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着篝火。黑暗的地下河中只有这么一处光亮,但这光在十米外就变得稀薄,最终被更远处的黑暗吞没。在这片宁静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就像是树叶飘落平静的湖面,也会泛起涟漪。我猛然警醒,将已经烧完一大半的香烟扔进篝火中。这个动静是连锁判定感受到的,是外来的东西,在连锁判定将其勾勒出来前就消失了。那当然不是普通的地下生物。
突然,有一种恶寒从空气中滋生,阮黎医生发出梦呓的声音,表情有些痛苦,裹在毯子里的身体蜷曲起来,像是做了噩梦。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她没有如之前那般警醒过来,反而像是在噩梦中越陷越深。然后,她仿佛下意识般,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
我觉得这样的情景十分古怪,虽然没有观测到实质性的敌人,但是,隐晦的气息流淌着,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让人无法断定是危险还是安全。我更倾向这种感觉,是危险的直觉,因此,我打算做点事情。
我用力摇动阮黎医生的身体,大声在她耳边叫了几声,然后又捏住她的鼻子,却怎么也无法唤醒她。我撑开她的眼皮,光亮照映下的瞳孔是无神的,阮黎医生的身体又抽搐了几下。虽然觉得古怪,但是,却是十分符合“神秘”的风格。
我不禁想到,袭击已经开始了,针对的是阮黎医生这样的普通人。在之前,阮黎医生就像是将所有的神秘都排斥在外,既不接触,也不会被神秘的力量侵犯,可现在,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正在让她逐渐被卷入“神秘”之中。
我曾经猜测,阮黎医生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中继器世界,正是因为她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有一个极为关键的身份。而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自然可以联系到整个中继器的变化上。之前各方神秘组织推进这个中继器世界的神秘化,却一直对阮黎医生没有影响,那么,会不会是因为月神被拉出噩梦拉斯维加斯后,导致了整个中继器世界的神秘化进程速度再加快,抵达了一个连阮黎医生也无法完全抵抗的程度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如果我现在不对阮黎医生做点什么,恐怕她的情况还会继续恶化下去。
我将阮黎医生的头抬起来,撑着她的眼皮,注视着她的眼睛。阮黎医生的状况让我觉得她的意识很混乱。我并非真正的意识行走者,使用意识行走的力量有着相当苛刻的条件。我依靠和他人的对视,去针对此人发动意识行走。在平时,普通人也能达成这些条件,可阮黎医生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进行有意识的对视。
我硬生生撑开她的眼皮,她却深陷噩梦不可自拔。她的身体就仿佛一个厚厚的壳,完全失去了触发意识,让人醒来的功能,反而就像是一个囚禁意识的牢笼。哪怕是我刻意用疼痛去刺激她也没有任何效果。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在我的了解中,就只有意识行走者。
敌人是意识行走者!
我猛然站起来,与此同时,一股阴冷的风从背脊吹过,在我下意识转身前,眼角就看到一只苍白而透明的手臂从颈脖处绕过来,搂抱着,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却有一种极为清晰的感受,这并非是幻觉。
背后的东西贴上来,我觉得是一个女人,不,或许应该说,是一个阴森的幽灵。我没有回头,气流拂过耳边,就像是它在贴着耳侧细雨。远方的黑暗本来就如同一片坚硬的帷幕,可就在这时流动起来,就仿佛石头变成沙子,沙子坍塌,滑落,流淌,似乎发出声音,但仔细听又听不到。仿佛水流声也变成了流沙声,随后,充满自然生趣的动物们活动的声音消失了。
在动物的声音消失后,其他衬托出宁静的声音一点点地消失,变得万籁俱寂,而充满了诡异恐怖的气息。
“高川……高川……”我隐约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从寂静虚无中诞生,直直传入脑海中,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是背后的东西在呼唤——是的,她,它,然后是某种东西,这个感觉的演变是极为自然,又极度诡谲。现在,我不确定抱住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了。
连锁判定无法准确观测它的存在,它就像是落叶飘入水中后泛起的涟漪,涟漪在扩散后就会消失,它也会这样消失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它抱着我,揽住我的颈脖,可我的肌肤却没有任何触感,亦或者说,空气的流动摩挲着肌肤,就像是它的触摸。
我的背后感到冰凉,可那是我不由得生出了冷汗。最能证明它是存在的,而并非是幻觉的证据,就仅仅是我的肉眼,可以看到这么一个透明的,几乎要融入空气中的手臂,沿着这个手臂,在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去想象出它的身躯。
那是一个身姿美妙的女人的形象,可要说有多美妙,那就只能说,当我不自觉顺着这条手臂展开想象时,它就如同这个想象般美妙。
我突然就知道了,在我背后的是谁。这个意识的生出并不突然,像是自发思考的结果,但又觉得并非完全是自发的,有某种力量对我的思维进行了引导。
“……我……是谁?”我仿佛可以听到背后的它如此说,但是,其实它没有说话,而是在我的脑海中,弥补了这一场景。而当我想象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就猛然有一种直觉,其实自己不应该去想象的。可是,谁又能在这神秘的力量下,完全把握住自己的神思呢?
我做不到,所以,一个回答在我的脑海中补完——是红衣女郎玛利亚。
下一刻,我看到了,揽住我脖子的手臂,从半透明变得凝实,之前宛如雾气一般,如今犹如完全的血肉。紧接着,我感受到那美妙身躯的触感和欺负,耳边传来她的呼吸,之后就有了温度。
它终于变成了她!所有在我脑海中搅动的思绪,在这一瞬间,被确定成这个结果。
她的手臂猛然收缩,试图掐住我的喉咙,然后又尖锐的东西,直插我的后腰。在千军一发之际,速掠发动,所有的袭击就是一顿,我正欲反击,可她却陡然消失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距离我十米之外。
这种完全不具备速度概念的移动方式,就如同空间转移一般。可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当高川还只是一个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个红衣女郎,知晓她的诡异和强大。当时的认知,以模糊的印象一直存留在我的心中,让我无法对其感到陌生。
“好久不见了。”我看着十米之外的红衣女郎说着,一边将折叠刀甩了一下,将刀刃甩出来。我十分清楚,这一次见面,可没有上一次见面那么好过了。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使了怎样的“神秘”,才产生之前的异常。可是,对方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还是瓦尔普吉斯之夜时,就已经在其中活动,她所掌握的东西,也必然是和中继器的力量有关。
尽管五十一区目前的活动,以“命运之子”诺夫斯基为核心,但这是放在明面上的力量,也并不意味着,五十一区就只有诺夫斯基这么一个代表人物。与诺夫斯基相比,红衣女郎玛利亚接触中继器的时间更多,甚至其本身存在的时间,经历的事件,以及在五十一区中的资历,都要比诺夫斯基这个半途而入的家伙更多。
以之前的交锋来看,她的存在所具备的神秘也不在诺夫斯基之下,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更加的诡异。当她以那种幽灵般的姿态抱住我的时候,我并非是无法反击,而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反击。身为半个意识行走者,我十分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的意识和思维被干扰了。
变成了意识行走者吗?我不由得想到。再看看陷入噩梦,无法苏醒过来的阮黎医生,就愈发肯定这个猜测。
红衣女郎玛利亚曾经如同恶鬼,如同怨灵,是生是死都难以判断,过去的高川曾经以“梦”和“幻觉”的方式,经历过她的一段过去,可是,若要谈论她的来历,却并没有完全正确的资料。
现在她站在我的眼前,仍旧是长发披肩,红裙及身,气息充满了恶意和幽怨,倏忽间被连锁判定观测到,又倏忽间就消失于观测中。我不确定,肉眼看到的她,是不是她真正的样子,而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说,面对这样的存在,肉眼看到的,往往是不真实的。
我一点也不意外,为什么她到了现在,才对我和阮黎医生下手。因为就当下来说,我觉得自己毫无疑问落入了下风,这个结果,就足以证明她的选择经过思量和准备。
“高川……”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这条河道中回荡着,根本听不清,是不是面前的红衣女郎发出的声音。
虽然连锁判定无法完全观测红衣女郎,但锁定阮黎医生还是没问题的。这才是我不担心她以古怪的移动方式,突然带走阮黎医生的原因。我向后退了几步,将陷入噩梦的阮黎医生扛在肩膀上。
“要打吗?”我凝视着她说:“你拦不住我。”
红衣女郎仍旧垂着头,没有说话,反而是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怪异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有一种感觉,那并非是地下河的动物活动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所代表的数量也极多。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就好似拥挤在一起,一股脑朝我们这边涌来。
“……试试。”我似乎听到红衣女郎这么说,但一转念,这个声音就好似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下一刻,红衣女郎从我的观测中消失,无声无息又极为锐利的感觉,在我的直觉中,在我的想象中,化作两道弧光,仿佛要斩断我的身体,斩断我的思考,斩断那些引导身体活动的知觉。人体的活动,是惯性、反应和思维的结合,这两道陡然浮现于想象中的弧光就是要斩断这些东西,让身体无法动弹。
我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意识行走的力量。
若放在更早之前,哪怕我可以用思维引导速掠,超过任何有形之物的移动,达到相对快的速度,也无法躲过这一击。不过,我身上也有着“江”赋予的意识行走的力量,而我的速掠,也不仅仅是比可观测的有形之物更快这么简单了。
我可以比意识更快,而此时用来作为参照物的,并非是红衣女郎,而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意识,以及出现于想象中的那两道锐利的弧光,在思考和意识被斩断之前,速掠超能已经发动。无形的高速通道中,哪怕我的身体无法活动,也有一股力量推动着身体。
红衣女郎的攻击是诡异而玄妙的,但是,这个攻击无法直接把我的意识斩杀,只余下一个空壳般的身体,它最终还是要作用在肉体上,对意识的攻击,仅仅是为了束缚猎物,让其无法逃脱针对肉体的攻击而已。
亦或者说,我在赌,赌她的攻击就是这么一回事。以“神秘”为核心的战斗,就是这么一回事,所谓的知根知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从来都没有哪个神秘专家,可以确保自己对上的“神秘”,是自己事先了解过的,是自己可以在突发的战斗中,能够短时间内判断出来的。
每一场战斗都是一次或大或小的赌博。只有运气眷顾之人,才能从各种稀奇古怪,又无法预先得知的神秘力量中存活下来。
这一次,我又赌对了。红衣女郎的攻击,的确还是以肉体为核心。单纯地攻击意识,是正宗的意识行走者的手段,红衣女郎的做法,正好证明了,她和我一样,都只是意识行走的半吊子。拥有这样的力量,看起来强大,却只能用来辅助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