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所能看到的月面部分已经完全被不规则多面体飞行器遮住了,无法估算精确数值,但至少也有上千万,甚至是上亿的数量吧。不知道是何种金属的外壳在反射粼粼波光,宛如日照下的河流,奔涌得就只能用“狂潮”来形容。这一幕在高川的感受中拥有一种怪诞的必然性,就像是有一支笔描绘了一幅关于宇宙战争的绘卷——阴沉的色彩,狂乱的笔调,不规则的棱角,混乱的线条,不知道该说是出自阴沉的孩子之手,亦或者真的具备某种意识流的美感——而自己和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被用一种抽象的方式,成为了这副绘卷中的惊鸿一景。
铺天盖地的不规则多面体在即将扑入舰队最佳射程的时候,陡然又是朝四面八方一分,就如同一张巨网撒了出来,让高川所看到的宇宙空间都被这些不规则多面体的金属光芒填充。前方没有路,上下左右都没有路,后退似乎是唯一的路,却也在被这些不规则多面体一层层挤压。
舰队没有后退,高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位于舰队核心位置的三仙岛释放出一圈湛蓝色的光芒,在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一连串复杂的结构正在以矩阵的形状紧密咬合,他仿佛听到了机括搭载的声响,听到了一个个齿轮的转动,听到了来自于空旷的腹腔内传来回音,听到了许多东西开始燃烧,听到了液体灌入一条条漫长的管道。于是,球状核心的中心圆盘再一次弹出大量的细小管线,扎穿了义体,嵌入最细微的结构中,脑硬体好似直接在一瞬间导入了大量的电流,巨大的刺激让高川觉得自己灵魂在一瞬间就被麻痹了。
舰队外那汹涌而来的不规则多面体的动作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个细节的摩擦,都直接在高川的感知——毋宁说是脑海中——放映出来:每一个单独个体的运转,多个个体之间的连携,运转之间的重复,重复又重复后的错落,带着一个复杂却又让他觉得已经理解的节奏。
湛蓝色的光芒在舰队中扩散的速度,看似清清楚楚,却又比不规则多面体狂潮侵袭的速度更快,在舰队和狂潮发生碰撞之间,这片光芒已经将每一艘船舰的外层结构,船舰和船舰之间的连接结构映照得纤毫毕现。精巧细密到了让人觉得自己的语言贫乏,无法描述其美感的构造细节,就像是被这层湛蓝色的光赋予了生命,就像是一片死寂的深潭,陡然出现波纹,便有了活力,又仿佛是许多年以前,尚是原始的海洋终于孕育出生命的基础结构,而在后继的时光中充满了生机。
舰队就这么变成了“活物”。
下一刻,扩散到整支舰队的湛蓝色光芒愈加耀眼,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亮白色,复又集中到作为核心的三仙岛身上。那就像是越是凝视太阳的中心,就越觉得刺眼的感觉。在人类无法用肉眼直视的强烈闪光中,整支舰队的形状开始“展开”。
那是一种伞状的展开,整支舰队在这种“展开”的运动中,已经看不清本体,剧烈的闪光伴随着这种展开向外辐射,不规则多面体狂潮一接触到这些光芒,就从边缘开始消融。这是没有死角的攻击,以舰队为中心,四面八方连成一片的光,让不规则多面体狂潮在几百公里外就无法再继续深入。舰队化作伞形态的轮廓,在宇宙空间中继续向着月球飘去,它毫不忌讳和那铺天盖地的舰队群碰撞,因为,没有任何不规则多面体可以突破“伞”外扩散的那片光亮,实际接触到“伞”的轮廓。
十二天都神煞系统,先天灵宝变式之天机伞。
高川就如同发着高烧病人,只根据感觉运转着自身,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能肯定自己一定在想些什么,虽然知道自己在向着敌人发起冲锋,却不清楚自己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一个个的概念钻入他的脑海,但是还未等他理解,就已经被后继涌来的概念给推开了。但是,作为一名神秘专家,对局势的感觉却是很清晰的——究竟是进展顺利,还是危机暗藏,亦或者障碍重重,乃至于摇摇欲坠,这些到底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舰队的势如破竹,就如同一把烧热的刀刃在冷冻的黄油上切过,纳粹舰队的抵抗不能说没有感觉,但却在这种锐利的锋芒中显得无以为继。化作巨大伞状轮廓的舰队吞吐着巨量的光,这些光不仅仅是可怕的武器,也同时是强大的动力,让整支舰队的速度甚至要比眼前的任何一个不规则多面体的飞行速度都要快。
不规则多面体舰队的洪流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好似只会粗暴地利用数量优势,对舰队进行撞击一样,但实际上,在进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最佳攻击射程之前,就已经释放了远距离的攻击。太过密集的不规则多面体已经谈不上“阵型”了,被这股难以计数的敌舰淹没的三仙岛,也无法穿透包围圈,以更完整地角度去观察这片洪流的形状,但是,同样无法计数的远距离攻击情状,到底是从洪流的“前方”发射,亦或者时从“后方”发射的,仍旧可以分辨出来。
实际上,高川能够观测到的范围内,所有的纳粹船舰,不管是不规则多面体形状的,还是飞艇状的,亦或者是其它奇形怪状的,都在以秒为单位,好不间断地发动远程攻击:有实体的飞弹,有交错的能光,有的没有具体的轮廓,而只引发了多重现象,因为破坏力的扩散,反而引爆了这个范围内的实体攻击,但是,所造成的剧烈冲击,却没有随着距离的扩大而衰减。
不说攻击的方式,仅仅说可以感受到的冲击,那是从洪流后方蔓延到前方,步步叠加的力量,一口气冲破最前线,冲向伞状轮廓,直到在包裹伞状轮廓的光芒中消磨殆尽。
轮到数量,论到叠加的程度,纳粹的舰队狂潮所形成的攻击可谓是丧心病狂,其所造成破坏力的方式并不仅仅是冲击波,也存在宇宙空间中所存在的物理结构的崩溃,那已经是远超人类科学可以抵抗的程度。也许仔细解析其发生的现象,能够在纯粹的理论上找到解释吧,但是,哪怕人类对理论的构想,已经来到了试图找到一个大一统理论去解释万事万物的程度,用定义一个量子概念,试图找寻自身所存在的世界的本质,但是,在如此高端的理论指导下,对自身科学理论的实践,却连宇宙载人航行都无法普及化。
量子定义了“事物存在的一个不可再分的最小量”,但是,事物真的存在一个不可再分的最小量吗?
弦理论认为能量弦可以根据自身的运动方式,构成一切现象,乃至于所有的物质态,都不过是这种能量运动现象的一种。但是,这么一个“万物基础”的东西,真的是“弦”状的吗?
人类知道自己一定可以飞出太阳系,但是,人类始终没能飞出太阳系。
人类可以通过量子力学去想象各种用来解释现象和本质关系的量子纠缠态,用熵变去审视宇宙衰亡,乃至于去解释什么是造物主的威能——是的,理论上,这些想象到的东西是可能成立的,于是,能够带来这种想象的理论是充满了魅力的,然而,实际上从来没有人根据这些理论作到这种事情,不是吗?
人类可以用想象去形容自己理论有多么高深庞大,潜力十足,去贬低任何神秘的可怕,然而,在神秘实际展现的力量面前,只靠“想象中的威能和潜力”,而实际连星系都无法走出的话,是脆弱且可怜的。
人类的力量和足以摧毁人类的力量之间的差距,也许并不是人类已知和未知的差距,而“人类认为已知的事情”和“人类真正可以做到的事情”差距。
三仙岛的观测和解析数据在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流淌,让他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纳粹舰队狂潮的攻击,正是人类在理论上也许已经知晓,却无法根据这些知晓的理论实际转化为抵抗能力的程度。也许缺乏的是从理论到应用的时间,但是,在战争中,这便是致命的缺点。
幸好,如今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已经从大部分依靠“科学”,少部分核心依赖“神秘”的形态,被三仙岛重启后,就逐渐改造成了以“神秘”为主体的状态。更高的神秘性,让这片纳粹舰队狂潮用纯粹数量堆积起来的冲击处于一个相对低级而松软的情况,在“天机伞”的光芒中,冲击最大的一次爆发,也仍旧距离舰队本体有几公里远。
“伞”徐徐旋转,徐徐向着月球方向飘动,在密集的不规则多面体中开辟出一条道路,它所行过的地方,范围几千公里内留下了大量不规则多面体的残骸,这些残骸会在后继的十几秒内彻底消失——虽然形容为“消融”,但实际上,这些不规则多面体并没有转化为“宇宙空间中的其它物质或能量,才脱离了观测范围”,在高川的感觉中,它们就是直接消失了,没有了,不存在了,仿佛这个宇宙从一开始就没有其诞生的基础,它之前的存在不过是一种错觉。
这就是“天机伞”的神秘吗?高川也为之震惊着。
但是,虽然可以消灭不规则多面体的许多个体,但是,要从这种“诞生基础”上消灭不规则多面体舰队这么一个范围概念是不可能的。因此,不规则多面体的数量仍旧在增殖,甚至于天机伞在任意一秒内消灭的数量,也无法抵消补充进整支纳粹舰队的不规则多面体数量。可即便如此,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仍旧通过不断消灭周遭最前线的敌人群体,保持一个稳定的前进速度。
整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已经被不规则多面体团团包围,它就像是苹果核,而作为“果肉”的不规则多面体到底有多厚,则是难以从内部“果核”处进行观测的。在三仙岛的评估中,包裹着舰队的“果肉”还在加厚,但是,却被迫随着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朝月球方向的挺近,不断在月面近处淤积。
在一个直径确定的球面上,面积大小是固定的,用同体积的不规则多面体去填充这个面积,所能容纳的不规则多面体数量也是固定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同一时间承受的攻击压力,以及需要消灭的敌人数量,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固定的。
如果纳粹舰队仅仅是堆积数量,而没有在神秘性上的更大突破,那么,只需要维持“天机伞”形态,就能确保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抵达月球表面。
然而,纳粹的这支数量庞大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宇宙舰队并没有众人所希望的那么单调,不规则多面体在天机伞沿着直线挺近了数十公里后,就出现了新的变化。一开始,高川只是从数据上感到狂潮攻击在节奏性的混乱,但在之后数秒内,三仙岛就观测到了不规则多面体表面的深度变化——它们开始有颜色了。
这些不规则多面体的金属外壳在反光中,谈不上是何种颜色,只能形容为“某种金属光泽”,能够反射阳光,也无法抵抗天机伞释放出来的光芒。可是,这种金属光泽开始软化的时候,“天机伞”对它们的消除速度在总体数值上出现了放慢的趋势。伴随着金属光泽的软化,更多的宛如水彩般的色彩,在这些不规则多面体外壳上浮现:油画的色泽是厚重的,金属的色泽是坚硬的,而水彩的色彩,则如同流水和浮云一般柔软,这些不规则多面体仿佛也因此变得无比柔软,那不规则的表面,从充满棱角的多面,转化为由多种弧度构成的多个曲面。
大量的不规则多面体一个挨着一个,柔软的曲面和柔软的色彩,让它们宛如连成一张无比巨大的,完全由色块构成的抽象画绘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