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6 柴薪回收

锉刀不记得到哪里才是梦境,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大家围坐在砂石地的场景,下一秒就被浸泡在容器中,在沙石地里的感受有多么真实而强烈,此时在容器里的感觉就有多么真实而强烈。锉刀每一次唿吸,都会吸入容器中的液体,她可以感受到这些冰冷的液体在气管和肺部流动,之后又从口鼻里排出来时所产生的异物感,她还不慎喝了好几口这些液体,要说味道大概是没有的,比之白开水或自来水的滋味还要淡薄,正是这种淡薄的感觉让她的胃液似乎都要涌起来般。

锉刀用力拍打容器的盖子,她用力推,却推不动,敲打也无法打碎,尽管这个明显是盖子的部分用了透明的材料制造,但却绝非是玻璃的触感。锉刀在这个狭小封闭又冰冷的环境中,愈发可以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这种恐惧感放在以前,已经是很少感受到的了,常年神秘专家的冒险生涯,让她对大多数场景所营造出的恐怖已经麻木,然而,那宛如噩梦一样的沙石地里的情景,就像是重新让这些早应该习以为常的恐惧恐怖变得鲜活起来,让她重新又能感受到一种熟悉中带着陌生,充满了既视感的情感。

虽然可以形容得美妙,但对锉刀个人来说,此时此景,无疑是让她倍感痛苦的,她并不希望这些恐惧而绝望的情感,会在这种时候犹如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让自己难以自持。如今的恐惧,就像是之前那噩梦一样的体验的延续,锉刀不由得加重了力气。

也许是挣扎得太过剧烈,终于有一个身影在容器外靠近。隔着液体和容器盖子,锉刀只能看到一个大略是人形的轮廓,连是男是女都无非分辨出来。锉刀继续用力捶打容器盖子,直觉告诉她,外面的不是“坏东西”。自己所在的地方,也绝对不是敌人的地盘。她有许多东西没能弄明白,但是,只要能够离开这个该死的容器

身影在外边摆弄了几下,容器里出来低沉的声音,哪怕是浸泡在液体中的锉刀也能清晰听到,她还看到了许多泡沫从自己的脚下冒出,上浮,水面便咕噜噜地开始下降。但是,比排水更快,容器盖子发出“”的一声就向外弹开。宣泄出去的液体带动锉刀的身体向外扑去,锉刀试图站稳,却立刻感受到一种宛如腿部筋肉都已经断裂的无力感,一接触到地面的实感,整个身体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也许是知觉麻木的关系,锉刀虽然摔倒了,却没有十分清晰的感觉她就是觉得站不起来,轻飘飘的好似还在梦中。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但手臂也无力发出声响,从手腕到臂膀,松软得让她联想起面团。

“……看来你出来得太早了。”一旁有声音传来。

锉刀知道是那个把自己放出容器的人,听起来很耳熟,肯定是自己的熟人,但是,那个名字在脑海中隐约浮现,却又没能立刻清晰记起来,她还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对这个人不应该如此模煳,两人之间见过不止一面,也合作过不止一次。不过,正是这种熟悉感,让她在还没有弄清自己情况前,就稍微得到了一些安心感。

“只是身体虚弱了一点,我可不想让自己变成标本,成天泡在福尔马林里。”锉刀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俏皮一些,但她显然失败了,对方完全没有笑意,那平静的态度反而让锉刀有些尴尬:自己刚才到底在说什么啊。

锉刀转头看向说话人,一个身材凹凸有致,让人艳羡的成年女性,哪怕身上穿的是办公女性的套裙和衬衫,也无法遮掩那有别于其他办公室精英女性的气质,该说是沉稳还是阴沉呢?在理性的尽头可以看到狂热,而在狂热之内也可以看到那非同寻常的冰冷。不知道是淡淡的妆容还是真的疲惫,她的上半张脸仿佛盖着一层阴影,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在这身职业套裙外,还有一层科研人员式样的白大褂,这个女性将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微微躬着身体俯瞰下来,那目光有着锉刀可以清晰感受到的锐利,她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心理和身体状况就已经被对方剖析知晓了。

锉刀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那个唿之欲出的名字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左江”锉刀立刻明白了,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这里是安全的。因为,左江所在的地方,就只有网络球的核心,而网络球的核心又必然被伦敦中继器保护。

“十几个小时没有联系了,锉刀。”左江伸出手,像是要将锉刀从地上拉起来。

锉刀却之不恭,抓住那只手,尝试了好几次,才稍微站稳了脚跟,但是,从腿部传来的虚弱感,却让她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再次跌倒。

“到底是什么回事?”锉刀不由得问到,她有许多想问的事情,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产生碰撞,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冲击让整个人类社会停摆了。”左江平静地说:“现在全球几十亿的人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已经死亡,就是已经成为了植物人,稍微幸运一点的人变成了白痴,更幸运一点的人正尝试让自己变成白痴你们就是那群尝试让自己变成白痴的人之一。啊,不要误会,我可没有在贬低你们,毋宁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们用了比较聪明的办法,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让你们全部逃离厄运。”

“厄运……”锉刀这一次真的想起来了,那仿佛噩梦一般的五十一区情况,是的的确确发生了的事情。她的记忆只剩下在沙石地里,尝试整理情报,确认之后行动的部分,然而,那些记忆在如今看来是何等的古怪,自己等人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思维的迷宫中,在理清思绪做处决定的一刻,一种有意识的脱离思维的状况也在同时发生。那种滋味,并不是被外来的神秘力量影响了,而是自己在本能地那么处理就如同左江此时所描述地那样:自己等人当时正在试图让自己变成白痴。

锉刀不知道,自己等人究竟是何时被网络球回收的,按照当时的情况推理,自己等人几乎没可能依靠自己的意识回归网络球。不过,既然现在清醒的时候,左江这个网络球的代表性人物就站在面前,多少可以证明,自己等人确实已经得救了。或者说,现在的情况,至少比记忆中的当时,所能想象到的最坏局面要好得多。

因此,锉刀很难理解左江口中的“厄运”是多大的程度,她心中还存留的恐惧,不是因为这个“厄运”而产生的,而是基于某种更加深刻的认知层面。

“在避开冲击的最高峰后,我们尝试回收所有幸存的神秘专家,但包括你们在内,百分之九十九的神秘专家无法抵抗潜意识的恶性反应,变成了不可理喻的疯子。”左江说的事情,对锉刀而言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的新鲜事她自己有过深刻的体会,洛克当时更是直接发了疯。尽管当时洛克能够恢复过来,却并不意味着,所有遭受冲击的神秘专家都能和洛克一样。

“有一部分人袭击了我们,但他们的心智已经完全崩溃,歼灭起来不算困难,只是,按照当时的情况,不对你们这些人加以限制,反而会让其他人感到不安。”左江看了一样已经打开盖子的容器,说到:“因此,回收的神秘专家全都被丢进了这样的装置中,抑制意识活动,只有在数据上确认了他们的心智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后,才会释放出来。锉刀,你是第一个苏醒的人。”

“其他人呢?”锉刀不由得追问到。

“你是第一个醒来的,也才刚刚苏醒,其他人当然还在沉睡。”左江仿佛警告一般说到:“你应该不会想把他们释放出来吧?”

“为什么这么问?”锉刀有些愕然,“没有你们的允许,我连他们在哪里都不清……”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勐然直觉感受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四周,只见自己竟然是在一个巨大的空洞中,宽敞的螺旋阶梯镶嵌在墙壁上,沿着墙壁向上向下蔓延,而自己所在的舱体,也同样镶嵌在墙壁上,对应螺旋阶梯的位置,既不是头也不是尾,究竟是处于中间的哪个位置,因为没有足够的参照物,所以也无法知晓。

向上和向下都看不到尽头的螺旋阶梯,镶嵌在墙壁上,仿佛一个个蛹的容器群,让锉刀感受到一种壮绝又深沉的美感。虽然无法让人的心情愉悦起来,但却不得不对之叹为观止,就数量而言,这些容器给人的观感,已经是“难以计数”的范畴了。

“这些全都是神秘专家?”锉刀巡视着墙壁和阶梯,不由得问到,“有多少个?”

“不到一万。”近江说:“最终可以存活并苏醒的人,大概不会超过一千人。”

“牧羊犬他们呢?”锉刀的心中一紧,连忙追问到。

“同样在里面,在我们进行回收的时候,你们的人格意识已经处于一个极为危险的,效率运作低下的状态,简单来说,你们那个时候,真的把自己变成了痴呆病人。”左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色边框眼镜,“从检查结果来说,你现在的人格已经和之前的你有所不同,不过,人对自我的认知都是即时的,你自己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其他人也是如此,大概所有人的变化都会比你更大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锉刀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坦然地和左江对视:“在你看来,现在的我是过去的我所不愿意成为的样子吗?我倒是觉得,若真有所不同,过去的我也不会介意。我对自我的认知,应该没有和过去完全断裂。”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比较幸运,但是,不幸的人,说不定会再次陷入自我认知的疯狂之中。”左江的声音在锉刀的耳中,稍稍变得阴沉起来,“对这样的不幸,我也设置了一个阈值,只要超过了这个数值,我就不客气地把他们‘用掉了’因为在这些人中,或许有锉刀你在意的人,所以我才特地询问一下,可以吧?”

左江的“用掉了”三个字让锉刀感到了一种深沉而不详的暗示,那并非是让自己有生命危险的不详,而是一种会对自己有所冲击的不详,更准确地说,让锉刀觉得,不去太过深入的了解比较好,尽管她对左江会如何“用掉”感到好奇。

“……就算我不同意,也不可能真的停止吧?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你所做的事情应该都是得到了网络球的许可。”锉刀沉吟了片刻,说:“如果可以的话,把会被用掉的人排个次序如何?不认识的就算了,但是熟人应该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吧?”

“嗯……”左江点点头,“你回答得很爽快,锉刀,这就是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不同的地方。”

“过去的我更有正义感和好奇心?”锉刀问到,这一时间的聊天,让她可以感觉到身体状态的好转,肌肤对温度也变得敏感起来。从容器里出来后,她一直**身体,现在总算会对“自己是**着”的状态有所感觉了。

见到锉刀抱起手臂,像是有点儿冷的样子,左江脱下白大褂递过去,一边回答到:“不,过去的你的回答会显得更加热血一些,和正义感、好奇心没什么关系。例如,过去的你对刚才的问题,会说: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好转过来,我们来想想办法吧。”

锉刀披上白大褂,反问到:“那么,真的有办法让他们好转吗?”

“有,但是,他们这个样子的用处,比他们好转的用处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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