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我们为了抵御可能存在的致幻反应,服用了为我这个精神病人特制的药物,那是一些针对神经和激素,对普通人的身体充满了副作用的药物。哪怕是阮黎医生初步检查了个人的体质,针对性进行调配,也不可能完全消除那些可能存在的负面反应,毕竟,在这趟旅程中,没有人会携带那些笨重的专业设备,也就无法做到尽量客观的检定。仅仅从结果来看,药物似乎是有效的,并非单纯是指当时,有那么一段时间,灰雾稍稍褪去——那样的景象,从之后的情况来看,更像是一个陷阱——而在于阮黎医生的反应。
无论阮黎医生是不是这个中继器世界的“神秘抑制力”的体现,她对“神秘”的抗性,也都比其他人要强得多,这个结论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么,当她和我们一样,于最初的时间段,感受到那灰雾弥漫的死寂景象,也就可以证明,当时不仅仅是有“神秘”,而且,也一如猜想,有非神秘的致幻反应在干扰个人感知。
于是,阮黎医生服药后,致幻反应被抑制,她看到的是,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景象。而我们虽然也服用了同样的药物,然而,却没有对“神秘”的抗性,因此仍旧堕入“异常”之中。
这一切,并不是阮黎医生和我们之间,谁的经历才是正确,亦或者是错误的问题。同样呆在一个休息点,而且还是共同行动,看到的景象不一样,而被各自看到的情况干涉着,但也不会被他人所身处的情况干涉,就如同“现实”这个东西,在那一刻被剖成了两半。对人类来说,能够对自身产生干涉的存在,就是“现实”。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现实”可以被视为不止一个。而我和其他人,包括阮黎医生在内,同样坚持着那个自己所能体会和感受到的“现实”——这才是我们产生分歧的源头。
我可以理解这种,针对自己和针对阮黎医生的“现实”不同的情况。即便坚持自己的正确。却又不能在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时,否定对方的正确性。
不过,产生这种分歧的最大原因,我想了很久,虽然不能否认。“神秘”一直在发挥作用,哪怕是阮黎医生所面对的“现实”,本身也存在某种隐性的“神秘”,但其中发挥了最大作用的,应该还是致幻反应。
当时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存在致幻反应,又是何种物质导致了致幻反应,而仅仅是一种最能令当时的人们接受的假设。但在经历了更多情况后,回头想想,当时到底是什么。造成了我们之间的不同,唯一能够想到的“幻觉”,反而被证实了,是存在的。
“神秘”在很多时候,都会以幻觉的方式产生。但是,“神秘”和科学中的幻觉概念,在本质上却是不一样的,“神秘”所产生的幻觉,可以直接影响物质,但是科学中的幻觉概念。却最多只能从侧面去影响人们的行动。当“神秘”之中,掺杂了正常科学性质的致幻反应,那么,在致幻反应被解除后。往往会给人造成“这不是幻觉”的感觉,而加强对“神秘”的感受性。
同样服用了药物,在之后的第二次异变中,阮黎医生和占卜师等人的反应差异就在这里。
第一次,我们同时受到致幻反应和神秘的影响。
吃药后,暂时抑制了致幻反应。但除了阮黎医生之外,其他人都仍旧没有脱离“神秘”,所以,看到的那灰雾减淡的景象,并非是即将回到正常,而是仍旧置身于异常之中。
当时,我们聚在一起,可以看到彼此,同样听到了枪声。然而,那个时候,阮黎医生和我们所身处的“现实”是不同的。阮黎医生已经回到正常世界,而我们仍旧位于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虽然就坐标上,我们可以说是“在一起”,甚至可以彼此手拉手,相互交谈,然而,这并不是科学性的“时间”和“空间”的理论问题,而是神秘性的“现实”和“存在”的概念问题,这些问题,不是自然物质化的,而是意识哲学化的。
这种诡异的情况,本就是神秘力量的真实体现。
而相对当时的情况,我现在所看到的,又有些不同。我还清楚记得,在情况变成现在这般前,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主动跃入深深的裂谷中,在夜鸦夸克的追击下,于三秒内进行了高强度的意识行走,试图通过意识的力量,逆行抵达末日幻境构造的源头,将导致休息点堕入异常状态的“神秘”调整或消除——我当时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完成,但是,却已经预想到,一旦自己成功进入这种高强度的意识行走,之后所发生的细节情况,大概不会留下记忆。甚至于,在意识行走中,是如何“调整”或“消除”的过程,以及追溯末日幻境构造根源时所经历的一切,十有八九是处于“无意识”状态下完成的。
现在,我只记得,自己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当有些清醒的时候,已经站在那条两侧遍布大门的甬道中。那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恐怖一直在追逐着我。当我逃出甬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场景:灰雾完全消失了,虽然月色屡屡被快速流动的云层遮掩,却比吃药后看到的那种“正常”还要干净和明晰,让人有一种极为深刻的,从噩梦醒来的感觉。
夜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刻,到处都有声响传来,不仅仅是荒郊野外的鸣响,还有汽车发动的声音,至于人们的活动,就更是频繁了。我甚至不需要转头,就能看到百米外的车道上,时不时亮起的车灯,在夜色的阴影中格外显眼。
干净的世界,不见一丝雾气,仿佛在灰雾产生之前,就已经开始弥漫的大雾,仅仅是一个幻觉。
我也无法肯定,在被卷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前,所产生的那些雾气,到底是不是幻觉。倘若真的是幻觉,那么,当时在休息点的所有人,应该都陷入了幻觉中吧。如此才没有察觉到。而且,那定然是致幻反应的单纯作用,因为,阮黎医生也体验着相同的天气。
有可能正如阮黎医生她们猜想的那样,最初产生的雾气中。充斥着致幻物质,导致人们在那个时候,就产生了幻觉,进而才被卷入了“神秘”之中。整个神秘事件,存在一个不太清晰的脉络。
我进入意识行走的时候,希望做到的事情是“解决笼罩整个休息点的神秘事件”,所以,理论上,包括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夜鸦夸克和那不知道藏身何处的异化右江在内,都是目标范围。不过。竟然可以做到现在这种程度,还真是让我自己都感到惊疑。
异化右江的强大毋庸置疑,以它的特殊性,即便我在决定进行高强度意识行走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多大的几率可以将它驱逐。
如今,所有的“神秘”都消失了,神秘事件自然也不复存在。以这种方式,彻底解决了当时已经存在的,以及可能潜在的所有麻烦——不管幕后黑手想要继续在这里做什么,当他使用的手段是“神秘”的时候。就已经宣告失败。
这是凭借好运,才能完成的暴力净化。在我看来,就是最佳的选择。不过,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我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哪怕是现在,直觉告诉我,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烦人的对手,狡猾的黑手,已经在不断深化的神秘恶性。都被驱逐得一干二净。可是,感性上仍旧觉得难以置信,而理性上,也因为仍旧存在许多疑点,而无法彻底相信是这样一个情况。
我踩在地面上,总有一种,它会在下一瞬间,就变得黏糊糊的错觉——应该只是个错觉,因为,想要制造原先那种强度的“神秘”,没有预先的布置,是不可能做到的。既然所有的“神秘”都已经驱除,导致“神秘”的所有布置,也理所当然已经作废,敌人想要重现,就必须另找时间。而我们,最慢也会在太阳升起后离开这里。
我想,如果这个时候,仍旧有人看到“异常之物”,那么,基本上可以单纯认为是尚未脱离致幻反应吧。
至于,夜鸦夸克和一直没有现身的异化右江的行踪,我也暂时不想去理会了。反正,以它们的神秘度来看,区区的高强度意识行走,应该是不可能干掉它们的。
只要两者没有在第一时间对这里发动袭击,大概就可以认为,它们已经放弃了。
至于,放弃的理由是什么,对当下来说,已经无所谓——如果,这种放弃仍旧是为了更长远的计划,那么,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将我卷进去。
在那天到来前,暂且就认定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好了。我这么告诉自己,心中重新变得温暖起来,未知的未来,在已知的线索中,已经开始张牙舞爪,让人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必然性。一想想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就不由得感到,自己并非没有准备好,而是,所有的准备,在它的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孱弱。在这种情况下,唯有阶段性的胜利,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依赖运气才获得的胜利,也能让人不至于彻底绝望。
末日真理教,纳粹,以及其他的神秘组织,在我放松的时候,一定在抓紧展开各自的计划吧。环环相扣的阴谋,永远不会在这里停止,而我也只能被动迎接那些狂风骤雨。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用疲累当作借口去背对它们。
“能力还有所欠缺,但没关系……”我紧了紧拳头,十分怀念刀状临界兵器在手的日子。
前方,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而显得格外激动的人群中,出现了阮黎医生等人的身影。明明是深夜,但到底还有多少人可以在旅馆中酣睡呢?不时有人从围观的人群中离开,走向停车场,而停车场也已经有车发出来,似乎决定连夜上路。我观察着这些细节,包括人们脸上的表情:愤怒、疑惑、惊恐、忧心忡忡,显然,已经发生的事情让人感到不安。
这些人应该同样置身于置换反应和“神秘”中,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吗?
阮黎医生等人在我和夜鸦夸克对峙时就已经失去踪迹。现在可以看到他们毫发无伤,让我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又不禁想到。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被卷入神秘事件的情况呢?
我上前拍了拍三井冢夫的肩膀,他差一点就被夜鸦夸克干掉了。即便是现在,我可以确定。当时的异常,是由“个人现实”的割裂造成的,但仍旧无法从自己的角度,去揣测出当时的全部状况和因由。只因为“观测者”自身的不同,而产生的神秘。是难以描述的。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发动攻击的是夜鸦夸克,也不觉得需要斤斤计较。
不过,正因为,当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手是夜鸦夸克,所以,无论是被它选定为目标的三井冢夫,还是在自己的现实中,注意它的阮黎医生。都是极为危险的情况。
我被它斩出的伤势,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愈合。它以速掠发动的突袭,差一点就将我开膛破肚了。
三井冢夫回头看到我的时候,目光有些呆滞,但很快就充斥着极为强烈的情绪。
“是你,高川,你总算是回来了!”他不轻不重地对我的胸口捶了一拳。
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健身教练、占卜师还有阮黎医生,这些面孔所带着的表情,都让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哪怕是阮黎医生。也明显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只剩下自己和夜鸦夸克对决的时候,于他们那里看来,又是怎样的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装扮怪异的袭击者……”占卜师追问到。
“不认识的家伙。”我摇摇头。没有把夜鸦夸克的情况说出来,因为,它的存在牵扯到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在许多人眼中,都只是无稽之谈,哪怕花上时间讲解一遍。真正可以理解并相信的人,大概是少之又少吧。相关的话题,我有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阮黎医生看过,但也不以为真。其他人大概也会是这样的反应,尽管,他们真的遭遇了异常情况,差一点就丧生在非人之物的手中。
“这里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多谈夜鸦夸克的事情,于是将话题转移到现场。
视线所及之处,正有人把尸体一样的东西装入黑色塑料袋中。应该是有人死了,经历了之前那么诡异的局面,出现死者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不过,正在做事的人根本就不是警察,也完全没有保护杀人现场的意思。有几个很面熟,应该是休息点周围镇上的人,这个休息点的店铺,就是他们经营的吧。
有部分围观者正对他们指指点点,听他们的说法,并没有太多的谴责,但却又因为其他一些原因忧心忡忡。真正因为出现命案,感到畏惧的人,都已经打算离开了。研讨会请来的专家们,也有一部分打算找司机和负责人谈谈,不过,没有人看到两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对凶手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专家们也分成好几个观点。
“那应该是个惯犯。”健身教练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的意思是,连环杀手。”
“如果是连环杀手,那也是快乐犯。”三井冢夫问我:“高川,你知道什么是快乐犯吗?”大概是回到了正常环境的缘故,他的情绪挺激动,脑子和嘴皮子也变得更加利索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异常回返正常时,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不过,他们似乎觉得,我也亲身经历过,所以没必要再进行解释。
“具体概念记不清楚了,大概就是可以从犯罪中感受到快乐的人吧?”我平静地回答到。
“差不多。”三井冢夫点点头,说:“凶手的打扮和杀人手法,都有极为丰富的个人风格。异装癖在连环杀手的特征中,也属于十分常见的一种,不过,使用致幻药物制造一个猎场,就显得很特别了。阮女士,你在这方面也有过研究吧?”
阮黎医生看了他一眼,说:“在我研究过的病例中,的确有过给受害者注射药物至死的精神病杀人狂,不过,同时对一群人下手,的确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确和使用药物杀人的其他病人不太一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次的凶手是个精神病人,是爱上犯罪的快乐犯。至于证据,我是没有,不过,推断的关键,在于他使用的药物——那种致幻反应太强烈了,反而显得犯人并非眼见的那么疯狂。”
“也就是说,因为武器卓越,所以才让凶手决定同时对一群人下手?”占卜师说:“也说得过去,但我还是认为不太妥当。”
“关键还是在药物。”健身教练突然插口到:“也许,对方只是一个疯狂科学家,想要试试新发明的药物,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三井冢夫用一脸震惊的夸张表情看向健身教练,说:“你确信这种科学家不是精神病人吗?”
“通过实战检验新武器,通过非法临床试验检验新药物,是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情。”健身教练说:“我很确信,选择这么做的人,并不是精神病人,而仅仅是三观不正。”
阮黎医生倒是十分赞同健身教练的说法:“如果是自己发明的新药,但又没有途径进行正规临床实验的话,冒险将路人当成试验品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尤其对那些走投无路,而又对自己的研究投入了巨大心血的人来说,只剩最后一步却无法完成,是最致命的打击,因此转变为罪犯,是十分常见的情况。”
“我的确没听说过,有什么迷幻药,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占卜师说:“是新药的可能性很大。白色克劳迪娅?”
“也许。”阮黎医生看了一眼保存在塑料袋中的植物:“是不是,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觉得研讨会方面,会很乐意帮这个忙。”
“这么说来,大家的结论都统一了?”我不由得问到:“是因为强烈的致幻反应,造成了如今的情况?”
“确切来说,是在投放了强烈致幻物质后进行连环凶杀。犯人在行动上拥有很明确的目的性,但是,受害者大概并不是特定的。亦或者说,并不完全是特定,在行动过程中,很可能多次根据实际情况转换过目标。他的精神可能有问题,但是,还不能确定。我们在服药之后,因为体质不同,所以效果也不一样,也没有完全消除幻觉。”阮黎医生的说法,得到了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的认可,显然,哪怕是当时那般诡异的局面,一旦事情结束,仍旧可以从事后翻出更符合自己常识的解释,相对来说,一下子就相信“神秘”,全身心投入其中的人,其实是很少的。
我不觉得,他们这样处理有什么不妥。想怎么理解自己的情况,现在的话,已经没关系了,因为这里的“神秘”已经暂时消失了。
置身于正常的世界用,用正常的思维去看待事情,是十分正常的做法。
不过,我的眼中,已经再没有一处,是不存在“异常”和“神秘”的。我已经无法再像他们那样,回归过去的日常了。
“所有人中,就是你的致幻反应最为强烈。”阮黎医生对我说:“你离开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问的,大概是我被隔离,单独和夜鸦夸克战斗的时候吧。在那之前,明明已经从拐入便利店后方的她们,仍旧可以看到我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