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在木屋下的地牢中,充满了让人不愉快的事物。被关押在这里的男女虽然在身体上没有留下太多伤痕,但是其精神已经千疮百孔,若与外面房间里的那些尸体残骸比较起来,也就仅仅是没有从物理上死亡罢了。我十分清楚,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痛苦,而这些受到折磨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无论罪魁祸首是出自哪个组织,NOG也好,亦或者网络球也好,也无论他们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亦或者仅仅是寻欢作乐,再或者是精神上的异常,导致行为上的异常,我都不认为自己可以将他们一如往常那般平静地看待。
一股剧烈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情绪,在我的内心深处翻滚着。那并非是单纯的憎恨和愤怒,也并非是行为超出自己接受底线的对抗意识,但也包括着这些负面的情感。原本,我对以“交谈者”为首的这批袭击者,还是以中立的观点去看待,也从未想过,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眼前的情景,让我觉得,下一次再碰面的时候,绝对不会再以这种中立、平静而对等的立场,去杀死他们。
我一直都知道,神秘圈内的许多事情并不美好,亦或者说,正因为诡异莫测的“神秘”的存在,以“献祭”的方式推动的阴谋数不胜数,而哪怕不使用“献祭”,也会有其他的方式,去最大程度地伤害他人,以获得力量。但即便这种事情,在神秘圈内司空见惯,我也从来都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行为。
精神方面的异常,导致行为方面的异常,从根源上来说,或许是无可奈何而必然的结果,而因为“神秘”被扭曲的人们,以垂涎的目光窥视无辜的路人,也是必不可免。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这种无可奈何和必不可免是正确的。
上一次看到这样凄惨的景象是在什么时候?这样的情绪在内心中翻滚是在什么时候?仿佛很远,但实际上,在我的记忆中,一点都不遥远。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撕开尚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告诉我,末日幻境到底是多么悲哀,多么扭曲的世界。
我之所以会下意识认为,没有“神秘”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会一直视“神秘”为恶性的体现,会在那深刻的记忆中,一直都将不体现“神秘”的病院现实,乃至于神秘扩散之前的这个中继器世界,视为极为重要的东西。甚至于,在恍惚中,觉得它们就应该是“真实”。大概正是因为,在我所看到的世界里,没有“神秘”的世界虽然也存在黑暗和悲惨的事情,却让我觉得,仍旧比充满了“神秘”的世界更好吧。
是的,哪怕在没有“神秘”的世界里,也一定会出现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景象。而我也无法否认,倘若存在一个绝对真实的世界,也一定会出现让人感到愤怒和不平,足以摧毁常识和道德观念的种种黑暗。但是,我仍旧无比期望着,没有“神秘”的真实世界,是一个比充满“神秘”的世界,能让更多人幸福生活,哪怕有挫折,也仅仅是挫折,不会有太多人因为某些和自己无关的原因,而承受这种黑暗苦痛。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但是,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希望大部分的人,至少是我所爱的人,可以生活在一个幸福美好的世界里。
而不是到处充斥着眼前的这种凄惨光景,末日不息,不知何时,就会被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摧残、折磨、献祭、杀死。
末日幻境,是一个以末日为主题的世界,它的每一次诞生,都仅仅是为了末日的再临。哪怕所有的存在都不可避免要迎来末日,但是,我仍旧认为,只为了“末日”而诞生、发展和存在,一定是错误的。
哪怕这个世界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幻境”,我也不认为,这个世界是正确的。生存在这样的世界里,哪怕暂时看来是幸福的,也必然会有可怕的命运笼罩。事实证明,任何心灵上和肉体上的强者,都从未逃脱过这样的命运,在他们认知到末日的必然时,就已经倒在末日的进程中。向命运抗争和还击,或许是强者的选择,但一个世界并不都是强者,而无法成为强者,也不应该是错误的。
人,应该有更多的选择。
一个正确的世界,也应该可以给予更多的选择。无论对于做出选择的家伙来说,是正确的亦或者是错误的,是刚强的亦或者是怯懦的。
哪怕成为强者,也无法解开的末日命运。
无法容纳弱者,只存在行为上的弱肉强食,而不存在思想悲怜的世界。
每一次都仅仅是重复上一次的悲剧,亦或者更加重悲剧的轮回。
这些都是错误的。
“我,会努力拯救一切。”我如此对这个地牢中的人们说到。他们没有反应,我并不意外,他们也许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亦或者,他们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对试图伸出的援手,都已经无法产生更多的想法。他们或许对一切都感到绝望,所以眼神才如此空洞。他们不相信我,不聆听我说的话,但这不应该是试图拯救什么的人,就此放弃亦或者恼羞成怒的原因。
我想帮助眼前这些备受折磨的人,并非是为了报答,也并非是一时感性的冲动,我从一开始,就不期待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哪怕是伪善的心灵安慰。
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认为这是错误的结果,而我必须践行自己的正确。
“接头人,安娜,少年!”我喊了几声,果然没有回应。如果他们还完好,在我进来的时候,就应该做出反应。牢笼中的人受到可怕的折磨,仅仅从外表上,反而很难辨认出每个人的差别,因为他们都变成了同样凄惨的样子。
地牢中,只有我的声音在回荡。也有人在注视我,但是,这种注视没有任何神采,几乎感觉不到集中于身上的视线,他们就像是看着我所在的空间,而并非是我这个人。
但是,没关系。
我拔出长刀,斩在牢笼上。拳头粗的看似黑铁支撑的铁条溅起火花,却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超乎想象的反震力直接就将长刀弹开。果然,这个牢笼里关押的人,大概都不是普通的病人吧。也许就有一部分是哪个神秘组织的成员,而为了困住他们,这个牢笼定然也是特别的。
速掠发动,在顷刻间,我斩出一百次,每一次都斩在同一根铁条的同一个位置上,然而,同样没有理想的效果。虽然有些让人吃惊,但是,一想到那些人中存在“交谈者”那样强力的意识行走者,那么,在这个意识态的噩梦中可以做到这个程度,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是,无论它多么牢固,可以关押神秘专家,阻止“神秘”的侵蚀,我都必须摧毁它。不是想办法摧毁它,而是一定要摧毁它。否则,救援这些苦难的受害者,就只是一个空想而已。
如果刀锋无法斩断,那就唤醒它的力量吧。就像是过去做过的那样,哪怕这是不受控制的力量,而时常于脑海中失去存在感,哪怕使用过多次,过后也往往无法再次想起,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及应该在什么时候去使用它。我甚至怀疑过,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会赋予到自己身上。我一直在思考,也为思考得出的结论感到迷惘,思考是一种本能,但我却往往无法彻底相信自己思考出的一切,而又屡屡推翻之前自己思考得出的部分结论。
这样的我,不是意识行走者,却获得了意识行走的力量。而这样的力量,无法如真正的意识行走者那样运用自如,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用双手抓住拳头大的铁条,感受着那纹丝不动的坚固。我环视着众人,在他们没有表情和神采,甚至根本就没有注视这边的脸上,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可以帮助我,帮助他们自己的力量,甚至已经放弃了自救。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无用的弱者。然而,正因为注视着他们,我的心中,那灼热翻滚的情绪,就像是要诸如血液中,让身体都燃烧起来一般。
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人们的脸上,也不应该是这样的面无表情。
有一个声音,催促着我放弃,又有一个声音,从静悄悄中,开始发出第一个声音,然后怒吼。
出来!给我出来!
空气仿佛被点燃,热气在涌动,而异变的源头,似乎来自于我的身体。不,是来自于内心!
我眼前的景象在扭曲,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我又仿佛在下坠,坠入那深沉的,可怕的黑暗中。我看到深渊下方的光点,那像是一片星空,又像是无数的眼睛,而我感受到,在那些光点的更下方,一个无法言喻的存在,以无法描述的方式产生蠕动。如同冬眠中的一次翻身,如同睡醒前的朦胧,如同不自觉的一次狞笑,如同发出磨牙的声音。
我无法思考,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醒来。于是,猛然间,我回过神来。
眼前的仍旧是牢笼,我撕扯着,坚固无比的牢笼正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里面的人们有了点动静,而这微小的动静,还谈不上希望,但是,我希望他们可以注视我的力量,在这样的注视中,找回自己身而为人的坚强。
我觉得自己在燃烧,不仅仅是肉体,也是情绪,也是内心的燃烧。燃烧让我的手臂充满了力量,牢笼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在哀鸣。
意识行走!仿佛有一道道的闪电,在我的神经,在我的脑海中奔流。
“扭曲吧。”我如此说。
然后,牢笼开始扭曲。先是手握的铁条被撑开,然后是没有被手握着的铁条,也在无形的力量下发生变形。这股力量在扭曲牢笼的同时,也像是在啃噬这个牢笼。它深扎于地下的根基开始松动,然后,我将它从地面拔起。
不是分隔出来的某个牢房,而是整个结为一体的整个牢笼,它在扭曲,被举起,然后,被撕裂!
我发出低吼,暴力,粗鄙,没有任何技巧。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撕裂,无法让我的内心恢复平静。
我大叫出来,更巨大的力量,让我的手臂几乎失去知觉,然后,我听到一声脆响,就仿佛是瓷器摔落地面。
被我撕开,高举起的牢笼,顷刻间粉碎,化作无数的星屑般的光,向四周炸裂,又迅速消融于空气中。
我的大脑,我的神经,在这一瞬间有些麻痹。我注视着,开始仰头看向这些星屑的人们,他们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现在,你们自由了。”我说。
有一些人的目光再度暗淡,似乎又被心中的绝望抓住,而回到那可悲又凄惨的状态中。但也有少部分人缓缓站起来,他们的眼神有了一些波动,我不清楚,那究竟都是什么情绪,但总比没有半点情绪更好。与此同时,我感受到异常的波动,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从那肮脏黑暗的角落里,有数量众多的细小物质在活动。像是被风吹起的灰尘,但是,这个活动有着明显的规律和同步感,绝对不是什么自然现象。
风不是从外界吹进来的,而是被这些灰尘一样的细碎物质的集体活跃而引动的气流。起初还有些舒缓,但在一个呼吸后,就变成了席卷的狂风。所有人都不由得抬手遮挡这股风潮,虽然事态异常,但我的直觉并没有反馈回危险。
灰尘聚集在一起,变成灰烬,灰烬聚集在一起,堆积成人形。
我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