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行决一死战,首先要明白自己的敌人是什么。”这样的声音在义体高川的耳畔回响,更多的声音混淆不清,宛如泥浆一样。义体高川在漂浮,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又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并不清醒,灵魂好似正从深沉的海洋中上浮,而水面已经开始发亮了。
隐约中,脑海里有一种鼓动,就像是心跳,但义体高川知道,这个地方,并非是肉体,而自己正以一种纯粹意识态的状态,漂浮在这片黑暗深沉的海洋中,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来到一个不知其名的神秘之处。下一瞬间,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资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因为数量是如此巨大,而又如此狂暴,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点燃了。
义体高川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容器中,被一种仿佛油性的液体浸泡着。他想起来了,自己正在接受桃乐丝和近江的调整。这副义体化的身躯平时并不需要维护,但是调整却能够让义体的一些运作,更契合计划中所要运用的器物。理论上,统治局构造体材质是目前世界上最强韧的材质,那并非是金属,而是由灰雾加工而成,因此也具备极高的神秘性,但是,仅仅局限于构造体的话,同样无法变得更强。
统治局的素体生命全身都是构造体材质,单纯以身体强度来说,比之百分之六十的部分义体化的高川来说,理论上更加坚固而强大,即便如此,它们仍旧无法在战斗中,保证完全的胜率。除了可以伤害构造体的武器之外,在战斗中,意志、经验和使用武器的能力,都可以抹消单纯身体强度上的差距。
而这正是义体高川需要不断进行调整的原因之一。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战斗能力,以及神秘性的依附,取决于哪些方面,而最能在短短时间内,将自己战斗力提升的途径又有哪一些。义体化本就是超级桃乐丝和系色的剧本,为了制造一个,在她的认知和理论中,起码可以对“江”造成伤害的陷阱,义体高川的诞生和发展,在桃乐丝的心目中,拥有一个十分明确的流程。
近江的存在,当然不仅仅是将她视为一个陷阱。也同样是在末日幻境中,一种天才概念的使用。有了近江,桃乐丝才能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对义体高川进行下一步的调整。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没有近江的技术,哪怕是桃乐丝,也没有能力对当下的义体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整。
义体高川不能肯定,近江的存在是不是偶然的,但却能感觉到,近江虽然也被桃乐丝称呼为“近江陷阱”,其名字“近江”本身就有“接近江”的意义在内,但她自身并非是人偶之类的角色,而近江自身那犹如神秘一样的才能和天份,也绝对不是桃乐丝和系色可以赋予的。近江的诞生,在义体高川看来,仍旧是一个谜团,甚至于,他觉得,就连桃乐丝和系色本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其中的原委。从整个末日幻境存在的基础来说,义体高川仍旧怀疑,近江或许是桃乐丝和系色精心策划的成果,但是其诞生,却又具备相当的偶然性,而这种偶然性,又与“病毒”和“江”的变化有很深的牵扯。
因此,哪怕从桃乐丝和系色的角度来看,近江是“近江陷阱”,但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近江和“江”隐隐存在的紧密联系,仍旧超出了这个“针对江的近江陷阱”的意义。
桃乐丝此时已经具备网络球的“最终兵器”的身份和概念,但是,在义体高川的观察中,近江仍旧在对义体的调制和研究中,占据主体地位。乃至于,在网络球的各项针对神秘的研究和实验中,近江的作用仍旧远超于桃乐丝。如果把这样的近江,单纯看成是桃乐丝控制下的一个人偶,绝对是错误的。义体高川有时会想,虽然桃乐丝和系色会认为,是自己创造了近江,而创造了近江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江”,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她们这样的想法和行为,以及近江的诞生,本身就是“病毒”或“江”的推动呢?
这是一个可怕的设想,几乎会摧毁现今所有的准备。因此,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提起过,甚至于,连态度上也没有表达过这样的暗示。
无论如何,近江仍旧是站在网络球这一边,和桃乐丝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一众人对末日的抗争,同样可以视为对“病毒”的抗争。义体高川是这么想的,倘若“病毒”和“病人”之间的争斗,体现于生理和精神上的异化,那么,映射到这个末日幻境中,理应就是眼前的全球势态吧。
近江的技术既然用于抵抗末日进程的毁灭上,那么她的存在,以及她的行动,自然也是“抗体”的一种表现形式。
漂浮于调整液中的义体高川渐渐变得清醒,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思维已经转动多次。不过,脑硬体的运作,呈现于视网膜屏幕中的显示,仍旧是一片错乱的红色警告。乱码不断浮现于数据框中,脑硬体的资源占用也在迅速攀升。原生大脑虽然没有如此严重,但也有一种焦灼感。
这是一股突如其来的资讯,义体高川的脑硬体在自检的时候,也无法找出它是从何方输入,亦或者又是从哪些现有的数据中推导出来的。它仿佛无根无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大脑和脑硬体中,因为有脑硬体在记忆和运算方面的分担,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思维被冲垮。
义体高川动了动脖子,他清晰感受到外接数据线的存在。利用颈脖的插口,外部的计算机已经介入脑硬体,隔着不断升起气泡的调整液,隐约可以看到调整仓外的电脑屏幕上,飞速流逝的数据。这些外接的计算器,进一步分担了莫名而来的资讯流,可即便如此,无法解析的东西,就如同垃圾一样,不断阻塞着输送通道和运算资源。强行运转到逼近极限的装置,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下一刻,整个实验室的主要电源被切断,只剩下暗色的红光笼罩着设备和盯着显示屏的专家们。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有人打破了沉默,声音颤抖:“为什么会出现这些数据?我们这里应该是完全隔离的。”
另一些人仍旧扑在拥有备用电源的设备上工作,半晌后,对众人说:“是从义体那边传来的数据。”
“不可能!”另一人愤怒地反驳,“设备和义体的接驳是单向的。控制阀在近江博士那里,而且也根本没有人可以看懂那东西,更不用说破解了。这里本该是最不可能被从内部以及外部骇入的地方。”
“有没有可能……近江博士那里……”有人犹豫地说。
“不,我问过了,近江博士没有任何动作,桃乐丝那边也没有。”很快就有人完成了确认,“这些无法解读的资讯,的确是从义体内部自然生成的。”
“为什么义体会突然生成这些?是调整的问题吗?”立刻有人发问。
“不知道,不能确定,毕竟,义体的构造近似于构造体材质,但又并不完全和我们所见过的所有构造体相同。”另一人说:“听说是高川先生在统治局遗址中完成的改造,并不是任何人为,而是统治局技术的遗产,所以,会出现问题也在意料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说,义体被激活的这些资讯,可能隐藏有义体的秘密。”
“先不管这些,分流的数据保存了吗?”有人说。
“自动保存的,但到底能保存多少,却很难确定,而且,从刚才事故的情况才看,这些数据在计算机的运算序列中,处于最优先状态,而被强行运转。”负责这方面的人回答:“这样看来,我们对设备的调校是正确的,至少在运算序列方面是这样。”
“有没有可能,这些数据就是一种病毒,强行突破序列结构,将自身列为最优先等级,通过占用运算资源和过载的方式发动攻击?”另一人说:“或许,这只是义体的一种安全策略,我们的研究太过深入,进而触发了这种策略。”
“你是说,义体的防火墙?”有人深思。
“不,我是说,脑硬体的防火墙。”那人回答:“虽然在监控中,这些数据是从义体流出的,但我们的监控,是将义体和脑硬体看成一个整体,但实际上,高川先生的脑硬体和义体是区分开来的,并非是配套的部件。”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是脑硬体出了问题,进一步激发了义体的问题?”专家咀嚼了一下,却只能叹息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权限研究高川先生的脑硬体内部构造,所以根本无法确认。”
义体高川聆听着他们的话,虽然漂浮在这个调整仓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实验台上的小白鼠,等待被解剖的实验体,但是,义体高川却十分清楚,实际情况并非是感觉上的这么回事。尽管从一些角度来看,自己的确处于被研究的位置,但这种研究始终维持在“调整”的水平线上。更深入的操作,是只有桃乐丝和近江本人,才能着手进行,而就知识和能力来说,这些专家也只能触摸到义体的表层,而达到这个地步,也完全依赖于过去网络球对统治局遗址的开发,对构造体材质的研究积累。
目前为止,能够深入义体和脑硬体的底层构造,进行深入而细微的调整的人,就只有近江一个而已。而近江也从来都没有将这部分足以深入义体和脑硬体进行观测和改动的技术放出,哪怕放出了,也不是这些专家可以理解的。因为,虽然这些研究看似“科研”的领域,实际却是“神秘”的领域。
近江的技术、观念和看待事物的角度,乃至于处理问题的方法,看似“科学”的,但其实是“神秘”的。近江的神秘性,正体现在这里。
就如同现在的这些专家,只能通过现有的设备,对义体情况进行观察,而观察的结果,那些数据和表格,乃至于用于计算的方程式结构,全都是他们难以理解的。甚至于,在此时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大部分符号、数字和文字的结合,也完全不同于现有的数学基础,并不单纯是符号和数字上的替代,而是意义上的彻底区别。
这里没有“1、2、3、4”之类的罗马数字,也没有高等数学的数列方程,就连变量的符号也和正规通用的数学不同。倘若单个符号仍旧可以通过推导进行理解,那么,将复数的符号串联起来,所代表的意义,除了近江本人之外,完全无人可以理解。而被众多专家诟病的地方还在于,近江并不打算放开这一部分看上去十分“基础”的东西。
实验室中纷纷扰扰,众人胡思乱想,但是,资讯仍旧以乱码的方式呈现,没有人可以将其破解。众人不得不求助于近江本人,但在得到回应之前,义体高川就知道,这些人的种种猜测都是错误的。因为,他可以感受到,这些资讯流出的源头,并不是脑硬体,而是原生大脑。无根无源的资讯,猛然在原生大脑中爆发,因为原生大脑无法承载这样的冲击和压力,资讯被强行分流到脑硬体中,又通过义体和脑硬体的连接,通过义体进行进一步的分流。实验室内所接受到的那部分资讯,并不仅仅是从颈后直连脑硬体的接口得到的,也是从全身上下,所有接驳在义体上的探测管线接受到的。
本该是监测义体反应和生理状态的仪器,被从义体上分流出来的资讯冲击,眨眼之间就已经有三分之一仪器的运作程式遭受致命打击,彻底报废了。负责管理和监管这部分仪器的专家,正冒火又颓丧地处理后事。他们不需要对这种意外情况进行赔偿,但是,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监测数据,连同仪器本身一起报销了,这才是让他们倍受打击的结果。
资讯冲击对义体高川的影响已经度过最初的高峰值,迅速降低,义体高川的脑硬体和大脑,终于有闲余对这些资讯进行整理了。然而,哪怕是同样拥有神秘性的脑硬体,也无法解析这些资讯。作为源头的原生大脑,更是一旦产生去分析和触碰这些资讯的念头,就会遭致极为强烈的晕眩和头疼。一旦继续强行思考,本应该对幻觉和精神冲击,拥有极强抵抗力的脑硬体,也会连带着陷入幻觉之中。
正如现在,义体高川透过调整液,观测外面的情况时,那些议论纷纷的专家们都开始变形。其形态出现非人的变化,其声音也变成了完全听不懂的声调。而最终只能用“怪异”来形容这些幻觉中的专家们。倘若措不及防,会将他们当作怪物杀掉,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情况。这样的幻觉,让义体高川想起了“沙耶病毒”的感染者们。
但很明显,自己的情况,并非是感染了沙耶病毒。而这些突如其来的资讯,在脑硬体的戒备中,也并没有沙耶病毒之于普通人那般强烈的感染和侵蚀能力。但无论如何,这些资讯的存在,对于自身的理智,都是一个潜在的炸弹。
好在,只要不强行去触碰和解析这些突如其来的资讯,就暂且可以保证正常的思考。
这些资讯的特征是如此强烈,让义体高川紧接着就猜想到一种可能。
是“江”的资讯?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江”的资讯会在此时此刻,以这样的方式突然爆发出来?义体高川不由得想到另一个高川,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年高川。他十分肯定,倘若自己经历了这样的情况,那么对方也已经会出现相应的情况,因为,自己和他,都是“高川”。既然是“江”的资讯爆发,那么,就定然是针对“高川”而产生的,而不单纯是针对某一个“高川”产生的。“高川”虽然在末日幻境中表现为多个,但实际上,其本质仍旧是一个。
也许,是少年高川那边发生了一些情况。义体高川不由得生出这个想法,而随即,他就因为一种奇妙的感觉,对这样的想法深信不疑。与此同时,基于这样的想法,义体高川对少年高川的状态,存在深深的忧虑。在他看来,没有脑硬体和义体,乃至于庞大外部计算资源的分担,要接受这股爆发的资讯而不受到太大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少年高川当然十分特殊,但义体高川仍旧认为,他的特殊性不足以让他在这种资讯爆发中,不产生任何异变。
反而,因为少年高川是以认可“江”的存在为基础,所以,一旦眼下的情况,是“江”的资讯爆发,那么,少年高川百分之百会被这些资讯侵蚀和异化。同样的,因为少年高川的特殊性,也不需要考虑他会在这种资讯爆发中死亡。义体高川想,再次见到少年高川的时候,有可能对方已经是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存在,而对方所产生的异化,在最后的高川合一中,也有可能对“超级高川”产生影响。
义体高川虽然可以想到这些问题,但具体的判断和应对,仍旧是由桃乐丝和近江主导的。义体高川一直都确认自身,更多是以“执行者”的身份活动,而并非是“决策者”的身份活动。
虽然担心少年高川那边的情况,近江这边的情况也很难真正去理解,但是,义体高川仍旧愿意相信许多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天才的,所以,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和怪物战斗。自己如今所取得的成果,所表现出来的强大,其实显露的是包括桃乐丝、系色和近江在内众多人的智慧结晶。
自己所拥有的,只有前进和永不绝望的意志,只有这份意志,他自认不输于任何人。所以,既然不是自己擅长的方面,就去相信擅长这方面的人吧。义体高川如此想着,在外边的人没有察觉其醒来的情况下,再次闭上眼睛,进入待机的静默。
又过了少许时间,实验室的大门打开,近江和桃乐丝并肩走进来。众多专家放下争执和手头的事物,将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期待着两人可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为之前的争执和猜测画下休止符。他们知道自己在研究什么,那并非是科学,而是神秘,尽管他们是在用科学的方法研究神秘,过去也一直是这样,但近江的出现,正式宣告他们的努力,是事半功倍的。从那个时候开始,近江就逐渐成为网络球内所有对“神秘”展开研究的核心。
也许他们听不懂近江的解释、举例和实证报告,但近江用事实让他们可以相信,她所做下的定论,总是极度接近真相。
“资讯的源头不是脑硬体和义体,而是阿川的大脑。”近江对他们说:“可以视为从集体潜意识的深处释放的,针对个人的攻击。”
“……您的意思是,有人利用中继器,从集体潜意识的深处,对高川先生的个人潜意识进行攻击?”在专家们面面相觑后,有人试探着问到:“这是不是太荒谬了?”
这些专家们当然知道中继器是什么,但考虑到中继器的情况,和当前的资讯冲击结合起来,有点儿大炮打蚊子的不必要感。
“我并没有说是中继器。”近江平静地说到:“但是攻击路线应该没错。”
“不是中继器……的确也是可能从集体潜意识对个人进行打击的——”有人质疑到:“但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对象是高川先生呢?”
“这是走火的问题,而不是我的。”近江如此回答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