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奏本被递给叶向高,小皇帝脸色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自顾自的朗声道:“昨天深夜,奏本被送到御前,朕观后大慰!韩卿和李卿皆是国之栋梁,我大明之柱!”
“朕打算下旨让李元和韩爱卿将此战斩获的所有建奴头颅,尽数押送至京城!朕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用建奴的头颅祭拜列祖列宗!!”
人头制成的高塔,称之为京观!
看着御座上滔滔不绝,兴奋异常的小皇帝,殿内大臣们除了附和,此时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搅了皇帝兴致的事情,当世大捷,当为此贺。
其实昨天晚上奏本进京的时候,大部分在京高官就已经知道了辽东发生的事情,几乎所有实权门阀大家族在辽东都有沿线和族人经营,消息来源不见得比皇帝差了。
但是表面功夫此时还要做的。
“臣等为陛下贺!”
“大明国祚绵长!万世之福!”
“全赖陛下统御万方!”
哒!
站在首位的叶向高已经看完了韩爌所奏,轻轻合上奏本。
韩爌的文笔在朝堂上向来是数一数二,这一片奏本可以称得上名臣述职的模板了,故而笔触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至于内容嘛......
叶向高内心冷笑一声,韩爌也太过着急了。
韩爌这一封奏本几乎将辽东之战,大灭建奴的功劳自己占了一半去。
“那李定国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人,”叶向高此时已经是面带微笑,将奏本递给下一个人,也抬头向着小皇帝恭贺。
叶向高敢打保票,韩爌寄出这封奏本的时候,绝对没有和李元商议。
韩爌和李元有合作不假,这事叶向高早已经知晓,但是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一旦两人之间利益发生冲突。
合作?
呵呵,如果不把对方攀咬致死,那死在李元刀下的无数建奴都会觉得委屈了。
念及至此,叶向高也朗声为小皇帝祝贺:
“陛下当祖庙告封,臣与百官同僚,深感陛下弘治之功!实乃我大明之福!”
听了叶向高的恭贺之语,虽然向来对叶向高有些看法,但是此时的小皇帝已经眉开眼笑了:“叶爱卿首辅,此大捷也有你的功劳!”
“此乃李元之功,臣,不敢偏占!”叶向高低着头,声音却异常洪亮。
大殿内的上一息都还在恭贺的大臣们突然安静了下来,看了看叶向高,虽然对于叶向高说话内容有些诧异,但是皆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只有朱由校还不知其中奥秘。
听了叶向高之语,小皇帝深以为然:“说的是,此战李卿出力甚多!应居首功!”
可是话刚出口,小皇帝就已经意识到问题:韩爌是蓟辽总督啊,按功劳,应当先赏韩爌,且文臣优先啊......
一旁的左光斗暗暗叹了一口气,神情中充满了无奈:这就开始了,从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而非个人抱负或者理想能左右。
韩爌与叶向高之间的首辅之位争夺战,因为叶向高的一句话,已经开始了。
不,从昨天夜里,韩爌的奏本抵达宫门口的那一刻,已经开始了。
李元已经做大,叶向高无法制止,但是只要他在首辅位上,李元就要被压制在辽东,不能进京搅动风雨。
现在韩爌想要得首辅之位?
大明朝的安定国祚,比你韩爌个人理想要重要得多!
叶向高已经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了道德和俗世观念的最高点:只有我,才能压制李元,其余人当首辅,都是为大明朝埋下祸根!
“皇上,”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吏部侍郎黄嘉善站了出来。
“臣以为,在韩爌和李元进京之前,应当将辽东之战众人的功劳、封赏确定下来!以安抚人心,早定社稷。”
“臣附议!”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赵南星开口支持。
不多时,已经有三位殿阁大学士,两个内阁成员,五名大部侍郎站出来支持叶向高了。
左光斗瞄了一眼众人:叶向高首辅经年,势力着实壮大不少。
“还是黄爱卿周到,朕也是如此想法!”小皇帝自知方才失言,此时神色晒晒。
倒是站在一旁伺候的魏忠贤心思玲珑,走了两步,靠近皇帝小声道:
“圣上,要不要休息片刻?”
“嗯?”小皇帝一愣,而后心领神会:“啊对对对,朕要歇息一下,给众爱卿赐茶!”
圣上去偏殿小息,殿内诸人也都不需要那么刻意维持朝堂体面,关系相近的也都站在一起,小声商讨辽东封赏之事。
“遗直,方才你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老夫也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讨一二,”叶向高走到左光斗身边,语气温和。
左光斗身为左都御史,同时又是文渊阁,文华殿双殿学士,且是当朝皇帝登基的第二功臣,他的话,对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叶向高想要将左光斗争取到自家阵营,一起对抗韩爌的入阁动作。
“叶大人,”左光斗身形颇瘦,说话的语气也和身形一般锋锐:“何必做鹬蚌相争?”
左光斗话音一出,饶是叶向高养气功夫到家,没有当场拉下脸,也是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吾是为大局着想!”
“遗直洗耳恭听,”左光斗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内敛的客套。
“韩虞臣与李元有朋党之利,”叶向高虽然苍老,但是一双眼眸依然锐利,看着左光斗,直接下了结论:
“天启二年十月,李元进京闲赋稍安,当时努尔哈赤占沈阳城,同时进攻辽阳,韩爌出言助李元出山,从整辽东局面,结果呢?沈阳城没有夺回!但是至此李元麾下兵卒遍布辽东!朝廷却无可奈何!”
见左光斗并不作声,叶向高继续道:
“十一月,辽东巡抚与总兵隔阂深重,至于兵刃相交,孟晚安昏头炮击李元,结局呢?韩爌和李元一出双簧,李元任辽东总兵,彻底掌控朝廷五万余精锐兵马,朝廷钱粮大半流向辽东!归李元所有!接下来,你也知道,韩爌请缨任蓟辽总督......”
“遗直!此中蹊跷,吾每每想来,无不胆战心惊!朝政表面晴朗,暗地里已经暗礁遍布了啊!”情到深处,叶向高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丝的恳切。
此时的左光斗也有些意动,诚如叶向高所言,每次朝廷大事发生,结果都是李元得利......
“吾今日上朝之前,看了一篇文章,”叶向高话锋一转,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何书?”左光斗皱眉。
叶向高唇齿开合,只说了四个字:“《庄子·胠箧》。”
叶向高话音刚落,左光斗双眸骤然一缩,语气中竟然少见的带了惶然:“此话万万不可轻言!颠覆之事,事关社稷!”
“那么......”叶向高目光灼灼。
“吾帮你便是......”左光斗深深一叹,与此同时,扭头望向北面,目光中已经全是警惕。
《庄子·胠箧》:窃钩者诛,窃国者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