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正午,湿咸的海风。
低纬的烈日炙烤码头上的木头,将皮肤晒得隐隐抽痛。
这显然不是个工作的好时候,但某些人没有选择。
约翰史密斯,布里克瑟姆镇上的警署长,说起来也算高官,但在这警力稀缺的地方离特权阶级还远的很。
此时。
他带着两个下属围在港口,穿着白色衬衫,外套绿色编织马甲,蹲下身查看一艘单发动机的小型渔船。
“真可怕,我们港口是多了个剑鱼群吗?”约翰摸着渔船底部的裂纹,手掌虚握,装作有剑的模样来回比划。
“头儿,这笑话可不好笑。”左手边的乔治戴维斯皱起眉,“什么剑鱼能穿透镶嵌两块铁板的船底?”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刻板的人,头发整齐的向后梳,裤脚与袖口一丝不苟,很符合外人对英国人一切的刻板印象。
“那可说不定。我记得在英国伦敦博物馆,还保存有一块被剑鱼刺穿的,50厘米厚的船底吧。”落在最后的亨利布朗逊耸耸肩,“这玩意儿能重100千克,游起来可不得了!”
乔治想了想,点头,“你是对的。”
“好了,伙计们!”约翰打断他们,撑着膝盖起身,“这是一件令人惋惜的意外。不过我想,上帝会指引威廉先生的。”
他抬头看一眼硕大的太阳,抓抓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至于现在,有谁想和我喝一杯冰镇啤酒吗?”
“你请客吗,头儿?”亨利用手掌在脸颊旁扇风,挤眉弄眼,“我可是知道一家非常棒的酒吧,就在巴斯修道院旁边。我敢向你保证,它除了贵一点外没有任何缺点!”
他是三人里最胖的,蹲下身时白花花的肉会从衬衫扣子里挤出来,仅仅这一会儿就热得受不了。
约翰装模作样地思考一会,然后一巴掌拍在亨利屁股上,“好吧,看在《PLAYBOY》的份上。”
“Cheers!”亨利欢呼。
乔治有些不满,挽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头!我们从警署出来连两小时都不到,只是看了一眼渔船,怎么能这么草率地结案?”
“嘿!冷静点伙计。”约翰拍拍他的肩,指了指船底的裂纹。
“船失事的地方离岸有两海里的距离,不是意外,难道有谁潜水那么远就为了弄沉条船?而且,这种贯穿痕迹可不像人类的工具能办到的。”
“可是……”乔治语塞,“还有其他可能也不一定吧?”
“那你就自己去查吧,如果你实在不满意的话。”约翰叹口气,推开他,和亨利勾肩搭背的离开,“虽然结果没差就是了。”
乔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远去,转身,与他们分道扬镳。
……
布里克瑟姆镇的公立诊所,穿着病服的伊恩倚靠在床上。
太刺眼的光束穿过玻璃,床头的花瓣蔫着垂下脑袋。男孩用手背遮下阳光,下床将窗帘拉上一半。
叩叩~
房门被敲响。
从港口离开的乔治推门进来。
“打扰了,伊恩琼斯先生。”他走进来将门重新掩好,“能耽误您点时间吗?关于昨天的意外,我有些事情需要询问。”
“啊,当然。”伊恩有些惊讶,又或者是害怕,他点头,忙说:“您请问。”
乔治也不客气,过高的温度已经让这位警官的衬衫被汗液浸湿,他拉过病床对面的椅子坐下。
严肃问:“那么,伊恩……在船沉没之前,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
“是啊。”乔治蓝色的眼睛深邃些许,像是渐变的海面。他抿抿嘴,有些紧张,“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鲸鱼,或者狮子那样?威武又狭长?”
“……不,并没有。”
“那影子呢?你有看到什么影子吗?”
“也没有。”
伊恩摇头,想想后再次确认,“我很确定,我没有发现您说的那些……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当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渔网上,没有太在意周围。”
“……这样吗。”乔治前倾的身体靠回椅背。
他沉默一会儿,又问:“琼斯先生,还记得船沉没总共用了多长时间吗?”
“大概……三分钟?”伊恩迟疑,“我也不太清楚。”
“三分钟。”乔治小声重复。他回想自己在港口时看到的狭长裂口,预估片刻,认为是正常的沉没速度。
叹口气,他不再抱任何希望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船上配备有救生衣吧?为什么没有装备?”
“……因为船上的救生衣只有一个。”伊恩低下头。
他似乎仍留有阴影,睁大眼睛,显得惶恐不安,“大叔说自己水性很好,并不需要……可他在落水的时候被侧翻的船砸到脚腕,所以才……”
“我知道了。”乔治点头,打断他继续回忆。
他从椅子上起身,微微鞠躬,认真说,“不打扰了。还请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
“……谢谢。”
乔治拉开门。
可下一秒就与外面的另一波人撞在一起。
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正服,拿着摄像机站在走廊上,举着手正要敲门。
――是《布里克瑟姆新闻报》的人。
乔治扫了一眼他们的工作牌。
布里克瑟姆是德文郡的一个小镇,人口不多,虽然凭借旅游业与渔业收入不菲,但却少有新鲜事。
上一次出现的命案距离现在是七年前,然后是13年前,再然后是30年前……更早的就因为时间原因记不清楚了。
当地的新闻报想抓这个热点并不意外。
乔治挡住门框,高声说,“嘿,先生们!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把别人的伤口翻来覆去询问,来满足自己,或者那些无聊群众看热闹的心情。”
他的眼中满是厌恶,强硬的把门拉上,“但这个孩子现在需要休息,如果你们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就好。”
……
等乔治打发走那些烦人的记者后,已经是下午三点。
他疲惫地开车回到警署。
那是一个很气派房子,三层高,棕红色的木质瓷砖将它打扮的非常显眼。
乔治踩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埋头写这场意外的结案报告。
是的,乔治现在也觉得这是场意外了。剩下的,就是将报告发给大地方的警署,让他们派人来核查海洋里的生物。
――毕竟小地方装备不够,可没办法做这种工作。
吱呀~
门外的木制地板被人踩响,一个人推门进来。
“嘿!要来一口吗?”
浑身带着酒气的约翰走过来,将一瓶生啤放在乔治面前的桌上,一屁股瘫坐回椅子。
“亨利那个混蛋,推荐的什么破地方,一瓶生啤竟然敢卖我四英镑!我真想把他们老板抓起来!”
他拍动桌子,碎碎念抱怨――要知道即便在伦敦这样的大城市,一瓶生啤的价格也不会超过两英镑。
可末了,约翰又小声嘟囔,“不过……那些陪酒的女孩们真的太棒了,比我初恋好看多了!”
他说着贼笑两声,也不管有没有回应伸头去看乔治的报告,挑起眉角。
“你看吧,我就说是浪费时间。年轻人就是较真,有那功夫还不如跟我们去酒吧艳遇呢。”
乔治叹口气,“头儿,我已经35岁了。”
“35很老吗?”约翰翻个白眼,“我过50岁生日的时候,许的愿就是能变成40岁的年轻人。”
他哼哼着将桌上的生啤重新拿起来,打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乔治写完最后一行报告,才抬起头,“亨利呢?”
“还在酒吧里和小妞骚聊呢。”约翰打个酒嗝,嫉妒的咬牙,“23岁的混蛋小子在这方面就是占便宜。”
见乔治将报告放到一边,约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好了,不要让亨利等久了!既然工作完成了,那就一起去喝一杯吧。”
“不用了,我……”
“嘿!听着小子,如果不想在工作中被穿小鞋,那就不要拒绝领导的邀请!绝对不要!”
约翰挥手打断他,“我可是从监控看到你回来后特地赶来的。”
“……好吧,我知道了。”乔治苦笑。
……
下午四点,外出的渔船陆续返回,布里克瑟姆逐渐繁华起来。
约翰推开实木大门,Oasis乐队的《DigoutYourSoul》在耳廓里疯狂跳动。
这是08年发布,并在今年获得NME最佳专辑提名奖的作品,在酒吧的受众很不错。
“怎么样?很棒吧?!”约翰凑到乔治耳边大声吼。
绚丽的灯光旋转着照耀每一个地方。
乔治怂耸肩,“还可以。”
他轻车熟路的来到吧台,“来瓶威士忌,谢谢。”
乔治并非没有来过酒吧,之前的拒绝只是因为这件案子牵扯到他的精力。
“这里!”坐在不远处的亨利看到他们,挥手大吼。
约翰从布料稀少的女郎中间挤过去,一巴掌打在亨利脑门上,端起他面前的酒仰头饮尽。
“就你一个人?那个长像酷似苏珊波伊尔的女孩呢?”
“有个有钱人找她去跳舞了。”亨利耸肩,惆怅地吸吸自己肚子,忧郁地看着舞池中央,“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啊。”
……
沉迷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亨利早就扭着屁股冲进舞池里。
约翰将玻璃杯与乔治碰了一下,在嘈杂的音乐中随口问,“你来布里克瑟姆也有十年了吧?”
“九年又四个月。”
“哦,该死的!记得可真清。”
约翰大笑,“不要总那么严肃,如果不能和下属打成一片,等你接任警署长后他们不会给你认真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