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真江开车沿山道直下,路边的林木逐渐稀松,田野变成房子,房子密集起来就分割出一条条的街道。这些街道和离开前一样凌乱,甚至显露出一丝丝衰败的气息,不少房子的门户敞开着,商店的玻璃被砸碎,掉落一地都是,有一些墙壁被车辆撞塌了,电线杆也折下腰来,断落的电线在地面不时溅起电火花,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更有车辆横七竖八地阻塞在道路中心以及两侧的人行道上,车体遭到明显的重击破坏,甚至还残留着焚烧后的焦黑和烟雾,简直就是战场一样。
我稍许可以猜想在这段时间中所发生的事情。在我们离开之前,警方就在荣格他们的支持下试图抓捕隐藏在人群中伺机煽动乱象的敌人,现在看来他们的行动也许并不如预计那般成功。
有一些街道被废弃的车辆阻塞,我虽然想要一口气冲回镇中心地段,但还是不得不重新寻找可以让汽车顺利通行的地段。一路上没看到哪怕是一个人影,这个镇子就像是已经死亡了一般寂静,越是靠近镇中心,破败的景况就越加严重,不一会更是看到了几个匍匐在地上的人体,有男有女,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已经死了。
我将车速放缓,仔细观察这些尸体。从穿着来看都是些普通人,流淌在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显然死去多时。他们的手中抓着充当武器的球棒和五金用具,一人的手中还有一副钉枪,在死亡前经过剧烈的挣扎,发生过肉搏战,其中三具尸体上有被枪击留下的痕迹,但更令人在意的是有一具强壮的男性尸体像是被某种残暴发狂的动物嘶咬过一般——他拖着肠子在地上爬了大约五米的距离,脖子的后部被咬得血肉模糊,几乎可以看到骨头。
继续往前行驶,尸体也开始增加,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贵贱富穷,不是被枪械射杀,就是被暴力击打而亡,也不缺乏像之前的壮汉尸体那样。被撕咬致死,以及被焚烧成焦炭。这些尸体有的躺在车子中,有的被从车里拖了出来,有的挂在半毁的商店橱窗变,有的就躺在路边。甚或纠缠在一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将武器插进彼此的身体中。整个现场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味、尸臭和血腥味,根本就无法被风吹散。
从留下的痕迹来判断,似乎发生了一场混战,每个人都在提防身边的人,也不时被身边的人突然杀死。有人逃跑,有人追逐,有人反击,混乱的景象就像是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即便存在警员的尸体。也无从分辨哪些是受害者,哪些是加害者,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怪异。
这个现场给人的感觉并不陌生,我一瞬间就想起了送走八景后,回返到镇郊时看到的景象——这个镇上的一部分人感染了一种陌生的病毒,虽然一开始会陷入昏迷状态,但是一旦离开镇内就会发狂,六亲不认地胡乱攻击身边的人,受伤者即便没有立刻死亡,也会立刻传染上这种病毒。进而发狂地攻击其他人。
从当前的景象看来,虽然镇上的医院和警方已经竭尽全力,但仍旧没能抑制这种病毒的爆发,甚而病毒的性质产生了更具破坏性的变化。就连呆在镇内也无法保证安全了。
尸体的密集度随着靠近镇中心逐步增加,令人不禁心情沉重,因为从那天傍晚开始,镇上的人们大多集中在镇中心的警局和医院一带,灾变最先开始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在那里。往严重的方面想,也许疫情爆发得十分突然。根本就没有给警方缓口气,重新组织防线的时间。大半个小镇的活人突然陷入歇斯底里的混乱中,在受伤的同时自己也变成一个个狂乱的暴徒,警方想要进行压制,但是发病者和正常人混在一起,除非病毒并非多点爆发,并且警方在第一时间硬起心肠采取极端的隔离行动,否则根本无法阻止狂乱和恐慌的扩散。
失去荣格和警长恩格斯的指挥,我对其他人是否能及时采取应对行动没有足够的信心。这个镇子在过去十年中,表面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大事件,而且从这几天的造访也能看出来,安逸的生活令警方的状态显得疲软,虽然已经有先兆,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警惕心和行动力,但如果局面如我所想,他们所要面对的动荡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和控制力。即便有安全局小队的其他成员协助,但因为机构和任务的不同,十有八九无法会因为无法获得接管权,以及情报传递和下属行动力等方面的缺陷而陷入无力作为的被动环境。
我根本无法在脑海中描绘那般残酷而混乱的场面。
虽然感觉上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时间很长,但是在手机的电子时计中,现实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也就是说,这个镇子是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可以想象当时战斗之激烈。
我现在还担心一个问题,在发生了那样的动乱后,充当指挥中心的警局本部是否被摧毁,早一步回归的荣格和咲夜等人是否已经汇合其他人,重新建立起新的庇护所。如今镇上的气氛如斯死寂,但不可能所有的普通镇民都已经死亡,那么还活着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狂乱的暴徒因为病毒传染特性的缘故难以剿灭,虽然现在没有看到他们,但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突然间就从某个房间或某条巷道中扑出来。当然,这里是现实,恢复魔纹使者真正的力量后,就算面对的是千军万马,我也不会感到惧怕,但是现场的气氛令人压抑,就连明媚的阳光也无法让心情好转。
我一早就打开了越野车中的电台,然而无论调整到哪个频道,都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声,手机也没有半点信号。又过了一段距离,就彻底找不到可以让汽车通行的地方了,从这一带开始车辆变得稀少,但是地面的狼藉和周围房舍的损毁却愈加严重,几乎每隔三四米就有一具尸体,挣扎着残酷死去的尸体,维持着怪异姿势的尸体,残肢断臂的尸体,几乎全都是人类,活脱脱一个人间炼狱。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麻木了吧,因为眺望着铺在街道上,笔直延伸向前方的尸堆,心中竟然没有半点的恐惧和悲伤。在我的脑海中,不时跳出这么一行字:死去的人只是人形的肉块而已。我觉得这根本就不应该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是某种冥冥存在的干扰和催眠,它试图将我变成一个冷血无情,毫无社会感性和伦理道德的杀戮机器。我不想妥协,我认为这是一种堕落,然而此时平静的心态却无法掩饰,也无法改变,仿佛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甚至连所谓的“愤怒”都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词汇。
我和真江下了车,真江把巨茧和席森神父的身体从车后箱里取出来,我来到悬挂在商店破碎橱窗上的一具尸体旁拾起他手中紧握的猎枪。正准备和真江汇合的时候,商店一侧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肉眼看得不太真切,发动连锁判定的技巧“圆”之后,才发现真的是一个活人。
一个女性,先前似乎一直昏迷着,正趴在地上,右手骨折了,想要撑起身体,却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做到,就这么一起一伏,慢慢向前挪动。这是一家冷饮店,她挪动的方向是柜台,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呼救。虽然她很可能是受到病毒感染的狂暴者,但是我仍旧觉得在真正确定前不能置之不理,走了那么长的路程,她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活人。
我不打算开口惊扰她,直接发动速掠跃进敞开的窗户,在她身后站定。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仍旧拼命地爬动,她的气力似乎有点起色了,不一会就来到柜台前,尝试着站起来。
我一边注意真江那边的情况,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从背后去看去身材挺苗条,穿着店员制服,虽然右手骨折了,发髻也十分散乱,但衣服上厮打的痕迹并不多。除了她之外,这个商店中的其他雇员和顾客全都死相凄惨,没有一个尸体是完整的。
目前没有发现子弹的痕迹,从死者的相对位置和姿势来看,似乎全部人都是相互殴打、撕咬、砍杀致死,大量的出血根本无法彻底干涸,让地板踩上去充满了粘稠感。这些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机会。有一个人的头部被砍掉了,嘴里却咬着另一人的耳朵,这并不是个例,每个人在临时前的最后一刻仍在试图伤害对方,留下来的现场十分疯狂。
我不知道在这个混乱的地带,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