该如何形容,如何去描述,如何去剖析这种状况,却又无法进一步思考。

无意义的争吵还在持续,尽管双方都知道,这种争吵是没有意义的,但就是无法停止。

“我不是科学家,不可能知道这些理论。”

“我也不是。所以,我不会向执行工程组件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看,我们连最基本的,虫洞是什么,虫洞中会出现怎样的情况都不了解。幸好,我还知道冷冻人和改造人可以做什么。”

“如果我知道理论,那还要执行工程组件做什么?”

“我说,你的智商掉线了吗?就算你知道了大体的理论,你仍旧需要将理论变成实际的工具,这才是执行工程组件的意义。它只是一个执行某种工程的组件而已,不是许愿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可以利用执行工程组件去印证自己的想法,但是,首先你得有一个明确到一定程度的构想。”

“烦死了,你能不能说得再简单一些?”

“……你上过学吗?”

“当然。”

“学历是?”

“高中毕业。”

“……我觉得你应该复读小学。”

类似的谈话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进军纳粹中心的路上,不断在战舰内部发生。虽然那些已经可以很好地利用执行工程组件去做事情的神秘专家,并不想去否定同伴的智力,然而,对他们而言十分容易理解的事情,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同伴无法理解。在过去的彼此了解中,这些像是“突然开始变得愚蠢起来”的同伴可不是这样子的。

能够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并不缺乏常识和理解能力,关于学历的讽刺仅仅是一句笑话而已,他们首先足够幸运,其次足够聪明,所以才能幸存下来。

然而,事实就是,在善于思考的一部分神秘专家疯掉后,在彻底拒绝思考的一部分神秘专家变成了只剩下应激性的植物后,那些阻止自己思考太过的神秘专家,正在以一种徐徐的速度变得不善于思考。

在之后的统计中,只有在思考的深度和频率上,自然而然地维持在某个特定值左右的人,才是“表现正常”的一批人。而这些人的人数只占据总幸存者人数的五分之一。

无论是善于思考、过于思考还是限制思考,乃至于阻止思考,都只会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糟糕。

还能够正常思考的人,已经无法去形容这种糟糕的程度了。就算不为了接近纳粹中心,单纯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这些同伴,冷冻和改造的手段都势在必行。既然这些同伴无法在这场战争中,维持在正常状态下,那么,无论是避免他们的状况进一步恶化,还是为了保存己方的战争元气,都必须对他们实施一定的控制。

这种控制是强硬的,但是,对于那些仅仅只是智商下降的同伴而言,这种强硬也是一种不友好的表现。而决定控制他们的神秘专家,基本上还能够正常思考,自然不会选择会产生误会,激化矛盾的做法。

还没有解决“三光年”的时空问题,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内部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人员清理,所有在事实上已经不能,和被判断为不适合参与讨论,不适合做出决定的神秘专家,被一一诱导,陷入沉睡之中。还能够在战舰中活动的人,只剩下全部幸存者的五分之一,原本就已经足够空旷的战舰内部,正变得比以往都要死寂。

在这些还能够正常活动的神秘专家中,魔法少女晓美冷眼注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正在发生的情况。她并没有看清舰队内所发生的一切情况,只能从通讯和联想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情况。她也是能够利用执行工程组件的人员,然而,比起其他同类的神秘专家,她又是最少使用执行工程组件的人之一。

魔法少女晓美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个特例:当其他人都无法拒绝的使用执行工程组件的时候,她多少能够感受到那种无法拒绝是怎么回事,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也和那些同伴一样时,却发现自己是可以拒绝的。

尽管那些围绕“执行工程组件”所产生一切影响,并没有忽略这位魔法少女,可是,比起其他人受到的影响而言,晓美更加能够知晓自己受到的影响有多轻微。然而,正因为周遭所有人在思维活动上都表现出一致的异常,反而让自觉得自己没怎么受到影响的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情况隐藏起来。

她不太会撒谎,所以,主动减少了和同伴的交流。她几乎淡出了和其他人的正面接触,就如同站在不起眼的背景的角落里,一个和正在上演的群像剧毫无关系的路人。

魔法少女晓美对自己稍稍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情况有点儿猜想,如果说,其他神秘专家表现出来的情况是“异常”,那么,自己的“正常”又是如何维持的呢?答案是她的直觉,有一种力量正通过无形的渠道,从无法分辨其远近的某一处,植入她的思维中,让她还能够用过去的思维方式对现况进行思考。

一旦深入去思考“这种无形的力量是什么”的问题,在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魔法少女小圆的脸——这仿佛就是给予她的答案。

曾经一同经历了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一同在那个诡异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成为魔法少女的两位同伴——小圆和同一学校高年级的学姐,已经和她彻底分开了。

小圆留在伦敦中继器里,执行某个秘密计划。学姐则是消失了,在某个连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在某个根本不清楚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记号地不见了。晓美是在之后的某个偶然间,才突然想起学姐的事情,然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痕迹,哪怕询问其他本应该知道学姐的其他同伴,也没有人能够想起具体的情况。

并不是彻底遗忘了学姐,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去意识到,哪怕在之后提起的时候,这些同伴也会重新意识到,但过后,这种意识就会自然而然地抛之脑后——就仿佛学姐的消失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魔法少女晓美和这些同伴一起作战,知晓他们的性格,知道他们绝非是这种不在意同伴死活的人呢,况且,学姐的消失没有任何征兆迹象,这本来就是神秘专家必须留意的诡异之处。可是,他们仍旧将这个情况抛之脑后了。

或许,学姐无缘无故消失后,大家一路上遇到的状况,每一种都更加迫在眉睫,更加充满冲击力,才显得学姐消失本身的异常有点儿微不足道。但即便其他人都将这件事抛之脑后,魔法少女晓美也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打算忘记,也确实没有如同其他同伴那样忘记这件事。

晓美开始觉得,能够意识到学姐的情况,和能够意识到执行工程组件所造成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地方。同样的,无法意识到的其他人,在“无法意识到”和“没有动力去意识到”的这一层面上,也同样有相似的地方。

自己在这两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特殊性,一直都是魔法少女晓美最为在意的情况。这种在意的程度更甚于如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陷入的麻烦。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盲点,但又不敢太过表现出来。她并不是很确定造成这些现象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什么,但又觉得,对方其实就在自己人当中。然而,她私下通过观察排除了一部分人后,便意识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对方,并不是因为对方藏匿得很好,而是因为,对方使用了某种神秘力量掩饰了自己的存在,让所有试图找到它的人,都会下意识忽略掉它。

晓美同时也确定了,对方所使用的手段,对自己也是有效的——哪怕自己观察并思考,但是,逻辑的一部分仍旧出现了自己无法意识到的问题,自己的脑海中肯定已经存在对方的一部分记忆,然而,这部分记忆埋在深处,在自己进行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地规避了。

因此,只要无法突破这种神秘。哪怕自己真的知道对方是谁,也无法想起来。

尽管没有证据,但是,魔法少女晓美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她的。神秘专家的直觉不需要证据,毋宁说,这种直觉也能算是一种神秘,一种所有神秘专家都拥有的被动性的神秘——仿佛存在一个巨大而隐形的网络,正在将事关真相的信息传达给每一个人。

所有的神秘专家都拥有的直觉,往往比亲眼见证的情况更逼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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