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雪思忖片刻,眼中疑惑依旧未消。
“师兄,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这灵宠难道不是……”
在修行门派中,灵宠因为并无太大作用,因而并不常见。大多是主人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禽兽精怪体内,使其具有一定的灵智,以供驱使。
若是灵力高强者,还能让灵宠化出人形来,与人进行对话。
但灵宠身上的灵力毕竟并非生灵自我修炼而得,能力强弱主要依靠主人,不如主人自行修炼、增强自身来得快速直接,便显得弥足鸡肋。
既是这样的存在,又何来底细一说呢?
晏知月便淡声为她解答:“它乃是如山从外面捡来的,来路不明。我已用灵力探寻过,但并没有发现异常。”
宫雪顿时了然,点点头,“竟是如此。追踪一事,我倒是未曾尝试过,不过可以一试。”
晏知月:“麻烦了。”
宫雪笑了笑,温声说:“不麻烦。”
说完,她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再从锦囊里拿出一枚指甲大小的黑色药丸。
“这枚药丸里有一只蛊虫,喂那位姑娘吃下。待我改日下山后,会放出另一只同命双生蛊,依照它的气息去搜寻。气息浓重处,约是它停留很久的地方。”
晏知月接过药丸,“多谢你。”
宫雪站起身,朝着晏知月颔首,姿势不卑不亢的,“师兄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走了。昨日回山时时辰不早,还未来得及向山主问候。”
晏知月:“你去吧。”
宫雪转过身,不急不缓地走出小院。
十几步路过后,她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便略略停了下脚步。
扭过头,恰好对上了一双红眼。
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端坐在数丈之外,正好奇地看向她。
宫雪挑了下眉,低声呢喃:“原是只兔精啊。”
怪不得生得如此冰肌雪肤。
竟比珠璇还漂亮。
翌日。
转眼又至旭日东升的辰光。
晏知月拎着剑打开屋门,毫无意外地看到了池蓁蓁。
只不过,这回,她没有窝在自己常坐那只木椅上,而是恹恹地趴在房门口,两只耳朵也垂了下去,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晏知月居高临下地瞧了她几许,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为何挡路?”
听到他说话,小兔才站了起来。
只是,依旧闷不吭声。唯有两只前爪委委屈屈地扒住了他的下摆,似是不许他走。
晏知月:“松手。”
池蓁蓁大幅度地摇了摇脑袋,鼓着嘴,用全身动作表示拒绝。
晏知月手指往下轻轻点了点。
一道白光从他指尖闪过,汇入池蓁蓁身体之中。
不过转瞬间,小白兔变成了白衣少女。
晏知月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池蓁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忍不住感叹道:“阿月你好厉害!”
晏知月居然能用灵力控制她的幻化。
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这么看来,第一回变成人,就是他喂的那两片菜叶所致。
池蓁蓁连忙松开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又拍了拍破破烂烂的裙子。
晏知月:“你今日究竟有何事?”
池蓁蓁反应过来,“噢”了一声,歪了歪脑袋,指着自己的侧脸,娇声抱怨:“阿月你看你看,昨日你师妹打出来的伤,我疼了一晚上呢!”
她皮肤白皙光滑,愈发显得那道鞭痕红肿可怖。
在这张漂亮脸蛋上,简直暴殄天物。
就如同上好的瓷器,一道细微裂痕,便显得不甚完满,叫人心生可惜。
晏知月瞟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开口:“修养几日便会复原。”
池蓁蓁跺脚,“可是很疼呀,脸疼,肩膀也疼,一动就疼,疼得晚上都没睡好。阿月,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嘛!”
“没办法。”
晏知月看得出来,她是故意在找事。
明明来时那几日伤得更重,却也没见她抱怨连天。
……当然,也可能是那时还不会说话。
池蓁蓁对他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踮起脚,仰着头与他对视,试图用自己的眼神表达不满。
“不行不行,阿月你要帮我!你那个师妹,明明是因为喜欢你才打我的,你理所应当需得为我的脸负责呀!”
“……”
“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人身,万一本体伤痕愈合得太慢,人身的脸上疤痕消不掉,我不就破相了吗?!”
她说得振振有词。
四目相对时,也不见丝毫闪躲。
晏知月年龄不大,但在剑宗地位超然,气场又强大疏离。师弟师妹们在他的注视下,大多也会紧张。鲜少有人能同他对视这般久,还一副“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嗔怪表情。
少女生得漂亮,五官弥足娇俏。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眼神深邃。眼波流转间,却像是有流光划过。
蓦地,晏知月想到了她昨天噙着眼泪,躲在自己身后发抖的样子。
对这小兔精而言,这一鞭确实是无妄之灾。
他心软一瞬,思索片刻,指尖在半空中画了几笔,组合成一道符。
很快,那几道笔画微微泛出光。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符咒中响起:“大师兄?”
晏知月:“稍后送两瓶伤药来扶玉峰。另加一瓶祛疤膏。”
“是。”
得到肯定答复,晏知月一挥袖子,那符的笔画在空中陡然消散。
池蓁蓁心满意足,趁着晏知月不备,一把抱住了他刚刚收回的手。整个人就像是要吊到他手臂上去一般。
“多谢阿月!”
晏知月:“……松手。”
他语气有点冷,池蓁蓁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试探。
她闷闷地松开手,转过身,慢吞吞爬到了自己的木椅上,毫无坐相地抱住了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唯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看晏知月。
晏知月从剑鞘中抽出那把灰黑色的剑。
他并没有回屋换衣。
……
池蓁蓁在木椅上赖了大半天。
这是很反常的事。
往日,待晏知月练完剑,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自行离开。等到不受控制地变成人身、或是饿了、或是夜半喝茶时分再回来。
晏知月知道她是在等伤药,并没有驱赶。
只是,兔精无所事事地撑着下巴盯着他看,眼睛炯炯有神,目不斜视,尤为瘆人。甚至,静了会儿,还得寸进尺地开始提要求,“阿月,能不能换张椅子?这个坐着不舒服。”
“……”
晏知月不理她。
池蓁蓁没有放弃,皱了皱鼻子,继续嘟嘟囔囔:“我在山下的村民家中,见过那种圈椅,上头放上软垫,人可以窝在里面,看起来像兔子窝一样,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试试?”
晏知月表情严肃,冷声开口:“乱世之中,世人多死于安乐。你若是嫌累,自可去窝中躺着。”
“哼。我是兔精,又不是人。”
池蓁蓁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又小声抱怨了句,“……老古板。”
义父之前告诉过她,晏知月年少扬名,而今尚未及冠,算来不过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
结果呢,人却是不好相与的性格,冷冰冰的,心志坚定不说,原则性还强,着实难以对付。
不过,相处了半月,池蓁蓁能感觉到他的松动。
或许也不是松动。
是他本性中于万事万物的良善与平和,是向来光风霁月的为人。
毕竟,在不事关大义之时,晏知月也只是个少年,虽不苟言笑,却并不是什么邪魔杀神,不会动不动就动手。
但这样还不够。
池蓁蓁不需要他对自己平和。
她要他最重要的那把剑。
只是平和以待还不够。她要成为他亲密之人,才有机会向龙渊剑下手,并顺利脱身。
池蓁蓁心里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就开始出神,眼睛直勾勾的,却也没注意到晏知月何时离开了扶玉峰。
“啪哒。”
两个小药瓶被人放到池蓁蓁面前。
意思不言而喻。
池蓁蓁回过神来,什么都没说,先一步拉住了转身要走的晏知月的衣袖。
“阿月!”
晏知月:“又有何事?”
池蓁蓁扁嘴,“背上也被打到了,我自己没法上药。”
晏知月语气很淡:“背上留疤不会破相。”
况且,精怪自有自愈能力,更遑论池蓁蓁这种很有天赋的精怪了。
上一次她身上那道伤,是珠璇用灵力打的,对它们这种低等精怪来说,几乎堪称致命伤了,晏知月只帮它接了骨,并未替它治这道鞭伤,它却也极快地愈合了。
池蓁蓁:“但是很疼!”
晏知月自上而下地看着她,似是正注视着她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你若是不想呆在扶玉峰,我自可马上送你离开。”
这是直接威胁了。
算了。
池蓁蓁失望地放开手,说了声“不要,我想和阿月在一起的”,便不再缠着晏知月。
她哼哼唧唧地拿起那两个药瓶,端详片刻,又打开木塞闻了闻。
晏知月打开屋门。
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看她。
“你未曾见过伤药?”
池蓁蓁故意不看他:“怎么不会,我在人世间流浪了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呀。你少看不起人……少看不起兔子了!”
晏知月点头,“那便最好。”
池蓁蓁:“……”
……
临日落前,晏知月拿出了宫雪给的那枚药丸。手心翻转,眨眼,药丸已然被放入肉馅之中。
池蓁蓁一直没有走。
想是要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吃饭了。
晏知月使人准备了饭菜,刚好,能借机将蛊喂给她吃掉。
待他来到小院,果真,池蓁蓁依旧蜷缩在木椅上,一只手按着肚子,嘴里念念叨叨:“阿月什么时候才吃饭呀……真是的……好饿好饿……”
晏知月一怔,眼神微变,立刻转过头。
“你在做什么!”
虽只略过一眼,但他目力过人,已经注意到这兔精衣衫不整,那白裙领口拉开了好大,露出半截肩头和一大片背,白得晃眼。
池蓁蓁却恍若未觉,只一下坐直了身体,兴高采烈地冲着他摇摇手,“阿月是不是要吃饭了呀?我陪你一块儿吃吧!”
晏知月没有动,表情愈发凝固,“为何衣衫不整?”
闻言,池蓁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你说这个啊?上了药没干呀,我怕穿上把衣服弄脏了,想再吹吹。”
像是生怕晏知月不信,她主动背过身,将领口扯得更大,示意他看自己这道从肩膀一直延到后背的伤痕。
上面红肿的位置,此刻,已经敷上了黑色草药。
愈发衬得旁边的皮肤莹白。
晏知月能感觉到她的动作,头也不回,侧身施了个诀。
下一瞬,池蓁蓁身上出现了几圈金色灵绳。
她瞪大了眼睛,尚未来得及开口,那灵绳自动收缩,一下子将她上半身、连同手臂一起捆住,捆得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
那裙子自然也连带着被捆回了她身上,领口妥帖地压在脖子处,密不透风。
池蓁蓁挣扎了好几下,怎么都挣不开那绳子。
她手不能动,只好动嘴:“阿月你要干嘛呀,快把我松开!”
晏知月缓步走向她。
“若是想做人,应学会礼义廉耻。怎可在旁人面前随随便便脱衣?……”
池蓁蓁很委屈,振振有词道:“我哪是在旁人面前呀,我只是给阿月看我的伤而已啊。纵然阿月不是我的主人,也是我重要的人。与之分享我的痛苦和快乐,难道不应当吗?你们凡人的礼教是如此疏离的吗?”
晏知月微顿,眼神变了几变。
倏忽间,院落外传来异样动静。
莫如山的声音响起。
“大师兄,如山回来了!”
说着,他风尘仆仆,推开院门。
白光闪过。
晏知月袖子一甩,刹那间,便将端坐着的少女变回了兔子。
莫如山什么都没有看清,只看到一片白色一闪而过。
他十分欣喜,“小白!你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