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对约翰牛隐瞒自己的猜测,恶魔召唤程序来历不明,在最坏的情况下,有可能会携带使用者自身神秘的一些信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自身神秘情报的泄露对神秘专家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我当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马虎,如果磁盘的失窃是由约翰牛和左川做的,那她们也应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高川先生,你的目光让我的压力很大。”约翰牛的目光垂了一下,又抬起来,深深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没有表情的左川,才说道:“是的,您的恶魔召唤程序磁盘是我们拿走的,但它已经不在我们的手中。”
约翰牛开始向我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获得恶魔召唤程序,制作出自己的电子恶魔后,她和左江在一次偶然中的碰头了。不过,当时的偶然在事后看来,其实也带有不自然的味道,只是,没有证据,只是神秘专家的直觉而已,其实,神秘专家是最不相信偶然的一群人。不过,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两人的碰面都是事实,也并非是坏事。只是,在她们决定前往亚洲的时候,一封邮件送达她们手中。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一是说明恶魔召唤程序的情况,以证明发信人对恶魔召唤程序的了解,让人觉得,对方就是恶魔召唤程序的制造者。
“你觉得这个发信人是制造者吗?”我问约翰牛。
“也许,我倾向于将这个假定为事实。”约翰牛这么回答。
二是将我和末日真理教的神秘人“卡门”在中继器世界的情况告知两人。
“卡门!”我点点头,心中已经确认了,“我的恶魔召唤程序磁盘在他手中?”
“是的,发信人让我们做的就是这件事,对方希望卡门在拿到磁盘后可以和她进行会晤。”约翰牛的一个代名词让我有些在意。
“她?女人?”
“不,是一个外表为女性的怪物!”约翰牛提到那人,脸色变得阴沉,语气也不怎么好,显然受到过心理层面上的打击,到现在仍旧没有恢复过来。
“你和她交手了?”我问。
“不,没有。”约翰牛慎重地说:“那是只要看到,就绝对不会认为那是正常……不,应该说,一见面就知道那是一个怪物!那个东西,仿佛是完全由异常构成的,它的外在形象根本就无法描述它的本质。”顿了顿,才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异常的东西,就像是,凌驾于所有异常之上的异常。”她有点不好形容,只能说:“正因为它太过异常,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有战斗,也没有反对按它的要求做。这件事有许多不确定的疑点,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个怪物要做的事情,拒绝的话会更加糟糕,而且,有可能会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
“实际情况只有当事人的你们才清楚,不过——”我毫无掩饰地对约翰牛说,“我相信你的判断。”
约翰牛松了一口气:“高川先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并不应该存在完美复制他人神秘的神秘。使用者在操作电子恶魔时,让电子恶魔发挥出来的力量,和电子恶魔独立行动,或者到了其他人手中时,所可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不可能是对等的。的确,神秘在理论上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实现所有可以想象和不可想象的效果,但这并不意味着,神秘在针对某种实际情况时,会完全超脱已知数据所统计出的范畴。目前为止所出现的神秘,九成九都不可能毫无限制地做到任何事情,哪怕有中继器的支持也不可能。网络球对现有已知的神秘进行过数据化统计,发现神秘可以达到效果是有上限的,虽然针对一个神秘事件时,这种上限并不好判断。并且,在网络球统计的数据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完全相同的两种神秘。因此,哪怕是自身的神秘情报泄露,也不足以给使用者带来太大的麻烦。例如这次,假设高川先生您制造的电子恶魔被敌人操控,对方也不可能达到您使用神秘时的水准。如果这个敌人使用您的电子恶魔对付您,那他的失败就是必然的,我相信,您一定明白这一点。”
“哪怕可能性只在百分比的小数点后,我也希望可以谨慎一些。”我慎重地对约翰牛做出警告,“如果卡门利用我的恶魔召唤程序,获得了我的电子恶魔的力量,有可能产生极为可怕的变化。”卡门的来历,以及他和“江”的关系,在末日幻境中所代表的意义,都是极为特殊的,而夜鸦夸克也是我的特殊性的一种体现,我无法想象,两种特殊性融为一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一点都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
然而,在知道自己的恶魔召唤程序落到了卡门手中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所不希望看到的变化已经开始了。因此,这个时候再去责怪谁,都是于事无补。
“您在担心什么?高川先生。”约翰牛问到。
“我不知道网络球对卡门的评价如何,但我认为,你们无论觉得多么高估了他,也仍旧是低估了。”我坦言到,尽管,我无法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一直停留在末日幻境中的人格,是无法真正去理解“病院现实”所带来的冲击的。空口说大家只是在一个意识态的世界里,而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更高层的现实的确存在,最多也只是被视为一种哲学性的假设,大多数情况下,会认为是我的臆想吧。更何况,在身体都变成LCL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再“登出”。这也是我认为,要从“病院现实”这个高度解救咲夜和八景她们,乃至于解放所有的末日症候患者,就必须通过“江”才能办到的原因之一。
“病院”里的安德医生、潜伏者、系色中继器和不知在何处的桃乐丝,虽然都针对“病毒”和“病人”准备了一系列的计划,但是,对于LCL变化仍旧束手无策的他们,最终能够达到的程度,最多也只是治愈还没有LCL化的病人——如果仅仅将目标放在这个程度上,桃乐丝和另一个我正在执行的计划,仍旧是有希望的,所能想象的最好结果,大概也是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也能得救吧,系色和桃乐丝的状态虽然更加特殊,但因为同样没有LCL化,所以,也有被拯救的可能,所以,另一个我才不惜一切,去执行这个计划吧,哪怕是已经LCL化的自己,也是不可能从这个计划中得救的。
牺牲自己,牺牲真江的可能性,去拯救咲夜、八景、玛索、系色和桃乐丝,这样的想法,我也不觉得是错误的。我并不讨厌另一个我,因为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于他正在执行的计划,或许在人的逻辑中更切合实际,只是,不太理想。是的,只是不够理想而已,不是所有人都得救,至少,也不是“高川”所爱着的人都能得救。
我有时也觉得,自己之所以可以复苏,正是因为“高川”的想法中还有理想化的一面,期待着那个梦幻般的完美结局,可主导即时行动的“高川”人格却不得不遵循更理智的一面,所以,内心产生了矛盾,从而被“江”干涉,将我复苏。
我以不合理的奇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本身或许就是“高川之梦”的尽头的具现化。所以,我才会在因为“理想化”的不切实际而感到矛盾和痛苦的同时,却从来都不会因为“理想化”的不切实际而动摇。也因此,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高川”。
很显然,我就是“高川”这个认知,是从我在诞生的时候,在复苏的时候,就已经被赋予的意义。
然而,我这个“高川”的存在,虽然已经宛如奇迹,但是,如果没有更大的奇迹,也仍旧会一事无成,因为,“高川”已经LCL化了,通过一般的方式,根本不可能对“病院现实”进行干涉,而假设“病院现实”就是真正的现实——哪怕我无法肯定,但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那便意味着,我已经不存在从现实层面上,去拯救任何东西的可能,和我相反,桃乐丝她们正在做的,反而才是真正意义上拥有自救可能性的行为。从这个结论来说,另一个我的确是真正走在“自己所爱的人的英雄”这个道路上,而我则不过是一个只能活在妄想中的“伪英雄”而已。
是的,没有更大的奇迹的话,我就是这样的东西——梦的终点,理想化的虚妄。可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末日幻境这个意识态世界中,我在理论上可以比任何“高川”都更强,因为,在某个意义上,这种存在意义的我已经凌驾于“高川”意志的尽头。
我不清楚,这些偶尔会划过脑海的想法,是否就是真实,但是,并不妨碍我将之当成主导自己的行动的假设,而我的一切行动,其实都基于假设。因为我无法理解真正的真实,只拥有一个理想化的梦,或者说,我的确认为,实现这个梦,就是我唯一存在于此的意义。
正因为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觉得卡门的存在性,和自己有许多共同点,也因此是格外强大的异常。总而言之,在“高川”LCL化的现在,卡门也是无法干涉“病院现实”的,而知晓这一点的他,其行动也必然是以“可以干涉病院现实”的更大奇迹为核心,这个目标,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我必然要经过的。
正因为,我们的道路在这个意义上拥有相似性,所以,我更能理解,卡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付出怎样的觉悟和手段。如果说我有多么强大,那么,他便会有多么强大,如果说我有多么百折不挠,他便会有多么百折不挠,如果说我的思维有多么遥远,那么,他的思维也会有那么遥远。我将卡门视为对等的存在,而网络球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想法,我的计划,我的觉悟,到底是怎样程度的东西。
也因此,也许约翰牛基于网络球的情报而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我也觉得她的选择是错误的,而且,是极为危险的。
我和约翰牛对视,尽力表达自己的认真,卡门如果真的因为乌鸦夸克而产生异变,那绝对不是“有惊无险,有后手所以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即便此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作为战友,我仍旧希望约翰牛重视这一点,避免在之后的行动中,因为低估了卡门而造成额外的损失。虽然在夺取精神统合装置这一点上,我将会是包括末日真理教、纳粹、NOG和五十一区,乃至于整个世界的敌人,但是,在情况自然而然发展到那个程度前,我和此时的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并不存在绝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换句话说,没有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的帮助和牵制,一个人去直面末日真理教和纳粹那已经开始执行,却始终没有露出正体的计划,其难度绝对会直线上升。我不害怕面对任何困难,却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忽略一切,任由难度不断拔高,因为,那对我的计划有什么好处呢?
似乎被我的目光盯着有些神思不宁,约翰牛移开一直和我对视的视线,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高川先生,您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团,我们是不可能将之当作另一位高川大人那样看待的,但是,我们也同样认为,您的存在必然牵扯到这个世界更深层次的神秘,也具备比那一位高川大人更重要的意义。
当然,这种看法并不是由我自己得出的,而是以梅恩先知的预言为基础,集合网络球的智囊团分析出来的结果。我不清楚,这样的看法是否正确,但我倾向于,这是正确的,因为,走火和梅恩先知从来都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他们在我加入这次行动之前,对我嘱咐了一些事情,所以,即便难以理解,也不明白您和卡门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何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我也会认真看待您的告诫。我现在的确希望,在卡门的问题上,您只是夸大其词,但绝不会将这种情绪带入行动中。”
“这样就行了。”我说。约翰牛的眼神让我愿意相信,她的回答并非敷衍。
“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确认您的情况。我很快就会回到欧洲,和队伍汇合,您真的不和我一起吗?您的所作所为,会让这个世界的发展趋势一样,所有来自神秘的麻烦都会以欧美地区为中心聚集,相信那边很快就会变成所有计划的核心所在,也是我们最应该关注的地方。”约翰牛严肃地说着,看向左川,“左川,欧美方面的压力很大,你这样的即战力也是必须的。”
“不,我会跟在主人身边。”左川说,“比起你们的计划,我相信主人会更有作为。主人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即便是同时对上末日真理教和铆钉他们,的计划就算有末日真理教的配合,不也一度流产了吗?所以,麻烦的中心才会远离亚洲,回到欧美。”
“唯强者论吗?”约翰牛拍了拍额头,“真不明白,为什么雇佣兵协会那些疯子会以这种人格倾向为核心把你制造出来,事实已经证明,这样的性格并不优秀,而且,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强大。”
“错了,忍者的价值,不在于依附强者,这只是生存的手段,而并非存在的意义。”左江的发言让我不由得侧目,虽然,过去的左江就已经表现出很强烈的,中央公国十一区那种已经湮灭于历史中的古老职业所特有的性格特征,但是,现在的她更加强烈,就像是将一种形象以提炼的方式,极端塑造出来。历史上对“忍者”的描述,和如今的她的表现,其实是有很大出入的。简单来说,左江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一种主流意识形态上的“忍者”模板。
虽然和左川相处不久,对她的过去还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但我觉得,过去仅仅作为雇佣兵而存在的人造人“左川”,绝对不是当前的这副模样。左川到底遭遇了什么?是什么因素让她在短短时间内,就产生这样的变化?是否和桃乐丝有关系?这些问题都耐人寻味,然而,却大概是不可能由左川自己进行解答的吧。
“你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忍者吗?据我所知,忍者这个古老的职业早就已经无法实际考证了。”约翰牛颇有兴味地看着左川,“你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忍者,把你制造出来的家伙,也只是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将你培养成这样的性格。你很优秀,左川,如果可以将这种死板的性格改变一下,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约翰牛,你应该知道,名为左川的这个兵器,早就已经被视为废品而放弃了。”左川面无表情地说:“是主人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意义,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他人想要我成为这样的人,才成为这样的人,而是我想成为这样的人,才成为了这样的人。我以我的理解,去复苏忍者这个职业,它也许已经和古时有许多不同,但是,一定比任何时候的形态,都更能帮助主人。”
“原来如此,从这一点来说,雇佣兵协会的废物利用也算是出了成果。”约翰牛提起雇佣兵协会,眼神中露出一丝嘲讽,尽管很快就消失了,但仍旧被我捕捉到,也不清楚,这是约翰牛的个人情绪,亦或者是整个网络球的态度。若以过去的末日幻境经历为参照,去看待如今的末日幻境,即便雇佣兵协会有不小的能耐,最终也会被由网络球主导的NOG这个庞然大物的彻底消化掉吧。
我倒也是没有想到,左川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在过去,她从来都没有透露出来。我的确和左川、江川两人都有契约,不仅仅是合同和个人意愿层面上的契约,而且,还是以“江”的力量为基础的契约。“江”的力量,足以吞噬个人意愿,所以,左川此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多少也有被“江”干涉的因素吧。不过,正因为“江”太过恐怖,所以,反而在相处和认知的时候,不得不撇开它的存在,否则,一切个人意识表现都会成为“无意义的伪物”。
毕竟,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此时包括我和桃乐丝她们在内的,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识,都是自主自由的呢?一切想法和行为,都是以个人意愿为出发的呢?这种个人意愿,的确是纯粹个人化的,而并非“病毒”和“江”在博弈时强制施加呢?
如果说,我们所有的思想和行为,都是“病毒”和“江”需要如此,所以才存在,那么,我们自身便毫无意义可言。
这样的想法,是极端危险的。但却又看似可以和末日真理教的行为扯上关系——例如,正因为潜意识中认知到这种毫无意义,所以,才寻求末日的终结,在终结的过程,乃至于结果中,重新寻找并获得意义。
太可怕了。
我将这样的想法,封锁在内心的最深处,而仅以忽视“江”的干涉的方式,去看待末日幻境中大多数的思想和行动。
“算了,虽然现在看来,你们的决定有些可惜,但是未来谁说得清呢?也许高川先生你和左川此时的选择,会成为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约翰牛放松地笑了笑,“这也算是不讲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决定吧。”之后,她站起来,拍拍裤腿,说:“我该走了,还有许多事情,亚洲方面就只能依靠你们两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