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开始到处去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谁家的船或者房子坏了,他可以帮忙记上,回头来帮忙修。
处理完重伤员,游天终于从岸边脱了身。
一抬头见到裴植跟少女站那么近,他脸一沉,忙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人未到,声音先到。
陈松意听他质问道:“为什么刚刚不让我抓他,要放他走?”
“嗯?”裴植从那些被铁甲捞上来的厢军身上收回目光,迎上游天要他给个解释的眼神,咳嗽了几声才道,“你留下他,明日总督府就立刻派军队碾压过来,拿什么挡?”
倒是现在把阎修放回去,他定然疑神疑鬼,回去肯定要研究许久,细致地搞清楚这里究竟有什么人,藏着什么势力,是谁在暗中帮着漕帮跟他作对,才会再回来。
这样一来,从他离开到他们再回来,中间起码要再过个两三天。
“有了这两三天……”裴植看向地上坐着休息的这些人,“他们就能恢复战力。”
不过他又皱起了眉,这次夜袭他们能够打退,纯粹是因为阎修带来的人不多。
而且是自己这边做足了准备,对面却对漕帮的情况没有预料。
阎修想要偷袭,没有打出总督府的旗号,可下一次就不可能了。
到时候,他用十倍于漕帮守备的力量压过来,就算是自己在,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搞定。
裴植不禁露出了一点忧虑神色,开始思索究竟怎么样才能挡住总督府的下一轮动作,撑到京城的人来。
他一想,精神就有些不济,习惯性地就要去怀中摸提神的药。
游天的眼睛很尖,在他拿出药瓶的时候就一把按住了他,质问道:“你还敢吃这药?”
说完一把没收了药品。
白天他在客栈给裴植看诊,虽然被打断,但是已经有了治疗方案。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不准他再吃这种禁药。
裴植手一空,思考也被打断,无奈之下看向了陈松意。
到引自己入局这一步,她都有些神奇的预知,不知现在的她又有没有破局之道?
游天不满地收起了药瓶,也跟着看向了陈松意。
从方才自己过来跟死狐狸说话,她就没有出声。
眼下两人一看,就发现少女抱着琴,正在仰头看天,一手在掐算。
天上明月正近圆,江边燃烧的飞灰在往天上升。
她看了天上片刻,忽然道:“要下雨了。”
下雨?
站在她身旁的两人也跟着抬头看天。
游天看不出什么,裴植倒是若有所思。
雨下得大,对面再过来肯定不能用火攻,可是这也阻碍不了什么。
难道这场雨还有什么玄机?
正想着,从船坞的方向就来了一群人,是潘逊他们过来了。
一行人一路行,一路看到江岸上的战场,又是一阵惊骇。
除了老爷子跟翁明川,其他人都不知道江边的布置。
同样的,他们也不知道在忠义厅爆发斗争的时候,江岸边也有漕帮弟子在跟袭击者交战。
“帮主!”
“帮主果然没事!”
而在治伤的时候被告知,老帮主的死讯不过是为了引出帮中的叛徒,此刻见到帮主现身,刚刚赢了一场胜仗的漕帮子弟更是高兴不已。
他们的高兴,反衬得帮中老人更加惶然。
眼前的一切验证了总督府在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不知后面还有什么要来。
有两个孙子陪伴着来到裴植面前,潘逊先向他拱手:“漕帮上下,谢先生出手相救。”
裴植摆了摆手,表示不算什么。
等老爷子放下了手,他才说道:“虽然一时用计让对方退去,但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我却是没有办法再让他们退第二次了。”
听到他的话,原本还想着指望他的一众老人都脸色大变。
翁明川看过岸边的情况,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向着陈松意道:“不如先回船坞,再商讨下一步该如何。”
陈松意点了头。
船坞中的灵堂还未撤去,棺材还摆在正中,刚刚乱了一场的忠义厅却是收拾干净了。
漕帮的侍女奉上了热茶跟糕点,只不过没有人的心思在上面。
接下来该怎么做,在这个问题上,翁明川对陈松意有着更多的期待跟信赖。
他站在老爷子身旁,自然地问道:“意姑娘,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见他没有向挡下了那波袭击的裴先生问计,也没有向手段惊人的游神医请教,而是问这个年轻的姑娘,漕帮的老人都感到意外。
唯有潘逊听他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这个小姑娘在里面充当的角色,才神色平常。
不过他看向陈松意的眼神,同样有着期待。
那把琴还靠在腿边,陈松意放下了侍女递到自己手上的茶盏:“漕帮现行制度的弊端跟隐患,今夜相信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改制。”
如果这话是在今夜之前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忠义厅中的这群老人只怕都会愤然起身,开始指责,可是杨洪天的事给了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看到了改制的必要。
更何况——
他们看向老帮主,老爷子自己都没有反对,那就肯定有这样的心了。
“改制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换个不是潘家一系的人来坐这个帮主之位。”
翁明川见少女的目光投向自己,听她直接地道,“我认为翁堂主是最合适的人选,漕帮在他手中,能够中兴。”
老爷子缓缓地开口问道:“这是意姑娘你看到的,还是你算到的?”
旁人不知道这两种结果的区别,但是从明川口中得知她的能力,老爷子就不免想将漕帮的命运问个明白。
“人力有时尽,我算不到一切。”陈松意道。
老爷子点了点头,又听她说道,“但在我看来,治帮如治军。凝聚力高的将领,能够团结将士,善于管理的将领,能够知人善用,改进弊端。这两种特质,翁堂主恰好都有。”
不错。
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点头。
明川善于管理,善于用人,出身又正统,在帮中很得人心。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受到了威胁,杨洪天也不会做出今日之事。
他们看向站在老帮主身旁的这个年轻后辈,纷纷转变了心态,唏嘘道:“明川,你是众望所归,漕帮的未来应该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了。”
“我们这一辈老人,还有你的那些师叔师伯,都太过受原本的框架影响,跳不出去,就做不到改变漕帮。你跟明宗一文一武,正正好。”
也有人对老爷子说:“帮主啊,我们都老了,该歇歇了。”
老爷子含笑点头,再看向身旁的孙子:“明川,这一次,你可还要推辞?”
从前他提起接任漕帮之事,总是摇头的翁明川这一次没有再拒绝。
他开口道:“如果帮中需要我,要我来推行变革,我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
“好!”老爷子眼睛亮起,经历了大弟子的背叛带来的失望,能够重新在孙辈身上看到担当跟希望,他十分欣慰,“从今以后,帮主的担子就交给你了。”
老爷子说完,也彻底放下了心事。
如洪天所说,今日之事,漕帮总是要向总督府给出一个交代的。
自己已经老了,不在乎生死,在大军再次抵达之前,只要他这个漕帮之主如那边所愿,扛下罪责,应该就还能为漕帮争取到一点机会。
翁明川敏锐地察觉到了老爷子有别的打算,想要制止:“三爷爷——”
然而还未说出口,陈松意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好,那这是今夜第一件事。”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起了身,“改制不急,等总督府换了主人,朝中的意思下来,要如何整顿再说。第二件事是应对他们的再次进攻——”
她问翁明川,“有没有运河的水系图?”
漕帮珍藏的水系图,可以说是最详尽、最精细的版本。
厅中,偌大的一张图在桌上摊开,众人都起身围了过来。
裴植站在人群边上,看着少女纤细的手指点在了图上:“他们从水上进攻的路线,主要是这两段水路来。根据先生的判断,对方要调查情况,结集兵力,需要两天时间,今夜不会再来。
“而今夜就会开始下雨。
“两日后水位暴涨,运河这一段会决堤。”
她在代表运河的线上圈了一段,又再指向另一处,“——这里山体滑坡,水路阻塞,让他们难以通过。”
“要修补堤坝,他们的人手会分薄,如果执意要来,就只能走陆路。
“于是我们起码还有三四日时间,用这三四日来加固城门,做好准备,足够了。”
众人看着她在地图上所点的几个位置,只觉得不敢相信——
怎么就会下雨,怎么就一定会这么巧,就是那一段决堤出问题?
陈松意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收回了手,道:“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但除了信我,漕帮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
众人面露讪讪。
这倒是真的。
她看向老爷子:“这两日让大家不要出船了,您手上还有一样东西,是阻挡他们,拖到钦差来的关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您有,在您房间东侧的书架暗格里。”
老爷子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果然神机妙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我确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