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外围,马尔杰诺家族的人马已经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保准连只小鸟都飞不出去。
化名为“柯吉丽丝”的克莉丝多,收起了脚下的魔法阵,她右手上镶嵌着火红宝石的法杖闪烁着光辉,似乎还在回味压抑了四年的爆发,意犹未尽得很。
之前提到过,克莉丝多.德克曼曾经加入法尔姆斯的皇家魔法师团,并在里面取得了不低的地位。
体格不够强壮,身体素质比起其他人算得娇弱,这样的克莉丝多为何能在人才济济的魔法师团站稳脚跟,并取得上位?
当然是因为她的魔法才能。
克莉丝多擅长火焰魔法,最喜欢用极大魔法爆破和远程轰炸,其操控的力度和精准度都非同一般,所以人送外号——
人形炮/台。
只要确定了位置,一发极大魔法上去,不用怎么费心对方就会灰飞烟灭,尤其在这种助长火势的环境里施展更是威力惊人。
显然的,被她派出去的追兵就是最好的定位器,而那些小鬼发现了追兵就不可能不动手,所以——
负责哪个区域的人超时没回来,那些小鬼就在哪个区域。
规定的时间一到,所有钟表上的信号灯变为红色,克莉丝多清点人数,开心的发现果然少了一队人,当即就拿起了手边的魔杖展开法阵。
克莉丝多极为自信。
四年前的失败错不在她,而是有人趁她放完魔法后的虚弱期间偷袭。
在这个国家里,只要不是拉赞先生回归,于攻击魔法一途上,她自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而且,就算躲过了那波魔法攻击又如何,那片区域此时已经化作火海,吞噬着周遭的一切,以马尔杰诺的气候条件看近来不会有降雨,而那些小鬼虽然天赋上佳却来不及成长。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有谁能从这座死亡森林里逃脱升天?
呵,没有。
遥遥注视着远方滚滚的浓烟,火光已经将天际染红,空气里满是熟悉的呛人味道,风带来了脆弱的灰烬,轻轻一碰就破碎无踪。
啊啊,这副景象多久没见了?
四年了……
抛弃克莉丝多的身份,像个幽灵一样活着,直到半年前才用那个病死的妹妹的身份重见天日,来到这里,掌控整个马尔杰诺,帮助组织收敛资金和情报……而现在,她的一切都将真正走到尽头了。
感受着自己剩余的魔素量,克莉丝多缓缓吐出口气,挥手让预备的魔法师团上前,用风魔法促进火势蔓延。
她走到后方坐下,喝下侍女端来的药水,回复体内亏空的魔素。
魔素是魔法师的生命,没有魔素就施展不了魔法,而魔素的容量和质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一个魔法师的能力高低。
当魔法师魔素使用过度时,会出现各种症状,像呕吐眩晕之类的,但最普遍的症状还是体力不支,严重点的甚至会直接晕厥。
自四年前的那场偷袭后她就学聪明了,不再像曾经那样傻愣愣的不留余力,花费掉所有的魔素,让自己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啧,那一大堆的收尾工作呀,没做完死都不能安心。
克莉丝多放下杯子,转身向侍卫长递了个眼神,侍卫长表示明白的点头,命令之前进入森林的队伍全部上前。
士兵们顺从的走到指定地点,他们站在一小块空地里,被克莉丝多的私兵包围着,那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很有压力,空气里弥漫的氛围也十分紧张,令人惴惴不安。
士兵里最有话语权的年长者,忍受不住这份压抑的沉默,他上前一步,想要想要向克莉丝多行礼询问,却因为克莉丝多向侍卫长做的一个手势而愣住了。
那个手势他很熟悉,见到克莉丝多使用过不止一次,它意味着——全部消灭。
全部,消灭?
对谁?
堪堪闪过这两个念头,年长的士兵呼吸一滞,瞳孔震颤。消灭,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啊啊啊啊——”
身后突然传来惨叫,紧接着,惊呼声,怒吼声,哀嚎声,求饶声接连不断,其间还伴随着刀枪碰撞的金鸣和血肉被刺破割裂的声音,但没多久,它们就都消失不见了。
一如最初般安静。
最后存活的士兵,麻木的站在原地,他不敢回头,身体僵硬,手脚冰凉,浑身上下都被刺骨的寒意所笼罩。
尽管听见了有人向他走来,铠甲在行走间发出的轻微碰撞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脚下蔓延的缓慢扩张的鲜红,在不断咆哮着叫他快点逃跑,他也迈不开一个步子。
死了……
死了。
都死了。
就这么简单的被……
刀剑出鞘的铿锵声让他如梦醒般回神,也许是明白自己死期将至,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头向克莉丝多发出质问:“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开始还战战兢兢,颤抖不止,但情绪激动起来后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大,甚至想握紧手里的武器不顾一切的冲向克莉丝多同归于尽。
但很可惜,还没迈出两步他就被身后的人踢了一脚,在被绊倒后,那反射着火光的利剑就唰的落下,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喉咙。
克莉丝多冷眼俯视着一切,不管士兵还有没有意识,像自语般的纡尊降贵的回答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
她像是听到了笑话般的发出嗤笑,猩红的嘴唇弯起优雅的弧度,“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想要收集证据去王都告发我?呵,收尾都不知道利落点,蠢货。”
死去的士兵瞪大双眼,无神的满怀恨意的盯着这个毒蝎般的美丽女人,张大的嘴似乎是想要怒骂,又像是要求饶,他所有的痛苦愤恨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克莉丝多见过了太多太多。从加入军团的那刻起她就拿起了屠刀,无论身处何方,为谁效力,披上多么好听的荣誉褒奖,她本质都是一个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这些被派遣进入森林里追兵,死了哪个都不可惜。
因为就算没死在森林里,也会这样被她处理掉。
这些家伙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吗?之前只是没空理会而已,但这不代表她会容忍他们的小动作。
收尾工作,要利落点啊。
……
死里逃生的感觉并不美好,尤其是他们还没真正逃出必死局面。
“咳!咳!”
呼吸间满是呛人的烟味,眼睛也被刺激得发红流泪,渐渐攀高的温度让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热到发慌。
用了点时间适应,纲吉强撑着自己去清点周围的存活人数,心里在不断涌现糟糕感觉的同时,还浮现出了巨大的疑惑。
为什么……?
从森林外围到这里,这么远的距离,这样的攻击范围和强度……这可不是一般魔法师能够做到的事情啊,其所需要的魔素储量和丰富经验,普通魔法师根本无从具备。
马尔杰诺是侯爵没错,但离王都这么近,能被允许配备这种足以成为战略级别的魔法师吗?答案很明显,不可能的。
那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样的魔法师?
【那手腕,那气势,杀气腾腾的,你不觉得一家主母的位子装她太小了吗?】
维克托早上说的话,突然在脑海里浮现。
【那哪儿是闺阁小姐啊,刚从战场上下来士兵都没她凶悍!】
战场……
纲吉嘴唇发颤,开了头,之后的事情就很好联想了。
【克莉丝多一毕业就加入了皇家魔法师团,几年间就立下了赫赫战功……】
埃德加的话犹然在耳。
【她在四年前的换朝风雨中陨落了,我参加过她的葬礼。】
【……那女人攻击性太强,那魄力和胆量,真不像是在温室里养出来的。】
【柯吉丽丝和她姐姐很像。】
盘绕心头的迷雾,像拨云见月般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尔杰诺夫人不是柯吉丽丝,而是她的姐姐克莉丝多。
克莉丝多没有死!
维克托想要提醒他们的就是这个!
纲吉恍恍惚惚,颤巍巍的伸手捂住了双眼,有点难以接受事实。
——他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啊,这样的失误,与把众人推向火坑里无异。
“你在想什么。”
维克托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
纲吉发出一声痛呼,双手抱头,生理和情绪上受刺激的泪腺有点绷不住了,小孩眼泪汪汪的发出控诉,“你干什么啊维克托?”
“看你在发傻,帮你回回神而已。”维克托用一根手指戳他的脸,没好气的说:“暂时所有人都活下来了,包括俘虏,没人死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现在可没有让你撒娇的时间,好好看看周围吧。”
“……”
纲吉顿了顿,视线往旁边移去,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那十个被他放下来的士兵,他们相互搀扶着,询问着对方的状况。
“感觉怎么样?”
“眼睛好痛,看不见了……”
“手脚也没力气,应该是被绑太久了。”
“被刚才爆炸的强光闪到了,没事,闭上眼睛过会儿就好了。”
“还能站得起来吗?”
“各自报上自己的状况。”
“喂喂,听得见吗?”
“别慌,我们还有逃生的可能……”
该说不愧是有阅历的成年人吗,应对危机的方法和心理素质都很不错,能够冷静的处理眼前的状况呢。
形成对比的,是埃德加那边的状况。
虽然同样扛过了轰炸,但是蔓迪力竭昏倒了,好像是因为过度输出魔素,给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不过万幸的是,他们都没有受到致命性的伤害。就像维克托说的那样,全员存活——
现阶段的。
“你们,没有受伤吧?”埃德加爬起来,少年俊秀的脸上粘了泥土,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落了几缕,看起来不再那么不可接近了。
卡杰门抱起昏迷的少女,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声音闷闷的说:“我还好,但蔓迪昏迷了。”
“呀,那个……为什么你们只张嘴不出声啊?”阿尼亚勉强的扯着嘴角,但掩饰不住眼里的慌乱和不敢置信,一副自欺欺人的样子——他听不见声音了。
其实不止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被强光和巨响给影响到了,现在视网膜都闪着星星和五颜六色的小花,听声音跟隔了层水似的,头昏脑胀,耳鸣震天。
“……我,没事?”察觉到这点的纲吉,困惑的揉揉自己的耳朵。
听声音,没问题;看东西,很清晰;思维……感觉也没什么问题,不晕,不想吐,胳膊不酸腿也不麻。
为什么?
“因为我单独给你多加了几层结界。”维克托撇撇嘴,凑近,小声的在他耳边解释道。
没办法,他怕脆弱的小不点撑不住,他还这么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纲吉愣了愣,看维克托的眼神十分复杂,他明白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作为既得利益者也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但是,总觉得不太踏实……
他知道这事不能声张,小声的道了谢,就沉默的转过头,垂眉敛目。
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得到了特权而不自知,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和大家一样……怎么说呢,纲吉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总是得不到技能的原因。
埃德加深吸一口气,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努力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好了——”
“听得见的人,先用回复药消除负面状态,能走的带着不能走的,看得见的领着看不见的,迅速整顿,我们必须尽快转移!”
“是!”
士兵们条件反射的行礼接令,等反应过来后才有点尴尬的挠挠头。虽然是国王的使者,但这位少年并不是他们的主人,按理说他们是不需要这样的。
“回复药、回复药在……不会吧!?”
纲吉想找装着回复药瓶子的背包,却发现那个背包不见了,慌乱的站起来扫视两圈,然后才想起来,背包没跟他一起进结界,早在外面被蒸发成气体了。
小孩内心恨得以头抢地,颓丧的抱着脑袋歉意说:“对不起,装回复药的背包,没了。没带进来……”
真是个超糟糕的消息。
消沉没两秒,纲吉又想起自己那装着完全回复药的小吊坠,有了这个,想要多少回复药没有?
“对、对了,我——”
他隔着衣服捏住吊坠,想要把它拿出来,却被一只手给摁住了,视线一转,原来是维克托。
光精灵用一种“你是蠢吗”的眼神瞪着他,吓了纲吉一跳,但电光火石间他又猛然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于是小孩捏着吊坠的手渐渐松开,慢慢放了下来。
现在水源不足,就算稀释了回复药也不够用,而吊坠里塞牙缝的分量就更不用说了,现在拿出来怕是会多生不必要的事端。
“没有了吗……”埃德加有些失望的叹气道:“果然什么事都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啊……”
他深吸口气,转头下令道:“后续行动不变,听得见的人领着看得见的人,有力气的人带上没力气的,我们立刻转移!”
“是!”
“阿尼亚,你还能分辨出去小溪的路吗?”埃德加刚问完,就想起他的这个右臂暂时失聪了,于是只好口型加手型,再配合往日的默契,让对方连蒙带猜的理解自己的意思。
所幸,对方足够靠谱,没一会儿就理解了。作为三侍从里脑子最好用的那个,阿尼亚对埃德加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一马当先的走在了最前面。
不就是是因为大火导致“摆设”变了点吗,他难道还认不出来路了?
面对森林火灾时,顺风跑路就是在找死,与火赛跑的结果只能是被火焰围堵。可恨的是,这些风几乎都是魔法师人为操控的,逆风走就在靠近森林边缘,也就是敌人所在的方位。
而且这里是森林,在不熟悉的地方立刻找到植被稀疏的空地谈何容易,现在他们唯一知晓的,又符合逃生方向的,只有之前栖息的小溪。
“谁还有水的?从衣服上撕下块布来浸湿,包住口鼻!”
“没水的也找东西捂住!”
“不要直起身,弯腰前进!”
因为埃德加的命令,大家分工明确,行动井然有序,可随着时间流逝,周围的火势也越来越猛,已经有树木承受不住火焰的侵蚀开始倒下了。
“危险!闪开!”
卡杰门一把踹开一个人,抬手拔剑,锋利的剑刃配合斗气将面目全非的树干切成几段,散落在地上。
死神如影随形,他们这帮“老弱病残”行程进度缓慢。谁都清楚,拖得越久越危险,他们没有后路,唯有继续前进才能赢得一丝生机,但这么一来,那些“拖后腿”的存在就有些碍眼了。
大家的情况都很不好,周围灼热的温度在蒸发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水分,动摇他们的意志,发散他们的注意力。
而且,已经有好几个人出现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本就是伤患的几人伤上加伤,直接失去了行动能力。
就算他们身手了得,能避开了火焰和倒塌的树木,但只要他们还在呼吸,就避不开充斥在空气中呛人的浓烟。听说遇到火灾时,大部分人在被烧前都是先被烟呛死的,这话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纲吉的直觉很敏锐,尤其在这种绝境里就更敏锐了。他的心脏一直高高吊起,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周围人的焦躁、怨恨、不安、恐惧,以及某些人想要放弃的欲望。
这是正常的。
求生欲是每个人的本能,想要活下去并不可耻,优先保护自己亲近之人的选择也没有错。
但是,纲吉本心不想从同伴们的嘴里听到带有“抛弃”意味的话语。
埃德加……
注视着走在最前面,支撑着已经体力不支的阿尼亚继续前进,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的少年,纲吉眼神复杂,咬咬牙,义无反顾的转头去帮衬落后的人。
“换人,有力气的来轮流背负伤患!”纲吉替埃德加下了命令,他看了眼埃德加,对方没有反驳,间接承认了命令的效力。
反正从火海蔓延后,大家就该看出纲吉的地位不低于他了,埃德加没有继续做戏的意思。
他的情况还好,至少还能挥剑自保,阿尼亚的状况就比较糟糕了,还得要他来搀扶。
唯一还留有力气的卡杰门,不但要背负昏迷的蔓迪,还要保护埃德加和那些无法抽出手自保的士兵,用不了多久体力就会消耗一空。
卡杰门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防守范围在不断缩小,他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埃德加,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而弃自己的主人于不顾。
他们都如此,既没有魔素也不会斗气的十个士兵当然就更惨了,他们稀稀落落的缀在后面,脚步沉重,三三两两的相互搀扶,或一人拖着一人,随时会掉队扑街的样子。
纲吉是除维克托外状态最好的人,因为之前的轰炸他并未受多少影响,还有余力保护别人,这才能在在卡杰门缩小防守范围后移去后方帮忙。
小孩当然看到,在自己后退时埃德加望过来的诧异的眼神,但他狠心无视了。
他不是不知道人数越少越好逃脱,拖得越久越危险,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应该做出正确的取舍,但是,他真的没办法把伤患和陷入昏迷的人丢下,因为他觉得那与谋杀无异。
他要真那么做了,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的梦魇里!
纲吉知道自己很任性。
大概是这些年过的太好,被老师和大家宠坏了,所以分不清轻重,自不量力,他的感情用事,付出的也许是生命的代价。老师和拉赞先生之所以不希望他从政,就是因为他心太软,而他们又舍不得逼他,他都明白。
“咳咳!小少爷……请,放弃我们吧……”一个因为强光而暂时失明,并且因为一氧化碳中毒的士兵说道:“感谢您愿意继续带着我们,但是,我们已经没有用了……”
“请丢下我们吧。”
纲吉抿紧唇,他个头小,单独没办法带这些人走,只能从旁边帮忙,或是踢开倒塌的树木,让他们前行的轻松些。但小孩没料到,自己都没放弃,这些士兵居然就打算舍身取义了!
他很生气,但在对上士兵们无奈悲哀的眼睛后,那股怒火又被一股沉重压制,萎靡了下来。
他莫名理解了士兵们行为的意义。
他们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拖油瓶,与其让贵族大人为难或是亲口下令抛弃他们,不如聪明的自己提出,用性命争取贵族大人的怜悯与愧疚,以此来好好安顿外面还活着的家人。
忍不住再次看向走最前面的埃德加,纲吉不信对方没有听到,但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少年自始至终都没回头,只是一味的向前。
这种沉默无异于纵容。
这边,那个说话的士兵用卑微至极的语气祈求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您——求求您,求您务必答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带几句话而已,真的……”
也许是纲吉没吭声,让他以为纲吉默许了,于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有个妻子,她叫爱莎……我们才刚结婚不久,咳咳!请、请告诉她,我爱她,很爱很爱,但是让她咳!让她,改嫁吧……趁着年轻,找个喜欢的……别那么傻……”
说着,士兵的泪水便滚滚滴落,从他的语气和紧握着的拳头里,纲吉能看出他的不甘心,但他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有了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留下遗言。
“贵族大人,请您也顺带帮我带几句话吧,不会占据您几分心思的。”
“我母亲已经很老了,所以就算是用骗也好,请告诉她……我去了很远很远的服役,未来,未来还可能成为侍卫长,就是需要多几年的锻炼。让她不要操心,我,我会过得很好的……”
“我有两个儿子,请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要总是撒娇,要学会成为大人,要保护好他们的妈妈……”
“我什么都没有,不过我攒了半年的钱,买了瓶昂贵的酒,还没来得及喝呢。贵族大人,您要是有闲心,能不能把那酒倒在我的坟墓前……”
“贵族大人,我妹妹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她的嫁妆……”
“贵族大人……”
“……”
这些声音并不大,只是絮絮叨叨的,和早晨临行前老师的唠叨叮嘱有些相似,有些还重叠在了一起,但是每个人每句话,都真挚至极,一点点的,描绘出了他们的血肉。
若说之前纲吉对他们的感官,还是只是敌对方抓获的俘虏,对生命的认知还处于片面,现在听了这些话后,他们的形象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让人深刻的意识到,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家庭和羁绊的,活生生的人类。
他们每个人都代表了一个家庭,他们或有妻儿父母或有兄弟姐妹,他们可能家庭美满,也可能生活艰辛却不放弃希望,唯一相同的是,要是在这里放弃了,他们的家庭都会破碎。
“不用对我说。”
纲吉终于开口了,因为干燥,孩童有些沙哑的嗓音让场面纷乱的声音戛然而止,“你们回去自己对家人说吧,想做什么也等回去了自己做。”
好像赌气一样的说法,考虑到小少爷的表面年龄,士兵们纷纷表示包容和理解。
有一人苦笑道:“我们也想啊,但是……”
“不会的。”纲吉没回头,定定的看着前方,语气笃定,“你们不会死的。”
“因为,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被宠坏了的孩子,都是任性又霸道的。
因为被长辈们纵容溺爱,想要的就能得到,这种性子很难改过来,就算远离了给予他们庇护的长辈也一样。
纲吉就是这样。
就算平时不显,已经深入骨髓的东西也不会改变。
他要所有人都活着从这里出去。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会尽全力——不,是拼死也要做到!
他可是被魔王宠坏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