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五人在今天这种场合,属于位卑言轻,别说的确不懂,就算搞懂也不敢轻易发言。
“贤弟快些讲来,今日咱们畅所欲言,务虚而已,大家不必谨慎。”
朱高炽是个开明君主,自己不懂很愿意虚心听取。
他对于治国理政方面,比解缙、杨士奇等人更为敏感一些。
他清晰地感知到,徐钦所言绝对不是废话!
土地制度决定税收政策。
税收基础决定王朝寿命。
只是他说的‘三大措施’,他却从未听说,所有史料史书中,未曾读到过。
就算老师也从未曾提及过。
徐钦端起茶碗喝了口,润润喉咙,逼格满满地摆出讲师姿态,开口道:
“先说摊丁入亩这个措施。”
“何为摊丁入亩?从字面上也好理解,就是税收从现在按人头收取,变成按土地收取。”
“不论家里人口多少,而论拥有土地多少收税。”
“普通佃农或贫民手上没有土地田产,可以不交税,而地主他手上有大批田产垦地,就按每亩交税。”
“这样就能极大减轻贫困人员的生存负担,让他们能轻装前行,外出寻找谋生机会,想方设法去开垦荒地,或是经商流通。”
“而那些拥有大量地的地主豪绅,就得想方设法把垦地利用起来,不能荒废,这是一种社会责任。”
“如此摊丁入亩制度改革,朝廷户部等相关职能衙门也好管理,土地归谁,谁就按期交税,粮食作物或钱匀可。”
“允许人员自然流动调节,搞活经济,对于新增垦地,政策上给予奖励,相反,对于荒废土地者,要加以惩处,对于连续三年荒废的土地,朝廷无条件收回。”
“至于徭役,今后必须要废除。”
徐钦更是语出惊人。
“这是完全不合理的奴役制度,严重制约了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
“我们提倡劳有所获,按劳取酬,多劳多得原则,无论是朝役,府役,县役等,都是雇佣和被雇佣关系,雇主都得按期支付佣金,这是制度,各级衙门要不折不扣去执行。”
“就算是服兵役,也一样有军饷等保障制度。”
“这里除了罪犯,剥夺一切公民之权利。”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解放生产力,而目前生产力就是垦地扩大,粮食增产,人口增多。”
“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就更好理解,今后无论是高门豪族,还是乡绅地主,只要手上有土地,照样要公正公平地上缴公粮。”
“对于像每年的赈灾救灾等公共事务,官绅家庭要统一服从朝廷号召,出工出力或是出钱,总之,与民共同承担社会公共职责。”
徐钦对他的三项措施,情绪激昂地做了一番解读,让偏殿内的七大才子,包括太子,都惊愕失色。
这个三大措施,简直就是逆天了。
要知道当代仕大夫,从朝廷到县衙的各级官吏,不是豪门巨室子弟,就是地主乡绅出身。
徐大人的措施是在革他们的命,削弱他们的利益,他们能答应吗?
执行起来阻力很大啊。
这种操作不当,就会引起社会动荡。
但实事求是讲,这的确是一项进步制度。
杨士奇稍愣了一下,旋即站起来拱手道:
“下官听了徐大人的解说,如醍醐灌顶,当前税率方面实际不算低了,但人头税的量有限,若以土地每亩计算,朝廷国库总税金将翻上数倍。”
“这是有效抑制豪门贵族,大地主阶层的势力野蛮扩张,加强中央财税,缩小社会贫富差距的一个有效措施。”
杨士奇出身寒门,本就是个寒士,对于权贵阶级的层层盘剥,他当然深恶痛绝。
“至于徭役,广大百姓们更是深恶痛绝。”
一直没吭声的杨荣,他家父是县丞,忍不住发言了。
“乡村承担的徭役,方法是‘岁役里长一人’,即由村里长带领一村十户应役,为期一年。”
“职责主要有管理本乡镇的人丁事产,协助衙门维护地方治安,以及到各级衙门听候调遣。”
“杂役就更加多,则可分为京役、府役、赈灾差遣之役、征解税粮之役、仓库之役、驿递之役、刑狱之役、土木之役等等。”
“一个自耕农或是佃户,每年在完成种植和交税任务之后,还有面对各种徭役,实在是苦不堪言。”
解缙静静地等着杨荣说完,才开口反问。
“徭役乃古往今来各朝代的公认制度,倘若废除,采用雇佣制,请问需要多少钱财,这个国库能提供出来吗?”
“由此可见,朝廷公共政策的制定,绝不是拍脑袋决策,我们现在不妨换个角度设想。”
他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泼来,让在场数人陷入思索。
朱高炽,眼眸内的异彩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何为改革?改革就是革命,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改革初期阻力大没关系,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必须下猛药,要求各地强制执行,甚至于派出军队,或从军队中抽出人员,组建‘稽征卫’派到各地。”
“至于解先生所担心的国库支付困难,不用担心,只要摊丁入亩这项工作完成,上缴国库银两有了着落,朝廷户部可以先发行‘国债’,用金元券支付。”
“下一步永乐朝要度量衡统一,银币统一由硬币和纸币两种,逐步禁止金银在市场上的流通。”
“???”
听到徐钦这一席入木三分演讲总结,对于了解大明国政的朱高炽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从头舒爽到胃。
他心里着实颇感震撼。
虽说他了解这个表弟是奇才,经常有奇思妙想。
可他从没设想过徐钦的才能极限。
恐怕恩师姚广孝也未必清楚。
没想到,徐钦短短一席话,就已经触碰到了朱高炽设想的极限。
表弟竟然有如此大才,能把从古至今的数千年土地与税制的根源,阐释出方法来。
虽说有不少新词,但也不难理解,关键是能解决问题。
这些解缙,杨士奇等,就是夏原吉他们,这些当代难得
的贤臣,都不可能办到。
想到这里,朱高炽高兴地回头抓着徐钦的袖子,高兴道:
“贤弟大才,孤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