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院伽椰子必须留下来不可,必须和异化右江发生冲突不可。没有她的力量,要对付此时的异化右江几乎没有胜算,没有她的存在,阮黎医生的牺牲就会化为泡影。不仅仅是NOG和五十一区将赌注压在如今的四天院伽椰子身上,我和其他许多人也是一样的。所以,无论我对她的主观印象究竟如何,都必须让这个怪物挣脱追寻“江”的疯狂,将这么一个清醒的它送到异化右江的跟前。
无论末日真理教有怎样的后招,我都必须将之清空,这也是我坚持和四天院伽椰子同行的原因之一。不过,阻拦在面前的,大概不仅仅是末日真理教吧。纳粹在这个中继器世界的战斗力,理所当然不应该仅仅体现在异化右江身上。再继续向前,或许就会碰到纳粹的大军吧。他们也许就如同这支假借诺亚方舟的名义,由末日真理教引导组建的那支宇宙舰队一样,突然就会从宇宙背景中的某一处钻出来吧。
不过,清理这些搅局者,本就是我必须承载的任务。这个任务并非是某个人亦或者某个组织强加给我的,而是我为了保证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执行,所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哪怕,直面这些事情,不可能不受到伤害。
我所目睹的无奈,所感受到的痛苦,所面对的残忍,以及那些舍弃和牺牲,都已经是我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
“继续吧,四天院伽椰子,你想要的力量已经不远了。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我如此说到。
“这不用你说。”四天院伽椰子顿了顿,又说:“虽然很感谢你之前帮了我一把,但是,我们一起行动,并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一旦我认为你的行为会带来麻烦,也休怪我不客气。”
“你需要我,不是吗?倘若再发生类似之前的情况。”我可以感受到她试图表达的那种顽固的敌对意识,但就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我们此时此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反过来说,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有十分深重的矛盾。你死我活的对立,由始自终都存在着。我们在一起,仅仅是因为,那个分道扬镳的时刻尚未到来而已。
“就算你不在,那些末日真理教的小虫子也拿我无可奈何。你若视自己为拯救者,那么,唯一拯救下来的,只是那群不知所谓的普通人。”四天院伽椰子从扭曲的姿态恢复后,人性的情绪似乎又多了一些,她的口吻带来上了明显的讥讽,这可是自从她变成如今的四天院伽椰子后,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对她而言,这种变化仿佛就是自然而然的,以至于她似乎并没有强烈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身为旁观者的我,却对这种变化十分敏感。
我不打算说出来,只是沉默地观察着,思考着,想象着,造成她这种变化的根由。在这个变化中,“江”的干涉是定然存在的,另外最大的干涉源,或许来自于六十多亿人的黑水本身?沙耶形态本身?可能残存的爱德华神父?以及……阮黎医生?
“嗯,倘若那些普通人可以幸存下来,也会让我觉得来到这里是有价值的。”我没有任何掩饰,直接承认了这一点。虽然我的同行,导致四天院伽椰子在追寻“江”的过程中产生意外,但是,如果我不在这里,而那支宇宙舰队在同样的情况下到来的话,哪怕四天院伽椰子放过他们,他们也会在抵达月之眼后成为祭品吧。疯狂的四天院伽椰子摧毁了这支宇宙舰队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至少有一部分人得以存活下来,重返地球。
我的确在限定的条件和时间内,拯救了这一部分人,在这一点上,我不打算质疑自己。
“真是虚伪的怜悯。”四天院伽椰子这么说到——但是,在我的耳中,这样的话反而更反映出她内在的变化有多么强烈,会用上“虚伪”和“怜悯”这样的词汇,至少证明她在主观或客观上,以主动或被动的方式,站在“人”的角度上去思考过这种行为的意义。这可是最初刚刚成为怪物的她所不具备的,对怪物而言,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毫无意义,也不会被人的感性和哲学影响。
真正驱动怪物去产生行动的动力是什么?至今我仍旧并不了解。人会为了身而为人的思想,为了身而为人的生存,为了身而为人的喜好和哀乐而行动起来,不过,这种行动是以人为本产生的行动。如此一来,倘若怪物也会为了同样的原因而行动的话,那么,就可以视之是有“人性”的——人在观察事物的时候,难以跳出过人性的框架,去思考非人性的东西,哪怕常识中所说的“毫无人性”,也是基于人性的去观测和理解,甚至于,这个基础并非完全是以“全人类”的客观角度,而属于“个人”或“大部分人”的主观角度,其实并没有脱离人性的框架。
那么,真正和人性没有半点干系的事物,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我而言,真正意义上的怪物,是毫无疑问的“没有人性”,而只有它的本性。这个本性也绝非在人性所涵盖的范围之内,是以人性无法解读的东西。四天院伽椰子刚刚结合黑水和沙耶的时候,其表现十分接近这种纯粹的怪物意义,但是,经过了之后的这些事件,它的成长似乎反而偏离了这种“纯粹的怪物”。
我觉得,这样的变化很有意思。是否可以认为,无论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变化,都意味着,对造成这个变化的源头来说,这个变化是有益的?简而言之,无论人的形态如何变化,让人保持身而为人的人性,而不是彻底变成别的什么怪物,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那么,问题又来了,这种事情为什么重要?站在人类的思维框架中,保持人性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是,真正让“保持人性”上升到“重要事情”的源头,是因为其也保持着人性吗?倘若这个源头是没有人性的,那么,人性对其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这可真是折磨人的问题。但却又让我觉得十分重要——不,或许这个问题并没有我想象中这么重要,但是,我的确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也许不是正确的,但应该至少是可以让自己感到满意的。
我沉浸在思考中,不太记得四天院伽椰子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而自己到底又是如何回答的。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剩下一半的航程终于抵达终点。期间没有更多的阻挠,我站在四天院伽椰子的肩膀上,遥视正前方的异化右江,那取代了月球而存在于其位置上的月之眼,若非表面上有一层深深的裂缝,就如同闭起眼睛时的眼缝,简直就和月球没什么两样。我想象着,倘若真正降落在它的表面,会觉得那眼缝一样的存在,就是一个深深的大裂谷吧。只有从远处宏观观测它的整体,才会觉得那是一颗“眼球”。
仅以眼前的情状而言,此时的月之眼和在半岛上最初看到它的时候,有着极大的差别。不仅仅是体积上的,更是表面化的,让人感受到,是因为内质的变化太过巨大而强烈,才带动了外表的变化。无论怎么说,在这样的宇宙背景中,以这么一个自然卫星球体的方式,呈现于面前的月之眼,的确比在半岛上最初看到的它,更有一种无以伦比的压迫感。
仅仅是体积上的差别,就会让人觉得,在半岛上看到的它,或许更容易对付。而现在的话,该如何下手呢?哪怕是如同山峦般巨大的四天院伽椰子,一旦距离这颗月之眼更近,也会变得不够份量吧。
异化右江的身体悬浮在月之眼上,虽然体积的差距巨大,但存在感却比月之眼更加强烈。她平展双手,宛如十字,沉睡的脸宛如在等待裁决。但是,在感受到她存在的这一刻起,就让人不由得怀疑,到底是怎样的裁决,才能在真正意义上让她“死去”。虽然没有更多明显的神秘现象,但是,当我注视着她,精神层面上的冲击就源源不绝地在我的脑海中激荡,让我看到幻觉,产生无力的杂念,并不是什么声音在述说自己的弱小,而是自然而然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虽然带着呼吸面罩,因为置身于四天院伽椰子的神秘中,在受到保护的同时,身边的压力也很沉重,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和前方更远处的那个最终兵器所带来的窒息感相提并论。之前的战斗中,四天院伽椰子的表壳被破坏,暴露出的内质也让人难以抵挡,可是,正因为直面过那种诡异又可怕的内质,所以,才有了比较,并在比较中,深切感受到四天院伽椰子和异化右江之间的差距。
“怎么样?打得过吗?”我问到。四天院伽椰子早已经停止向前,她停下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而这种沉默也同样让人感到不安。
“就这么看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又说。
四天院伽椰子还是沉默,压抑感更加浓郁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感受到了恐惧,倘若感受到了恐惧,又是否和追寻“江”时的恐惧相似,但我觉得,她可以从感知中,体味到两者之间那似有似无的相似感。
“我总算弄明白了。高川。”四天院伽椰子终于开口了,“你的身上,有最终兵器的成份。不,或许,你就是一个半成品的最终兵器,亦或者说,是最接近最终兵器的伪物。你真的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你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你和伦敦的高川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一部分?还是他的一部分和最终兵器的一部分结合起来的产物?”
她这样的说法,倒是很接近我对自己的了解——既然“江”在这个世界上的体现方式有过“最终兵器999”这样的身份,那么,体内存在“江”的我,被视为移植了“最终兵器”的一部分,也没什么不可。
“高川”和“江”各自一部分的产物吗?不错的想法。
“你现在应该思考的,不是我的事情,而是前面那个怪物的事情。”四天院伽椰子的猜测被我轻轻放置一旁,“无论我是什么,我都自认打不过面前这个怪物。如果你想要我帮手,就给我一点信心如何?”
“你想知道我的战斗策略?”四天院伽椰子转过头来,盯着我看。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打算否认。
“很简单。”四天院伽椰子也没有任何犹豫,就这么对我说:“被它吃掉。”
“战场不是这片宇宙,敌人也并非你眼中所见。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以眼下的方式展开战斗的话,胜利的希望几乎可以说没有。”她说:“所以,我们要在它的体内,把它的意识和身体变成战场。”
“意识行走?”不由得我这么去想,但是,只是普通的意识行走,对上异化右江却也有着极大的缺陷,首先,对方吃掉了月神后,意识行走的能力绝对堪称强大。其次要突破她的意识态,以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能力而言,也根本做不到。
“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意识行走。”四天院伽椰子如此回答道:“要和她融为一体,成为它的人格。”
“人格?那可是怪物……”我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是的,对方是怪物,大概是没有人格的吧,所以,我们去成为怪物的人格。”四天院伽椰子说:“然后杀死这个怪物的本格。因为是人格和本格之间的战斗,所以不需要再考虑它有什么外在的力量,只需要去面对它的内在。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作为人格所要面对的,只是内在的一半力量,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成为其内在的一部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