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人的意识操控下,龙渊剑再次变化出几百道银色剑光,各自往黑暗深处飞去。
晏知月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人的天马行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随意地回答:“世上兵器,万变不离其宗。”
言下之意,只要会一样,别的也能使使。
池蓁蓁:“那你当初为何选择到剑宗练剑,而不学刀呢?”
晏知月言简意赅:“趁手。”
闻言,池蓁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阿月那你觉得,我若是想要有自保之力,应选择什么样的武器修炼呢?”
晏知月:“刀具对你而言过于沉重,可选择一些轻便、易于用灵力操控的,如珠璇师妹的鞭具之类。”
池蓁蓁嘟了嘟嘴,抱着手臂,明显有点不乐意,“我才不要和她一样。”
直到此时,晏知月终于缓缓睁开眼。
龙渊剑重新回到他手中。
他右手拿着剑,左手随意地朝池蓁蓁招了招,示意她跟上自己,“第一个阵眼朝北向……你若是不喜欢,大可自行选择其他,不必强求。”
池蓁蓁连忙三两步上去,一只手举火把,另一只手自作主张地塞进了晏知月左手中,让他牵着自己走。
“这条手臂受伤了,阿月你要轻点牵我。”
晏知月怕她一招不成,又弄出新麻烦。
因而,如她所愿地并没有甩开她。
池蓁蓁脸上挂着笑,期期艾艾地跳回到刚才的话题:“可我什么都不懂,阿月,你不能帮我挑一样别的吗?待离开秘境后,我定会每日勤加练习,和如山一起努力修炼,不会让你的好意白费。”
“……”
在这一片黑暗中,只有头顶的石髓和手中的火把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光,令所有一切都是迷迷蒙蒙的,看得不甚清晰。
唯有晏知月的目光,如同有实质一般,清清淡淡地落在池蓁蓁脸上,不辨喜怒,却叫她难以忽视。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池蓁蓁等了等,逐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仰起脑袋,惴惴不安地问道:“阿月,我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说话间,连在晏知月掌心的那只手、那几根手指也不自觉微微蜷了起来。
晏知月正过身,移开视线,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唇,终于开口:“若是我为你选了一样,之后是否还得负责指点你几句?……你这兔子倒是精明。”
被点破心思,池蓁蓁讪讪,“如果阿月很忙的话,我当然不会打扰你。”
晏知月:“你要是真有心学点防身之术,我看缎带便是不错。”
“缎带?”
池蓁蓁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晏知月点头,耐心为她解释:“缎带与鞭用法相似,但更轻更薄,也少为人所防备。你灵力低微,如遇危险,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灵力汇聚到缎带上,使其变得锋利,尝试一击击中对手的要害。”
再轻再软的布匹,在灵力的加持下,也可以变得如同刀锋一般。
池蓁蓁手无缚鸡之力,精怪又非人非妖,修炼不易,就该选择好上手、易操控的工具,不必拘泥于形式。
停顿片刻,晏知月蓦地意识到,在尚未完全明确池蓁蓁的身份时,自己竟然完全将她当成了莫如山那般的自己人来教导,着实有些疏忽。
想了想,他加了句:“……只是提议。”
池蓁蓁却郑重地说:“阿月说得一定有道理。好,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就按照你的方法修炼。”
“……”
晏知月心下烦乱,没有再同她什么,只是停下脚步,低低地说了句,“到了。”
他松开池蓁蓁,将龙渊剑插在地上某个位置,自己则是就地开始打坐。
“此处有阵眼,需得破阵。三个时辰之内,莫要打扰。”
池蓁蓁乖乖地“哦”了一声,贴着晏知月,摸索着、跟在他身边坐下。
溶洞内有潮气。因而,地上的泥土表层非常湿润。
池蓁蓁坐上去没多久,裙摆便已被洇潮。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总觉得不太舒服。
特别是布料被泥水粘在皮肤上,有种黏腻触感。只是,在原地挪动了半天,依旧不得其法。
倏地,龙渊剑从不远处飞过来。
它通身锋利,带着一股冷意,如同有意识般,停留在池蓁蓁旁边。
银光闪过。
她感觉衣裙底下似乎突然温暖了几分。连同那泥土的潮气,也逐渐开始消退。
池蓁蓁心念一动,转头幽幽地看着晏知月的侧脸。
“阿月……”
晏知月依旧阖着眼,没应声,脸上也没有分毫表情。
池蓁蓁却骤然笑起来,臂钏在手臂上轻轻震动,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就不说谢谢,当做阿月刚刚打伤我的道歉了噢。“
她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记仇。
晏知月没说话。
那龙渊剑却像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心绪一般,在空中轻轻颤动了两下剑身,复又重新飞回到了刚刚那个位置。
……
此地已是丛魁秘境第六层,难度极高。
溶洞幻境内虽无真正的神器压阵,但破阵依旧十分不易。
树枝燃尽,火把早已熄灭,除了龙源剑身上散发着的幽幽冷光,两人又一次陷入了墨一般的黑暗中。
这种混沌环境下,对时间的感知度也随之下降。
池蓁蓁不知道三个时辰还要多久,有一下没一下随手摆弄着臂钏,百无聊赖地出神。
胡思乱想中,愈发觉得后背的伤口发痒,肚子很饿,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阿月阿月,还没有好吗……”
依旧没有回应。
池蓁蓁低低地叹口气,背过手去抓了几下后背,想了想,又把脑袋凑到晏知月面前,盯着他的脸端详了许久。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
可惜。
在这一刻,在两个人相依着的黑暗独处中,池蓁蓁心底竟然猝不及防地升起了一丝犹豫。
如果……晏知月自愿将龙渊剑给她救人用的话……这会有可能吗?
虽然她的阿月亦是妖,但并不曾主动伤害过谁。
晏知月若是真的悲天悯人,怜悯众生,他可能与没有选择的妖物感同身受?
思索许久,池蓁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半个身子倚靠在晏知月身上,脑袋架在他肩膀,闭上眼睛。
临行前,义父曾让凌寒声将到处打听来的晏知月生平告知于她。
凌寒声那个小魔头,伶牙俐齿,“啧啧,这晏知月少年时便父母双亡……啊,原来还是被大妖所杀。啧,真可怜。怪不得他那么恨妖魔呢,原来是杀父杀母之仇。池蓁蓁,看来,你多半要死在他的剑下。九尾狐若是被神器所杀,还能转世轮回吗?应该是神魂消散吧?”
“麻烦你死的时候死得干净点,千万别让义父给你收拾尾巴,害他落入险境。”
“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也挺好的。刚好去和温月作伴了。你们俩一起长大,相伴千年,又一起殒身,也算求仁得仁咯?”
“……”
凌寒声身体孱弱,但性格生得一点都不弱,天真又残忍。
因而,气人的本事不小。
池蓁蓁本不爱与他说话,偏偏在这个胡思乱想的时候,脑袋里出现了少年人清澈却含着恶意的声音。
似乎,是冥冥之中,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她确实不能冒任何风险。
况且,龙渊乃是晏知月的命剑,就如同九尾狐的尾巴一样重要。
若是没了,便变得再无力量。
晏知月是正道里响当当的人物,没了护身命剑,先不论会不会死,就算苟延残喘下来,那些曾经与他有仇怨的妖魔鬼怪定然不会放过他。
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为了阿月,自己阖该心硬一些。
池蓁蓁心里这般想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低落下去。
……
晏知月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垂下眸,瞥了瞥肩膀处。
池蓁蓁睡得正香。
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快要从他的肩上滑下去。
晏知月抬手,轻轻将她的脑袋扶好,能稳稳地靠着自己。
收回手后,他却是不自觉一怔。
顿了顿,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此刻,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这只兔精,这么弱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杀她,甚至无需费太多神,抬手的功夫而已,不费吹灰之力。
本来么,若是没有他,她这般莽撞地闯入秘境,早就死了八百次了。
从此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叽叽喳喳地给他找麻烦,毫无顾忌地腻在他旁边、弄脏他的衣服。也不会再有人可笑地说着什么“要永远陪着他”的话了。
晏知月要走的路,是大道,是注定腥风血雨的大道。为了保护百姓,不惜以身赴险,将妖魔之流驱逐出九州。
这条路上,哪怕虽死亦义无反顾,压根无需何人相伴。更遑论一只不知何时就会入妖道的低等精怪。
可是,晏知月却难得地犹豫了。
龙渊剑似乎感受到主人动了恻隐之心,在他脚边震了两下。当即,被晏知月收入灵台之中,消弭于无形。
身旁,池蓁蓁明显没有察觉到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也没被吵醒。
睡梦中,她似乎是有点冷,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往热源方向靠,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晏知月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
停顿片刻,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几下,软绵绵地喃喃着:“阿月,我好饿……”
“……”
晏知月看着她染血的白裙。
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样,本该是纤尘不染的颜色,却已被血迹弄脏。
仿佛某种冥冥之中的殊途同归。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掌翻转,将池蓁蓁变回兔子模样,再轻手轻脚地放入自己的衣襟里。
而后,晏知月才站起身,孤身走向下一个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