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1 它

即便被摘下眼罩,露出的脸也仍旧分不清是男是女,严格来说,配合那鹅蛋形的脸型,五官的配比显得十分清秀,打扮成男装的话,会被认为是俊秀的男孩,穿上女装却又不会觉得是男孩子气的女孩。它的胸围尺寸很大,但在拘束服的收束下,却并非格外顶起,介于乳房和胸肌之间的感觉,如此一来就更加让人断定它的性别了。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我仍旧更愿意用中性的“它”去指代这个家伙。

我不确定,它是不是人类。

外表像是人类,但内地里根本就不具备人类的生理形态、思维模式和意识认知等等特征的怪异,我在过去也没少碰到过。更甚者,明明生理和思维全都具备人类的特征,行为上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但究其存在的原因,却让人不禁联想到怪异,这样的情况在我的身边更是一直存在。

富江和左江,是几乎无法认为其是异类的人形态,无论是思维还是行为,都介于“厉害的女人”、“美丽的女人”和“神秘专家”之间,但是,放在人类之中也不显得突兀。却因为涉及到“江”而无法单纯将其当作纯粹的人类来看待。

当然,真江和异化右江,是和“人”比起来,更偏向于“病人”和“异类”。即便如此,在她们真正展现那一面的时候,“异类”的感觉也不是很强烈。

有了以上的“江”作为对比,眼前的这个它有可能是似人而非人的东西,这样的感觉就愈发强烈起来。

战斗的速度很快。

我的进攻,对方爆发式的全方位反击,我退避又返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于外人来看,恐怕只能用“电光火石”来形容。我的思维,远远比我的速掠更快,而我的速掠,在如今却又比眼前的它的意识更快。若说是,我在脑子转动方面,变相拥有比敌人更多的时间,也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于,我有时也会觉得,“思考”可以和“速掠”的同比例增长,在自己的战斗力中也属于最重要的一部分。

时间,就像是被延长。

比他人的意识和反应更快,放在过去也出现过,但过去只是一般的超越,而现在则是“相对更快”的概念。当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以战胜自己的人,又再度缩小了一大块。

无速度概念的“神秘”,倘若无法在“动念”的同步完成,不,应该说,如果无法在“使用神秘”这个意识产生之前就激发,对速掠的克制就会降低到一个几乎可以无视的极限。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无法形容。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状态。

过去形容快速,可以说“比声音,比光还要快”,但是,如今却觉得,这样的形容已经不再适用。

参照物是“意识”,和参照物是某个“物体”,乃至于是某种“声波和光波”,其感觉都是完全不同的。

并非单纯是在无形速掠通道外的事物运转,就近乎凝固,而是自己突然察觉,虽然在战斗中,自己的念头驳杂,想了许多东西,但回过神来,外面的一切仍旧是你开始“想”之前的样子,而你也深深知道,自己的参照物——那个敌人——恐怕连念头都还没能生出。如此一来,除了参照物之外的其它事物的运动就变得不重要了。

这是一个很有针对性的感受。

就像是拍照的时候,将周围的风景虚化,从而让拍摄目标变得格外清晰显眼。

我几乎可以在这个无法详细描述的短暂时间中,对这个锁定的参照物做任何事情,例如摘下它的眼罩,撕开它的束缚,乃至于更多。

而对方的生理和心理,在我对其动手的时候,恐怕完全没有变化吧。

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去考虑,周边的物事又发生了何种变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目标身上。

很奇异,很自由,但却会让自己也觉得有些恐怖和不安。

我没有做太多的动作。它身上一体式的拘束服用皮带紧紧扣住,我不觉得自己的双手可以扯开,看清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所以,只是扯开了它的眼罩。

然后,这种针对意识的相对快效果,就近乎消失了。

对周边的感知,变得格外敏感,我可以清晰感受到灰黑色烟雾中的现象处于将发又未发的状态。而它的反应在一瞬间恢复正常,下意识和我对上了视线。

它那清秀的五官中,尤其以“眼睛”最为引人注目,到底是因为“醒目”所以才被遮起来,亦或者是因为之前被遮起来,所以现在才给人一种“醒目”的感觉?我无法分辨。

“看我的眼睛。”它的眼睛,似乎在对我说话。

毫无意外,既然是一个怪异的存在,又刻意戴上眼罩,当然会让人觉得,这双眼睛是“很厉害的东西”,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算上“江”的话,我的左眼也大抵也是这样。

正因如此,眼睛的神秘,对我来说,反而不是太感冒。

无论它的眼睛有怎样的“神秘”,是否需要注视才能发动,我的计划,却好是一定要盯着它的眼睛,才能执行下去。

因为,这是“江”赋予我的“意识行走”。

——看我的眼睛

我也在同一时间,用眼神表达着同样的意思。

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一切都在意动之间就已经完成。

从它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它,看到了那个眼中的它眼中的自己眼中的它。就如同推开一扇扇通往意识的大门。

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我进去。大概就是它的力量。

在它敞开的意识世界深处,散发出复杂而又极端的恶意,哪怕仅仅是一瞥,也足以令人内心生寒,本能生出抗拒心理。

只是,比起“江”带来的,那种混沌的,本能的“恐惧感”,却又只能说是“有特色”,而并非是“更强”。

论到恐怖和恶意的强度,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见过可以和“病毒”和“江”相提并论的物事。

我冷静地走在道路上。就像是从背后射来一道光,笔直在我的前方铺设出一条光带,越往前,光带就越狭小,也越黯淡,这就是道路。而光带之外的两侧尽皆是黑暗,就和过去我最常遭遇到的黑暗一样,仿佛有无数的怪异在蠢蠢欲动。

和过去的经历比起来,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程度。

我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坦然走向深处。这样的道路,让我不禁回想起在病院现实的时候,自己是如何以一介病弱少年的身体,和夜晚树林的深处,那些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确有其事的怪物战斗的。大家都说那只是幻觉,过后,我也觉得似乎就是个幻觉,但身临其境的时候,却根本不觉得,那是可以无视的幻觉。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让自己不由得去逃跑、战斗,以保住性命。

如今,又经历了这么多,仿佛都可以用“幻觉”来解释的情况。也仍旧不觉得,可以一笑置之。

我的心情很平静,但只有自己明白,在平静之余又是多么谨慎。

坦然和谨慎,并不是冲突的。

从个人的时间感来说,我大约走了五分钟,才抵达光道的尽头。

道路的宽度只剩下不到一米,两侧的黑暗有一种努力挤进来的感觉,而且,又觉得黑暗中有无数的手,随时都会伸进光道中,将自己抓住,扯进黑暗中。

只是,哪怕我停下脚步,也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只是感觉十分真切,让人的内心不由得绷紧。

道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拱形门,而在装饰上,却有些像是日本特区神社的鸟居。有粗大的麻绳连接着柱体,另一端则没入黑暗中,拱形横梁正中有牌匾,看不清写着什么,只是觉得肯定有写什么。而拱门的整体材质,却是极端的金属化,表面有大量正在运动的齿轮杠杆机构。

其实,正因为猜测,这个敌人是五十一区的身份,所以,竟然会出现“日式神社”的风味,真的让我一阵诧异。但是仔细感受了一下,与其说是“亚洲神秘学的风格”,不如说是一种“驳杂”的味道,就像是在汉堡中,加入一层年糕馅,而最重的味道却是火腿肠和奶酪。

很怪异。

我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有过去的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在“天门计划”中建造的天门的雏形。

无论如何,面前的这个入口,这扇门,最想表达的,恐怕就是“里外”的差别吧。

普通人的话,或许选择调头就走更好一些,但我也不确定,一旦回头,道路两侧的黑暗,是否就会真的将回头者吞没。

除此之外,脚下的光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暗淡,就像是背后的某扇门正在关闭,遮住了光线。

一切变化,都仿佛在对我说,除了前进,别无选择。

我一共只停留了三秒,就冷静地走进门后。

然后就看到了长长的台阶,抬头看到台阶尽头,它就站在那里,仍旧身穿拘束服,原本格外醒目而明亮的双眼,却变得比周围的黑暗还要深邃,仿佛这个浓度,是因为双眼正源源不断地吸收周遭的黑暗一样。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它再一次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特质。

我觉得,那眼睛就像是连接着地狱,既会吸食黑暗,也会吐出可怕的怪物。

这个感觉刚一产生,就有无数的黑水从她的双眼涌出,开始像是泪水,但很快就变成了足以淹没台阶的水涛,汹涌而下。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动摇和惧怕。

我仔细辨认这些黑水,突然觉得水本来是干净清澈的,只是在水中藏匿了太多黑色的东西,才让水变成了黑色。

那些黑暗的东西,就像是在水中扩散的墨汁。

真正的危险,就来自于它们。

乌鸦在叫唤,我的手中一沉,行李箱KY3000已经提起。连锁判定已经展开,描绘出的范围和我肉眼所看到的,没有任何不同。无形的高速通道向前蔓延,在和黑水接触之前,就已经断开,而我在这个断点高高跃起,夸克化作斗篷覆盖了我的身躯。

然后,如同翅膀一样,斗篷展开。

我悬浮于半空,黑水就仿佛撞上了礁石,掀起十米高的巨浪。

高速子弹从KY3000中射出,将巨浪撕碎,打在台阶上,割开一道深深的沟槽。沟槽沿着台阶向上蔓延,呼吸间就抵达它所在的位置,飞溅的碎石和水雾将那一带彻底覆盖。

这一切就像是哑剧,仿佛声音完全被黑暗吸收了一样。

尽管声势浩大,但巨浪卷走碎石后,已经看不到它的身影。我不觉得这是结束,正好相反,敌人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破碎的水沫飞溅在空中,时间在飞速的思维中,仿佛静止下来。黑色的东西从一粒粒水珠中钻出时,相对于这种静止,充满了韵律和动感。

开始时,像是一根细细的线,随后,黑色在空气中扩散,最终变成一片黑烟。

从每一粒水珠中钻出的黑烟,都会在瞬息间壮大到一个成年人的体积,而整体只有一张痛苦表情的脸。

黑烟之脸。

数不清的黑烟之脸,从数不清的飞溅起来的水沫中钻出。

下一个呼吸,四面八方就被这些黑烟之脸占据,黑暗成为它们天然的保护色,而此时此刻,光道和台阶都已经消失了。能够确认的,只有脚下这片黑水,以及水面上的黑烟之脸。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才是它们的边界,因为,在视野能及的尽头,黑水河黑烟之脸已经完全融入黑暗中。

水面之下,水面之上,都充斥着恶意。

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如同仰面漂浮在水面上,又仿佛悬浮在高空,水面上的仅仅是倒影。

当我抬头向上方寻找的时候,水面再次掀起巨浪,黑烟之脸也从四面八方袭来。

数量之庞大,仿佛五十一区所制造出来的所有黑烟之脸,都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了。

“比意识更快”放在意识态的世界中,会出现怎样的情况?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KY3000已经完成魔方重组,沉重的下盘,仿佛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也承受着重力的桎梏,一直向下坠落,和巨浪猛烈碰撞。与此同时,宛如烟花的弹幕,从KY3000的各个发射口喷出,无数的轨迹线,在连锁判定中,贯穿了任何试图接近的黑烟之脸。

这就是一张火力线的巨网,以自己为中心,越是接近,网眼就越是密集,而变化也越是剧烈。

巨浪被迎头痛击,再一次破碎。

缓慢飞溅的水珠中,我看到了它的身影。它从一粒水珠中消失,又出现在另一粒水珠中,如此这般高速闪现着。

我意识到,它的消失和出现之间并不存在过程。

又一个来自于另一个高川的印象,在我的脑海中闪现——红衣女郎?哥特少女?玛利亚?

三者似乎有所不同,但又像是同一个存在。有些怪异的印象,最清晰的印象是,她是五十一区中继器的“人柱”。

而这种没有过程的移动方式,就是另一个高川印象最深的神秘特征。

因为没有过程,所以,任何高速移动能力都讨不了好处。

不过,在水珠中闪现的它,外表和印象中的红衣女郎完全不同。

仅仅是能力相似?我这么想着,却又觉得,其中必然存在深刻的联系。

五十一区中继器,中继器人柱“红衣的玛利亚”,巴黎华击团背后的“光人”,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黑烟之脸”,依靠梅恩先知的预知才找到的“命运之子”,以及面对面的它——与其假设彼此之间是毫无干系的,独立的高端战斗力,还不如假设它们其实都是同一个存在的不同表现。就如同同样的人戴上面具,扮演不同的角色。

尽管没有证据,但以我对五十一区的认知,还是觉得这么想比较靠谱一些。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

KY3000打碎了所有想要接近的黑烟之脸,却无法防御水珠的泼溅,哪怕将水珠打成水雾,也不过是一片更小的水珠罢了。藏在水珠中,进行无规则闪现的它,和水珠一同来到我的身边。

我没有闪躲。

这样的接近方式,对我而言并不算快。

姿态虽然诡异,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

另一个高川显然在它的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但是,假设它将红衣玛利亚对付另一个高川的办法照搬过来,却一定会自食其果。

因为,我虽然也是高川,但速掠超能的差别却是相当大的。

我的高速,可不是一般的高速。

相对快,相对意识更快,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我伸出手,就在它出现在我身后的同一时间,抓住了它的颈脖。

“就是这样?”我问。

它漆黑的双眼流露出至今为止最清晰的情绪。

它似乎很吃惊,我能够做到这样。又或者,吃惊于,我没有直接攻击,而仅仅是羞辱般抓住它的脖子。

我不知道它到底怎么想的,但是,这是一种吃惊的情绪,绝对不会错。

它下一刻就消失在我的手中,却在出现于其它方向的时候,再次被我从身后捕捉。闪现的确没有过程,但是,在它意识变动的时候——或许应该说,这整个意识态世界,就是它的意识,在这个世界产生的任何一个变化,都能成为“比意识更快”的参照对象,而并不仅仅是这个拟化的人形姿态。

在意识态的世界中,比这个意识态世界的主人意识更快,就意味着,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现象的产生可以超过我的速度——哪怕是没有过程的“闪现”也同样如此。

的确,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黑烟之脸的数量再多,也好是无用的,而真正要注意的是,必须防止“连成一片”的情况。倘若四周的攻击,就如同一个毫无死角的包裹,那么,速掠再快也是毫无意义的。

它选错了攻击方式。它试图用密集的数量压迫我的移动空间,这个想法是片面的,真正要做的话,就制造一个从外围开始,不断向我收缩的无死角包裹吧。

就如同席森神父曾经做过的那样——他将范围内的大气同时加压,以无死角的攻击模式,持续以我为中心进行压迫。即便如此,整个加压收缩的过程仍旧太慢了。尽管的确对当时的我造成一定的阻碍,但放在现在的话,恐怕在加压的一瞬间,就被我砍掉脑袋吧。

和席森神父比较起来,它的反应和手段,给人一股小家子气的感觉。明明是在自己的意识态中,却完全没有“可以控制一切”的感觉。

不,恐怕——

“因为这些黑烟之脸的存在,所以你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对吗?”我背对着它,站在它的身后,侧头问着。

“……”它还是沉默。让人不清楚,它到底是能讲话,还是不能讲话。

不过,情绪和自我认知,似乎都是存在的。所以,它是一个怪异的个体,而并非是一具战斗傀儡。

“告诉我,你是谁?”我问道:“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找到了。”它突然开口,却并非回答我的问题,“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预言,插入,形态适应……开始……”破碎的声音,就像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是,思维似乎很清晰。大量的黑烟之脸给它带来的影响,似乎比我觉得的更少。

“黑幕之主……推演……再构成……”它说着。

我不知道它在做什么,可一定是做了什么。

一股熟悉的感觉,从背后的它身上滋生。我猛然转身,就看到它也徐徐转过身来,而拘束服下的身躯和它的脸型五官,都在不停蠕动,变换。充满即视感的,陌生的,有点熟悉的……部分特征一点点固定下来,最终变成的人形,则像极了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那个女人。

“真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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