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碧荷湖畔。
傍晚时分,暑气尽消,橙红色的晚霞落在湖中,连荷叶上细微的绒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陆知微从马车上下来,只一眼就看见了湖畔坐在那里钓鱼的女子。
都说国朝公主殿下偏爱男装示人,喜骑马射箭,毫无女儿家的温婉柔情,白费了那张倾城容颜。
这并非陆知微第一次见公主殿下,那年殿下从边关归来,她亦在楼上凭窗观望。
那日的公主殿下穿着半甲,骑在马上,笑容灿烂仿若骄阳,风采胜过无数京中儿郎。
陆知微羡慕公主的洒脱。
却从未想,公主殿下着女装时,竟会如此……绝世。
她被称作大秦第一才女,无数脍炙人口的名篇倒背如流,便是让她现在作诗一首,也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此时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赞美之词。
唯剩绝世二字。
殿下斜倚在一颗大石头上,一手执鱼竿,长发用玉簪简单挽起,裙摆堆叠在一起,宛如绽放的莲花。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知微的注视,池清抬眸看了过来。
一阵夏日凉风吹过,吹动陆知微的衣摆,也吹动了池清鬓边的长发。
“陆姑娘。”
池清在陆知微眼里是绝世,陆知微在池清眼里同样不遑多让。
丞相家的女儿穿着天青色的长裙,钟灵俊秀,世家贵女的典范,带着骨子里的矜持和傲气。
是在现代浮华社会里见不到的美人。
就算那些流传了上百年的豪门,也会因为信息化金钱化而加速腐败,不可能拥有这种玄妙的气质。
陆知微缓缓走到了池清身边,衣袖轻抚过,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池清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大芭蕉叶,放在身旁地上,“坐,不必客气。”
坐在地上?
这不符合陆知微从小学习的礼仪。
但她没有犹豫,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没什么动静轻飘飘的坐在了芭蕉叶上。
“知微,你猜我今日喊你来是为了什么?”池清出声问道。
才第一次见面,就直呼姓名。
陆知微沉吟须臾,“是为了让我给父亲传话吗?”
池清轻笑,转头看向陆知微,“你有点滑头。”
那封信很明确了,所以陆知微是在装傻。
被说滑头陆知微并不生气,她和池清对视,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那殿下是如何想的呢?”
“节制天下兵马,掌京都五军司,后面还可能辅政决议国事,自古以来,有类似的情况吗?”池清没有回答陆知微的问题,反问了回去。
陆知微神色不变,“有,摄政王。”
“那结局如何呢?”池清继续问。
“要么篡权夺位,成为新的天下之主。要么清算死亡,株连甚广。”
池清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荷叶上,声音有些慵懒,“是啊,只有这两条路,知微,你最是聪慧,觉得我该走哪条路呢?”
陆知微神色微变,不明白池清为何会这样说。
她之所以手握重权,是因为她是女子,两条路都和她无缘。她不会篡权夺位,也不会被清算死亡。她将幼弟扶持到亲政,便可以功成身退,享受无上荣光。
待太子亲政,顶多十年,而那时公主也才27岁,正是年富力壮之时,不管是继续辅助皇帝,还是纵情山水之间,都没有人会阻拦。
除非,她要成亲生子,要让自己的儿子登基,才必须走第一条路。
但老皇帝的圣旨一下,普天之下,没人敢娶她。
正当陆知微不解之时,池清笑着抬起了鱼竿,看着上面扑腾的鱼,“鱼上钩了。”
她没去管挣扎的鱼,也没等陆知微的回答。
“知微,做人不能没有理想的,我和你写的那封信,你真的懂了吗?”
陆知微正是有些不解,才会选择前来。
怎么样砸掉他们的房子呢?
将鱼竿插进了土里,池清抬手,揽住陆知微的肩膀,贴近她的耳朵,气息温热。
“当然是成为他们的主人,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彼时,我要满朝尽红颜,须眉尽低头。”
陆知微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心神俱颤!
她猛地转头去寻池清的眼睛,她要看清池清此时的表情,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
两人此时贴的很近,池清偏浅的眸子倒映了陆知微的眼睛。
还差一厘米,鼻尖相触。
她在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一丝戏谑,只有无尽的野心,如大火燎原,将她点燃。
池清稍稍后移了一点脑袋,吓死了,差点亲上……
陆知微倒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满脑子都是池清刚才的那句话。
怎么可能!
公主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古往今来!
从未有女子……
从未有女子称帝!
池清捏了捏陆知微的肩膀,让对方回神。“你害怕了?”
“不。”陆知微下意识的回答。
松开陆知微,池清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逆着阳光,对陆知微伸
出了手。
这个举动并非寻常,在这样的时刻,透着别样的意味。
陆知微抿了抿唇,下一秒,她伸手,放在了池清的掌心。
两只同样白皙柔软的手交叠,加在一起可能还没军营里一个普通丘八的拳头大,但在这一刻,没有人会知道,这两只手在未来的日子里,会搅动起怎样的风云。
池清一个用力,将陆知微抓了起来。
陆知微腿有点麻,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池清的肩膀,两人贴的很近,夏日的衣衫单薄,足以感受到皮肤的温度。
不知是夕阳有点太晒,还是别的原因,陆知微的脸颊有点微红。
池清低头,细心的摘去陆知微裙摆上的一片落叶。
心潮起伏间,陆知微后退一步,对着池清行了一礼,庄重而严肃。
“知微见过主上。”
她的腰弯了一半,就被池清托住,下一秒,在陆知微不解的目光下,池清再一次和她握在一起,一半的阳光撒在池清的脸上,让她看起来仿若神明。
荷香中,夕阳下,池清的声音清透,“我们之间目前还不是君臣,也绝不是主仆,我更愿意称这种关系为……”
“共犯。”
“我是主谋,你是从犯,我们,是要颠覆这个天下的。”
陆知微怔怔的看着池清,久久没有回神。
回陆府的路上,陆知微靠在车厢,呼吸始终难以平复,只要一闭上眼睛,今日发生的一切便在眼前浮现。
而此刻,她才终于想起那一刹那,她和公主殿下的距离,实在过于……亲近。
消退下去的红霞再一次蔓延到她的脸上,陆知微抬起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