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的时候,雨丝已经变得很细密,但是阳光仍旧洒落,并没有在码头区看向外界那般阴森。不过,船员提起的雨期,也已经到处都似乎征兆。我必须为即将到来的“神秘”做好准备。木屋区的异常证明“神秘”已经开始在这个半岛上流动,入侵者们已经到来,之后必然会陆续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吧,但我不确定,是否每一个发生在这个半岛上的神秘事件,都会涉及我的计划,同时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弄清每一次神秘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它所造成的影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这些复杂的结果,就是彼此计划相互交织,又无法被其中某一个完全把握的结果。正如在前往半岛的路途中,于休息点发生的那起神秘事件,我们被卷入其中,却仅仅能看到一个不完全的侧面。虽然之后也从约翰牛那里得知了更多的情报,但想要将所有的情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我所理解的情况中,有很大一部分,仅仅是我的联想、推断和猜测而已。
这并不奇怪,任何一个神秘专家,都有可能碰到这种事情。哪怕是再优秀的神秘专家,也只能专注于自己所看到的,尽可能根据已知线索去推测和想象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诡异又多变的局势,就不免有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而且,大多数死亡,都是在此时发生。
哪怕是表面看上去简单的神秘事件,当有足够多的情报时,却会不断发现,其影响绝对不仅仅是自己当时所感受到的那么简单。这一切,就如同一道涟漪,扩散出自己的视野后,仿佛已经削弱到极点,但它或许还在扩散着,或许在自己所看不到的地方,又因为这道涟漪而连锁掀起更多的涟漪。一层层的涟漪,最终会促成一个结果——对于足够敏感的神秘专家来说,这个结果就是“末日”。
即将发生在这个半岛上的事情,也会是这样。
我的重心放在“乐园”身上,但是,要说“乐园”对我的计划有什么影响。从我的角度和近期的情况来看,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于,整个半岛异变的影响,必须积累一定的程度,或者说,连锁出更多的后继情况,达到干涉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那个怪物的程度,才会成为计划里必须面对的情况。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几乎已经预见,在这里发生的情况,势必会将影响提升到那种程度。
有一种假设,如果在这里,可以直接打断半岛异变所产生的“涟漪”,那么,一定会让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吧。然而,从我的经验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要解释这个“做不到”,可以有很多视角,但最简单直接的一个,则可以想象,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今后要发生的事情,都当作是一个已经设定好的故事情节,一个“剧本”。
是的,剧本。这个剧本概念,最初是从病院现实的世界出现的。它是一种描述“末日进程”的,不可打断的概念。
而这个“剧本”,这个故事的情节,有很多细节并没有进行具体的阐述,但在一些推动“末日进程”的重要环节上,却是已经设置好的大纲。
而在这个半岛上,将会发生的,伴随着研讨会对“乐园”的研究,而不断出现的异变,以及它的影响将会累积到“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这个点,则已经被注定了。
想要打断它,违背它,其实就是尝试对抗“末日进程”的行为,而“末日进程”是由“病毒”决定的,也无异于直接和“病毒”为敌。在这样的推定下,我暂且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可以打断这个环节的话,之前网络球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更加成功才对。
目前的我无法击败“病毒”,无法打断“末日进程”,不能阻止导致“末日”的连锁,当然也就无法遏止即将在这个半岛上产生的异变,乃至于,可能甚至无法确保“乐园”制作出来后,会成为阮黎医生等人所想的那样,是一个“有益”的东西。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已经确定必然出现的异变中,保护住自己所在意的人。等待着一个个我所知道和我所不知道的神秘事件的影响,达到一个关键性的强度。再尝试引动“江”的力量,将之一口气消灭。基于过于的经验,我猜测,在那样强度的绝境面前,“江”是会苏醒的。而那样的情况,也可以看作是,又一次“病毒”和“江”之间的对抗和选择。
换句话来说,哪怕平时的任何一次神秘事件,其导致的恶性结果,都可以视为“病毒”的活性体现,但实际上,那种一般强度的神秘事件,更可能是“病毒”的某种活动,所带来的边缘影响,而无法切入真正的核心。
只有那些,十分特殊的,强烈的,高强度的,让人绝望的,甚至是突如其来,让人无法做好准备的变化,才是“病毒”更加直接的体现。也只有那个时候,“江”的存在也才会更加直接有力地体现出来。
然后,哪怕是解决了这种直接体现“病毒”活性的事件和现象,大概也无法对“病毒”造成真正的伤害。因为,“病毒”无法直接观测到,所以,根本就不能确定,自己针对性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成功的,亦或者是失败的。
不过,在两位一体的理念下,也有这么一种相对的观测:虽然无法直接确定“病毒”是否遭到打击,但是,与之一体的“江”活跃起来的话,不也可以认为“病毒”的活性被削弱了吗?在“江”苏醒的时候,我执行“江”的意志,使用“江”的力量,取得了胜利,不也可以看作是“江”的胜利吗?
我是最接近“江”的人,我完全可以通过感受“江”,去间接感受“病毒”,通过观测“江”,去否定“病毒”。
一个可能结束“末日”的结局,就是我可以从我所认知到的每一个世界,无论是这个世界,亦或者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只确认和肯定“江”的存在,并将其观测为“唯一”,以此来否定“病毒”的存在和影响。
面对这样一个不可观测,不可理解的“病毒”,我认为,这已经是最有可能取得胜利的方法了。
想要将这个“病毒”如同实际存在的物质一样消除掉,或者,根据科学的“能量”和“物质”的概念去消除,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它更像是一种概念,一种超出科学已有定义维度的存在。而人类能够跳脱出“能量”和“物质”概念的认知,也就只剩下哲学、意识和思维,这些玄之又玄的力量。
而想要通过这种玄之又玄的力量,去真的办到某些事情,也必须有一定的前提。而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这些前提,因为,我的两位一体的假设,统合了“江”和“病毒”,而且,“江”就在我的身边。
唯一无法肯定的就是,两位一体的假设是否正确。只有这一点,这最根本的一点,是我最没有把握,但却又必须相信,它就是正确的。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倾尽自己所拥有的“想象力”,“判断力”和“选择”,而去完成的计划。
如果这样也失败了,大概就是我彻底的失败吧。
科学于我而言,早已经死去。如果连哲学和想象也失败的话,那么,连思想都无法描述的敌人,又该如何战胜呢?
人类是不可能战胜那样的东西。
真正让我觉得,“病毒”无法直接观测,也难以理解,但却还有战胜它的机会的原因,正是因为“江”的存在。不管那样的记忆是不是真实,但是,“我吃掉了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真江,于是体内出现了江”这样的记忆的确存在。用人类的哲学来说,“存在既有道理”,那么,这个不知真假的记忆之所以存在,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相信,留在记忆中,那零散的信息,真江死亡前的祈求,以及“江”的存在,哪怕和我所想的有许多出入,但一定都暗示一种意义,那就是:“病毒”的存在性,超过观测的极限,但并没有超过“思想”的极限。
是的,没有超过“思想极限”的东西,哪怕是“无法理解”,也还是有机会胜利的。而这个胜利,必须从“思想”方面入手。“两位一体”和“真实侧面”的设想,正是这样的尝试,也是我目前的“思想极限”。
当作一个“梦”去解析也好;利用相对概念,通过一个既有存在性,去锁定和否定另一个存在性也好;通过现象,去打击另一种现象也好;用“爱”去拯救一切也好;本质都是一样的——很疯狂,让人难以置信,认真去相信,去执行的我,在他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
即便如此,我别无其他选择。因为,目前为止,只有我不是从科学的“能量”、“数据”和“物质”等等概念,去看待这一切。只有我得到了“江”的暗示,只有我想到了这些,也只有我会去认真相信这些,认真去执行这些。更只有我会从这样的一个疯狂的角度,去看待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情况。
其他的任何设想,都有其执行者。而只有这个设想,只有我自己是执行者。倘若我不做,就无人会这么做,会这么想,也就会失去我这边的可能性。
不能怀疑。可以继续思索,但是,不能怀疑。无论是对是错,都必须由“最终结果”来宣判。
一旦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怀疑,那么,基于思想的这一切,都将倒塌,都将崩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在雨中站了好一会,一次又一次肯定自己,鼓励自己,一点一滴地,驱除心中所有的迟疑和犹豫,就如同清理杂草一样,不让任何一丝“怀疑”的恶性诞生。这很困难,但我已经习惯了。当我沉思时,一半真的是思考,但另一半,却是这样,不断调整和巩固自己所相信的一切。这一点,回顾日记中的内容时,就能清晰看出来。
车子已经离开,再看不到踪影,我这才调整好心理,敲响房门。不一会,就听到阮黎医生的回应。
“阿川?”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门打开。
同居的专家们都留在自然保护区参与研讨会的活动。阮黎医生不实际参与大多数活动,那么,她在这些时间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是如何渡过的?我并不十分清楚,只能肯定,阮黎医生绝对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就仅仅是专研那些理论书籍和数据报告。她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借助研讨会的资源,将自己已经钻研出来的理论和想法,转化为更具有实际意义的结果。
实验,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并不清楚,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和什么人完成了这些实验。
我所失去的三天,在有足够理论、数据和资源,还拥有一个“不经意间”完成的样本的情况下,我可以相信,整个实验的进度很快。研讨会给出专家们的时间,从邀请时宣称的三天,延长为一个星期,我认为,这也暗示着,在阮黎医生参与的情况下,研讨会最多只需要七天,就能完成“乐园”。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一半。按我所设想的正常流程来说,我和其他的例诊病人,也将会参与到“乐园”的研发中,但是,正因为失去了三天,所以,完全不清楚,这三天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其他人眼中看来的“正常”,我是信不过的,因为,普通人乃至于阮黎医生他们,都无法从“神秘”的角度,去观测已经发生的事情。
“不是说过,病院会派人去接你吗?”虽然阮黎医生这么说,却也没有任何排斥我回来的意思,“不过,可以自己回来,证明你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妈妈,我想知道,这三天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对她说。
阮黎医生盯了我好一阵,才摆摆头,示意我跟进她的房间,一边说:“进来再说。”
她的房间和最初没有什么变化,连书籍也没有多上一本,没有半点工作加重的痕迹。不过,我可不相信,事实会是这样。我坐下后,阮黎医生扔给我毛巾擦拭头发,又给我倒了一杯浓热的牛奶咖啡。
“你的日记。”她坐在我对面,点燃了香烟,很直接地说到。
我直接从怀里掏出日记递给她,她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十分认真,期间思索的时候,不时皱起眉头。
“真没想到。”阮黎医生放下日记后,对我说到:“日记彻底中断了三天。”
她的意思,我十分清楚。已经成为习惯的东西,不会无缘无故中断。在过去,哪怕是我不自觉的情况下,也会写下日记。而这一次,我所失去的那三天,在日记中完全没有提起。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不太确定,这真的是十分异常的情况。毕竟,日记的内容就如同故事,有许多一笔带过的内容,而没有写下的东西,也是很多的。
取代那三天的记忆,这次我在日记中,写下了关于末日幻境中,另一个高川的事情。而这样的内容,在过去也并不少见。
“不是这样理解的。”阮黎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摇摇头,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空气有些沉闷,过了一会,阮黎医生似乎下定了决心:“那些药就不要吃了,我会给你准备新药。”
“药?”我问。
“哦,忘记了,你没有那三天的记忆。”阮黎医生顿了顿,解释道:“所有的例诊病人,在接受那些野生专家的诊疗时,实际的疗程和方案,是由研讨会决定的。阿川,你也清楚,我们的研究项目,期间有许多副产品,认为对你们有用的,都会给你们用上。但是,因为是试验性的药物,在理论上是一回事,实际使用的时候,很有可能出现不那么理想的结果。”
“也就是说,我的情况就是不太理想的结果?”我确认到。
“我认为是。”阮黎医生说:“虽然其他人可能不那么认为,但我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所以,阿川,那些药你就先别吃了。”
“玛索呢?他们还在继续服用那种药物吗?”我又问到。
“他们的反应都很好。”阮黎医生点点头,“仅仅是在你身上行不通。”这么说着,她又有些皱眉。
“乐园的进度如何?”我问,“和妈妈想的一样吗?”
“那是秘密。”阮黎医生摇摇头,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答案,“我们需要的不是偶然产生的乐园,而是能够批量出产的乐园。它要像是感冒药一样,可以对大多数人产生效用。”
“不是有样本吗?”我又问。
“样本的危害性太大了。”阮黎医生说:“那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乐园。”
“大家都这么认为?”我说。
阮黎医生再次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不,也有人觉得,那条路子是正确的,所以,提议完善样本。我个人觉得,那个样本所昭示的研究路线和理念是错误的。沿着错误的路线,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他们会让我们喝下那样的乐园吗?”我说。
“也许。”阮黎医生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会尽可能阻止他们。”说罢,又用温和的声音安慰我:“不用怕,阿川,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哪怕研讨会最终决定选择他们的路线,我也至少可以让你不成为他们的试验品。你所服用的药物,都是我一手把关。”
“玛索呢?妈妈,我很在意她。”我说。
“玛索也一样。”阮黎医生毫不犹豫地说,她晃了晃日记本,对我说:“她在你的故事里,是十分重要的角色,其实也意味着,哪怕你们相互没见过,但你们之间的联系,的确是存在的。白色克劳迪娅,不会将两个绝对不相干的人连系在一起。”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有些安心。
从阮黎医生的房间出来后,我虽然还不太清楚,这三天里,我身上到底出现过怎样的情况,但研讨会方面的大体形势,已经有了大致的印象。正和我当初所想的一样,“乐园”的研究进入了一个出现分歧的阶段。而我觉得,和阮黎医生等人的期望不一样的“乐园”,其实进入研究日程,甚至于,已经开始着手了。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那种充满恶性的“乐园”一定会出现,然后,一定会在研究过程和研究结果出来的时候,围绕着“临床实验”,而出现许多异常而危险的状况吧。
除了内部的分歧,和已经可以预见的暴风雨,整个精神病院的情况似乎仍旧算得上平静。
阮黎医生准备下午的时候,亲自将我送回精神病院。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和院内进行联络了。
我的行李,早就已经被带入精神病院,在别墅区已经找不到任何生活过的痕迹。阮黎医生为我开了一个新房间,暂作休息之用,日记本也还到我手中。之后,她就紧着脚步,开车离开了别墅区。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坐在窗台边,注视着窗外的细密雨丝,云层正越来越厚,阳光也逐渐褪去。
更大的雨就要下起来了。
我不禁想到,除了木屋区和自然保护区的办公楼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异变吗?而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异变,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这么想着,突然有些困顿。
下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又是那种“开始做噩梦”的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