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局遗址中各个区域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安全网络失常的日子里,巨大的自走型建设机器没有片刻停息地或增减或改造统治局建筑格局,一座座景观般却不具备特定用途的建筑以无序的方式拔地而起,向上或向下蔓延到其它层落。这些建筑内部的机能大都是不合理的,因为不合理而充满了危险,甚至因此充满了攻击性。最低等级的安全卫士,俗称”死体兵”的自动化产线因为乱序增减而散落在统治局区域的每一个角落,即便如此,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些被自动制造出来的战斗兵器仍旧受到安全网络的控制,哪怕当时的安全网络已经失常,从而表现出更具针对性亦或者更加漫无目的的攻击性。
生存于统治局遗址中的生命每一天都像是生活一个庞大的,没有终点的迷宫中,只要踏入自己不熟悉的范围,就必须承受生死危机。谁也不清楚,在那些没有勘探,没办法勘探,建筑风格和机能都异常混乱,没有任何标识的建筑中,到底隐藏着怎样危险的事物。这样的危险,哪怕对素体生命而言也是一样的。尽管最低等级的安全卫士完全不是素体生命的对手,但是,在无序中生产出来的安全卫士并不只有最低等级。
对于素体生命而言,秩序也同样必要,因为安全网络的失常而总体陷入混乱的统治局遗址并不是它们理想中的生存环境。在某种意义上,素体生命的存在方式和思维方式更倾向于无机化的冰冷,虽然并不缺乏感性,但在行为上很少会表现出被感性驱动的情况。从神秘专家的角度来说,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素体生命因为一些人性化的理由而发动攻击的情况。
尽管许多神秘专家进入统治局遗址后,都曾经见过素体生命,亦或者追踪过素体生命留下的痕迹,甚至于与之战斗,但是,相对于统治局遗址范围的宽阔而言,素体生命的数量实在太过于稀少,导致所有得知素体生命存在的人士也从未真正见识过素体生命的生态系统。
素体生命到底是什么?其社会内部运行机制是怎样的?具体数量有多少?最强大的素体生命又有多强大?它们究竟是以怎样的目标而采取行动?这些问题由来已久,却始终无人能够证据确凿地解答,对它们的探索和研究,仅仅停留在纸面数据、统治局遗产报告、以及各式各样的猜想上。
正因为素体生命的数量相对于整个统治局遗址的范围而言太过于稀少,所以,从来都没有人认真想过,素体生命会有彻底占据整个统治局遗址的一天。假如真的有人认真想过,或许也无法猜想到,素体生命究竟会在怎样的背景中,以怎样的速度对统治局遗址发起冲击。
在正常世界发生的惨烈大战,终于穿透了不知道多少年代的数据对冲空间,将整个统治局遗址也席卷其中。这场世界大战对环境的影响符合人们事先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部分猜测,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真正对人类产生灭绝危机的不是核威胁,不是生存环境的变化,而是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传递的可怕冲击。
人虽然拥有充沛的个性意识,但同样也是社会性生物,在某种程度上,人类想要在世界上生存下去,从社会性产生的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比个性更重要的环节。在这个前提下,人同时也是一种需要意识才能构成社会性活动的生物,无论是共性意识还是个性意识,都比作为生物的本能,更能体现和主导人类社会性的活动。
因此,无论是意识失常,还是失去意识,倘如只是失去了个性层面上的意识还好,但如果失去的是身而为人的意识共性层面,那么,整个人类社会就会彻底崩溃,这种崩溃所导致的人类末日,也在某种意义上,比生存环境改变所导致的末日更加可怕。
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传递的冲击直接导致地球上的人类社会性活动近乎停止,人们倘若没有死亡,也会陷入疯狂之中,而能够阻挡这种冲击的盾牌,必须要在意识层面有所作为。借助人和人之间的意识联系,这场由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相撞引发的冲击无视区域的阻隔,哪怕是在统治局遗址中,也视区域防御是否具备意识层面的机能,对人类产生不同程度的伤害。
反过来说,假设一个生命没有受到冲击,其原因不是这个生命非人,那就是这个生命在意识层面受到某种保护。从这个角度来说,纳粹士兵同样受到冲击,足以证明这些从物理角度已经偏离人类常识的自动化产物仍旧属于人类,而外表类人的素体生命却完全不受影响,哪怕在过去的报告中,有“素体生命是人类和灰雾恶魔以某种特殊方式的共生演化而来的生命形态”的说法,如今也已经不能再将它们视为人类概念的范围了。
无论外表如何,素体生命是比纳粹士兵还要彻底的非人类,这是所有姑且还活着的人们,在统治局遗址中必须注意的重要问题。正因为无法用人类的准则去衡量这样的怪物,所以,要明确它们的下一步行动,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如今统治局遗址中将近三分之二的面积,已经被在绝对数量上处于劣势的素体生命占据。这些素体生命占领这些区域的方式,并不是派人驻扎,而是通过某种方式改造了这些区域的安全网络系统,间接通过深入统治局每一个角落的网络,对所有出现在这些区域中的敌人进行监控和打击。它们并不承认在构造素材上和自己相似的安全卫士是自己人,但却承认它们是极为优秀的战斗兵器。
在这些区域里,失常的安全网络已经以素体生命的规定为基准,控制着巨大的建设机器和数量不可计数的安全卫士进行某些怪异的,无法看清全貌的改造。原有的建筑被拆毁、迁移、扭转、重新布置,其外表形状和内部机能结构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哪怕是一直以来都试图重启安全网络,在过去堪称是进度非凡的原住民工程师“莎”本人,也无法利用已有资源,对这些已经被素体生命控制的区域展开渗透。她所掌握的安全网络相比原有的安全网络,自然是有所优化,但却在大体上承接了过去安全网络的风格,然而,被素体生命改造的安全网络则像是成为了截然不同规定的东西。两边的安全网络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却每时每刻都想要将对方转变成自己的模样。
在这场肉眼无法看到的入侵和反入侵中,“莎”落于下风,即便只是被动防守也已经很吃力。她从黑巢的口中,得知了末日真理教和纳粹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由此能够从一个更高更广阔的世界角度,去看待在统治局遗址中发生的种种变化。所以,在她看来,也并不是百分之百没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不管素体生命想要做什么,它们总体上对自己所占领的统治局遗址范围,以及对这个范围内环境的改造,都是十分迫切的。这种迫切感,已经从它们的行为中体现出来,因此,也完全不需要去追究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导致了它们的那些行为。只要能够破坏或遏制素体生命对统治局遗址的改造,就能从一个关键的角度,打破它们的企图,进而让它们陷入一个进退不能的局面。要做到这一点,从安全网络方面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目标不是直接击杀敌人本身,而仅仅是破坏对方的行动,造成局势流向的变化——明确这一点后,所有能够行动的作战人员,包括被莎和畀组织起来的原住民,以及在各式各样的因素中,和这些原住民会合的神秘专家们,毫不犹豫地向目的地挺进。
直接和素体生命进行生死之战,胜算大概是很低的,但是,以安全网络为攻防,莎却不认为己方处于绝对的劣势。在素体生命数量不足的前提下,被自己重启修正的安全网络,和被素体生命改造的安全网络,哪一方更能够限制住对方的发挥,哪一方能够控制更多的安全卫士以及生产线,胜利的天平就会朝哪方偏移。
这个胜负和起初各方占领的统治局范围有关,但又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素体生命所占据的将近三分之二统治局面积的安全网络没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完全改造,而被莎控制的安全网络只分布在三分之一的统治局面积中,却已经完全被其掌控。
那些已经被素体生命占领的地盘,却因为安全网络没能及时改造,从而控制力不足的地方,形成了可以在战术乃至于战略上进行操作的空白。莎针对这些区域的安全网络进行渗透,并尝试布下陷阱,以在素体生命的安全网络入侵时,反向渗透其内部。
由畀率领的原住民队伍,以及由席森神父领头的神秘专家们,以最快的速度分成数个小队,在这些敌人无法彻底掌控的空白区域搭建工事,一方面配合莎的渗透,一方面尝试妨碍素体生命所有试图通过非安全网络途径打击己方计划的行为。
无论是被素体生命的安全网络控制的建设机器,还是被莎的安全网络控制的建设机器,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在安全网络的重要物理节点上工作。已经分成明显有所不同的两部分的安全网络,并没有因此从物理层面截断彼此之间的关联,为的就是能够通过这些连接点同化彼此。双方能够找到的节点大体上是重叠的,在任一个节点活动的双方,全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刻发现彼此存在。
上一次如此大规模的集团行为是在什么时候?这个答案在席森神父的记忆中很清晰,也从正常时间线上并没有多么遥远的距离,但是,感性来说,当产生回忆的时候,只觉得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得连记忆都已经模糊——席森神父知道,这是错觉。
自从不久前,他接受了义体的第二次调整改造,自己的大脑和被植入其中的脑硬体就产生了某种矛盾性的化学反应,导致在记忆方面和感性思维方面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理性思维被理所当然地强化了,或者说,计算力确实翻了个跟斗地增加了,可是,所有回忆和由回忆引发的感性,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做梦”。
仿佛,每一次不受控制地感性勃发时,自己都陷入一个恍惚的梦境,醒来之后,这场梦境的具体内容便模糊不清。
席森神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有一个清晰的参照目标:耳语者的高川。虽然他并不清楚,高川的义体改造究竟是怎样的,和莎给自己进行的义体改造相比有哪些相似和不同,但是,和高川认知相处的那些记忆,哪怕变得像是梦境一样模糊,也仍旧可以产生“自己和他相似之处”或者“自己和他不一样”的感受。
在行为表现上,自己和义体高川究竟是相似的地方多,还是不同的地方多,席森神父无法明确地计算出来,但在记忆和感性方面的失常所导致的行为特征上,却大都是相似的。
正因为有义体高川这个先例,所以,席森神父才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失常,保持一个肯定且平静的态度,因为,这些失常在过去没有妨碍义体高川变得强大,那么,现在也不会对自己产生妨碍。
席森神父拉出颈后的数据线,接驳在建设机器上,让其在不直接接触安全网络的情况下,灌输针对安全网络的物理性节点的处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