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灯的灯光范围相当狭隘,码头前的街道也没能被彻底照明,每家店门前都挂上了手提灯,明黄色的光芒不算明亮,但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然而,在光渐渐淡去的巷子和角落,乃至于更远的地方,那份黑暗带来的冰冷就更加深刻了。大约是七点半的时候,具体手提灯照明范围较远的地方,已经陷入一片深沉的暗色中,让人觉得那暗淡,似乎连声音都吸走了。被照明的地方是一个世界,而没有照明的地方又是另一个世界,而光源是如此参差不齐,就如同一个个暗点,出现在一片温暖色调的画面中。
温馨和冰冷,安全和危险,相对矛盾的感觉,就这么出现在这个范围不大的小镇内。若说有异域风情,那便是了吧,不过,这种光景也分外让人眷恋有手提灯的地方,而打心底拒绝离开光照的范围。
我和阮黎医生等人出了店门,明明还没有到冷空气南下的时候,可这个镇子的氛围,却有一种阴冷的感觉,或许就是那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传来的吧。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健身教练用橡皮筋扎起头发,一边感叹到:“不过,喜欢温馨舒适的人,绝对不喜欢这里。这里的夜晚,可不是什么渡假的好地方。”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比较吸引那些喜欢神秘气息的,追寻恐怖味道的爱好者。”占卜师说。
“虽然有这个气氛,但实际上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否则这里可没这么安居乐业,对吧?”三井冢夫明明是用一副肯定的语气说话,却让人觉得,其实他是心底发毛,才用这样的话为自己打气。
的确,在经历了之前休息点的恐怖后,又经过阮黎医生的一番解说,就不禁觉得,那个尚未露出真面目的杀人凶手,会随时跳出来。尽管我对“杀人凶手”的真相,和他们的认知不同,在我所了解的情报中,并不存在这么一个具体的个体性的凶手,所谓的“凶手”不过是一个情况的集体概念而已,之前所遭遇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多方势力相互影响所产生的混乱。实际上,并不存在针对我们而布置的行动,但是,我们受到威胁,至今仍旧身处危险之中,仅仅是这一点,同样也和“有一个杀人凶手就潜伏在身边”的情况是类似的。
无论理解为“神秘带来的混乱”,还是理解为“凶手潜伏在身边”,其造成的影响和危险,都会在之后愈演愈烈吧。这次研讨会将通过报告、演讲和考察三个环节构成,除了整理自身可公开的研究成果,和其他与会者进行交流之外,大多数活动,都将围绕当地的一所精神病院展开。无论是我们将要住进的别墅区,还是这家精神病院,其最大的赞助商和开发商,都是名为达拉斯的药业大商人。活动的中心,那所精神病院在当地有相当久远的历史,最早期是一所修道院,之后又陆续被人接手,改建成包括“孤儿院”、“收容所”、“医院”等各种社会福利机构,用作精神病院使用,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所以会从一所修道院,落到数次被转手的地步,据说是因为其兴建时就带有一些不正当的影子,要说具体是什么,我在等待登船的时间里,听到有这样的风言风语:
当初的修道院就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或者说,就是为了藏污纳垢,保留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风俗或行为,才假借修道院的幌子,修建了那么一栋建筑,起初还是很小的,但是,污秽的行为带来了来路不当的金钱,再使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法,断断续续吞并了周围的土地,逐渐又兴建了好些个附属建筑,在修道院被转手另作他途的时候,其占地面积已经很大了,其名声甚至辐射到了比这个镇子更远的地方。至于是不是被发现了那些污垢黑暗的东西,修道院才不得不关闭和转手,倒是有不一的说法,不过,当地人相信,其实主谋者成功逃离了,并卷走了财物。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虽然传闻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但是,据说修道院被转手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可是,哪怕是风言风语,也不可能完全是虚构的,比起修道院被诬蔑,大家更愿意相信,是真有其事,只是幕后黑手的行事足够严密和精细,所以完全找不到证据。
不只是我,包括阮黎医生本人在内,其他专家对这些传闻还是很感兴趣的,至于要说相信不相信,就是另外的问题了,但至少当作娱乐听听也不错。专家之中,像我们这支队伍般谨慎少言的人很少,一共三辆巴士的乘客,只有我们这辆遭遇了神秘事件,也似乎只有阮黎医生,说出了“凶手就在我们身边”的猜测,其他人哪怕心有所想,但是,在没有足够的线索和证据前,猜疑也不会太过深重而持久吧。
除了我们这辆巴士的乘客,仍旧因为上次神秘事件的荒诞、怪异和死亡而无法彻底放开心扉,其他人都将这次研讨会当成是一次别开生面的旅行——我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他们会没有芥蒂地,和当地人就修道院的话题开玩笑,之后当然难免会扯到最近一次转手后,改建为精神病院的事情。当地人似乎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我们这一批罕见的游客的身份,所以,对客人们问起相关的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哪怕精神病院的过去和现在,都因为其带着一些传奇的风言风语而在当地小有名气,但谈起精神病院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多少人可以说出特别的情况来。
“就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院吧。”当地人说:“收容一些老年人,痴呆的病人,倒是很少听说,那些会攻击人的病人转进来。我记得没有,是吧?”他问四周,其他的当地人也应声附和。
“不过,为了防止孩子跑去那样的地方。你知道的,那种地方无论如何,给人的感觉都不太吉利。”他喝光剩下的啤酒,将杯子重重搁在台子上,吐了一口酒气,满面红光地说:“我们这里对待那里的态度——无论它是修道院、正经的病院、收容所、精神病院还是妓院——哈哈,都不会将它当正经的地方看待吧。所以,也会编一些故事,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这样的事情,从我的爷爷辈的爷爷辈就是这样了,基本上,如果你们听到了什么怪诞的传说,那基本上都是这一带的人自个儿编出来的,等到孩子成家后,他们照样会接到活动通知,围绕那个地方编一个朗朗上口的故事参加评选。将好的故事整理出来,添加一点佐料,你们懂的,过了几年几十年,就变成怪谈了,不是挺有趣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对四周说:“嘿,我没有透露什么糟糕的事情吧?”周围的当地人顿时一阵哄笑,显然,他们并不在意外人知道这种事情。
在其他人眼中,这就跟社区活动差不多,为了连系周围人们的人情而自发壮大的行为,大约已经成为周围一带的风俗了。很多有趣,历史又足够悠久的活动,无论多么怪异,都拥有十分旺盛的生命力。以修道院那一带土地为核心,创作自己这片地域的怪谈,参与评选后,将怪谈流传下去,也不什么特别奇怪的活动。
不过,在我看来,倘若没有“神秘”也就罢了,而存在“神秘”的世界里,自发酝酿和整理怪谈,会导致真正怪谈的发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尤其是这些怪谈的核心足够凝聚,也足够悠久,在人们心中占据很大份量的时候,成为真正怪谈的可能性,也会相对变大。我不禁猜测,虽然有许多种方法制造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特异性电子恶魔使者甚至可以轻松制造固有领域,但是,如同人们心中的那个修道院的范围,只要存在灰雾的话,甚至于不需要多加调整,就能自发形成一个以怪谈为核心内容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吧。
而特异性的电子恶魔使者在那个地方释放固有结界的时候,会不会受到这些怪谈资讯的影响,而让固有结界产生变异,甚至于连带着自己都陷入危险之中?我仔细思考过特异性电子恶魔使者的固有结界,按照我所知的情况,心理上有问题,亦或者精神上比较极端的人,在获得电子恶魔之后,比普通人更容易特异化,而现在,那个充满传闻的地方,被改建成精神病院。实际上,达拉斯在邀请阮黎医生的时候,已经明说了,会在那所精神病院展开新项目的研究——无论是达拉斯的身份,还是阮黎医生答应加入的原因,都足以证明其研究方向,一定是相当极端且充满神秘的,而被用作研究小白鼠的精神病人,也定然是十分危险,攻击性暂且不提,也有可能会在合适的时候,尝试让他们成为特异化的电子恶魔使者。
对于电子恶魔这种神秘力量,若说没有人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进而彻底掌握其秘密,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基于我对电子恶魔根源的猜测,想要深入了解乃至于掌控它,大概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要达到目的,就必须面对那个噩梦中的怪物,甚至于是异化右江,以及这个中继器世界的实际拥有者纳粹组织,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战胜的东西。
因此,除非本身就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外来神秘组织支持——例如NOG,当然,按照当前的势力分布,最佳的选择是末日真理教——否则,所有试图深入电子恶魔系统的人,都只能落个悲惨的结果。
倘若阮黎医生要在这方面深入的话,我是打算阻止她的,不过,阮黎医生如今表现出来的特殊性,也能最大程度上,保障她自身的安全。我觉得,还是暂时静观其变比较好。
我有很多认识的人,都被电子恶魔束缚了,而其本身在精神上有问题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都符合达拉斯的研究对象的要求。达拉斯和阮黎医生等精锐专家学者的合作,一旦有所成就,其资料也会对受制于电子恶魔的其他人有帮助吧?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NOG才会放任达拉斯行动。目前为止,和达拉斯有关的研讨会活动,几乎占据了九成以上,已经可以认为,达拉斯就是这次研讨会的主持者了。
在达拉斯之外,研讨会中一定也有很多人在行动,不过,相对于达拉斯,他们应该更多是在背后做点事情,而无法抢占达拉斯的主导位置,除非达拉斯失败了,死掉了。
说实话,对于达拉斯打算怎么做,能够研究出什么东西,我也是很感兴趣的,而阮黎医生是否会在达拉斯的研究计划中,意识到“神秘”真实存在,也是让人在意的情况——如果,阮黎医生在实验中认知了神秘,那么,整个研讨会的行动,就可以被认为是入侵者们“针对神秘抑制力”而采取的行动了。至于他们到底是否知晓成功的关键都没有关系。
不知道怎么做,但是感觉到了,根据感觉照做了,所以就莫名其妙地成功了——“神秘”本就可以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起休息点的神秘事件,精神病院里产生的怪事会更加频繁,说不定也会更加诡异。
因此,事先得知当地人传闻中,精神病院那一带的怪谈,以及这些怪谈故事的缘由,还是很令人高兴的。
每个人都能从当地人这里得到一些信息,到底有多少,那还得看个人的交际能力。哪怕我没有上前询问,单单是聆听那些敞开的说法,可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在这样一个小镇,人们恪守秘密的能力还是很强得,他们当然知道,什么事情是自己可以说,又有什么是自己不能乱说的。若是有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哪怕都是些误会,被传开了也会让自己的立场变得麻烦又尴尬吧。
所以,我不觉得,当地人说出的情况是当地的秘闻,也不认为,可以光凭一些酒水,就让他们将不应该说的事情说出来。
在等待登船的时间里,可以从当地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很快就重复了。从和当地人攀交情,到最后的话题重复,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角色扮演游戏中,一群人反复跟NPC对话,直到NPC的对话重复了好几次为止。
这个小镇的晚上没什么节目,店内的男人们玩起酒吧里的游戏来。但是,需要提醒一下,这家店可不是一个纯粹的酒吧,白天的主业是快餐和咖啡。
关于精神病院的话题结束后,除了已经和当地人打成一片的,专家们各自又聚集起来,谈论研讨会和精神病院的情报。直到一名负责人跑进来通知大家,要准备登船了。
人群涌出店外,我们混迹其中,除了我们这边的人,不是不动声色就是有些紧张之外,周围的其他人都显得比较亢奋。
夜风吹拂着手提灯,屋檐下的风铃也传来清脆的声响,在当地人的目送中,我们集中起来,又负责人领向码头,不时从道路两旁走出专家们,加入我们的队伍。显然,要找到他们,负责人不分兵的话,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虽然黑暗很恐怖,相对的,被手提灯照亮的街道充满了温馨,但是,就有人喜欢探索那些明显恐惧和刺激的事情。
我想,为了找到那些不知道跑到哪里的人,不使用“神秘”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稀稀疏疏的成员入伍,反而证明了这些负责人自身的能力。
在码头前,三名负责人也到齐了,将人数对了一遍。一共四十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健身教练和三井冢夫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打量,我觉得,这是他们在打算仅仅通过观察的方式,将某个可能存在的“凶手”从队伍中捉出来。
渡船已经被船员们在这段时间紧急清理过了,但还是可以嗅到淡淡的腥味,两艘渡船的船长一看就知道是一对亲兄弟,年龄大约在四十上下,各自指挥三名船员打理着杂事,准备。负责人朝他们喊话,他们才从船内放下舢板,舢板的样式和登船的方式都显得十分古旧,不过,船内的空间倒是挺大,甲板上有顶棚遮住一大半,夜风下,船舷的旗帜猎猎作响,让人不禁感到河面上的风更大,再加上更加清晰的流水声,河水拍打堤岸和船体的声音,顿时有很强烈的,来自大自然的侵蚀感传来。
十分钟后,船体离开码头,缓缓驶向河心,远处可以眺望到一点模糊的轮廓,在还有日光的时候,可以看到那是一片沙洲,边缘还有稀疏的树种,但是,在夜里却觉得,那是一个匍匐在水中的怪物。船的路线,似乎会从右边绕过去。有不少人和我一样,靠在船舷的扶手处,回头眺望镇上,码头的那条热闹的街道,似乎也在这个时候变得安静不少,很快就只剩下一片昏黄的光,仿佛之前的热闹,都不过是一场幻景,别有一种怪诞的气息。
我掏出手机,确认了信号仍旧正常。随后拍了一张照片,用滤镜调整了景状,当作是旅游纪念发回耳语者本部。
河水的流速不算急,渡船的体积和形状,让人们站在上面时,也不觉得太过摇晃,不过,在启程之后不久,还是有人晕船了。幸好船上有不少专家,其中是医学专业的人也有好几个,在初步诊断并服用了药物后,一阵风波才暂告一段落。
“我也觉得有点晕。”三井冢夫突然对我们说:“我应该也去要一份药吗?”
“晕船没什么好丢人的。”健身教练耸耸肩膀,说:“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呢?”
“不知道……”三井冢夫犹豫了一下,试图解释到:“我觉得,可能不是晕船,这种晕眩感,是由别的因素引起的。但是,正因为在船上,所以才很难分辨,那些人里面,真正晕船的人也有,但我想,会不会也有人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觉得不是晕船?”健身教练说。
“是的。”三井冢夫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肯定的回答到:“有没有什么办法,分辨到底是不是晕船呢?”
“你担心又是药物作用?”阮黎医生这么问了,又立刻说到:“的确需要注意,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验一下血、尿和唾液。我之前联系到了几个朋友,他们带来了打算作为产品推广的便携式分析仪。”
“啊,麻烦你了。”三井冢夫脸上的阴云顿时散开了一些,虽然其他人都觉得是不是有些疑神疑鬼了,但是,正如阮黎医生所说,也不能否定“凶手就在船上,并开始新一次的作案”的风险。在这样的心态下,我们陪同三井冢夫取了检验的样本,之后问船员要了一个单间,当然,阮黎医生也将分析仪借到了,制造这种便携式分析仪并打算在研讨会上做推销的专家也跟了过来,一共三人,都是俄罗斯人,他们甚至带上了相当多的试剂、溶剂和反应剂,似乎也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和市面上的想必,在某些针对性的反应上有特化,配合他们设计制造的便携式分析仪,可以达到一些较为特殊的效果。
我不太了解他们口中的专业术语,除了阮黎医生之外,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不懂装懂的样子,但是,从那两名专家眼角的笑意,就知道其实对方已经看出来了。在阮黎医生和他们用俄罗斯语交流的时候,有一种很强烈的专业气场,让学识不足的人下意识就想退避,但也因此,格外给人信心,觉得一定可以得出一个可信的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