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节

道人看着他:“此刻你也并没有真正要下定决心杀死我,否则你去过了那座皇陵,看到了我在里面留下的信息,就不会站在这里。”

草原皇陵?陈松意和游天听到他的话都看向了容镜——他跟师父/师兄去了草原人的龙城、进了他们的皇陵,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道人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信息?

然而从容镜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的信息。他俊雅出尘的脸上仿佛带着一张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都笼罩在了底下。

在对面,道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说得再好,你跟前两任阁主犯下的不也依旧是同样的过错?为达目的,就应当有牺牲一切的决心,就算是看重的人,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弟子,又或者是倾注心血的继承人,该杀的时候都要杀。”

若他们真的有决心要将这一切纠葛了结在此,那么眼下站在这里的就应该是那个原本身在他的布局之中、却被林玄不知什么时候收为了弟子,利用她的特殊性屡次破坏了他在中原的谋划,在他掌心重新留下了印痕的少女——那个所谓的麒麟之徒,大齐的皇帝亲封的永安侯。

而她现在不光人不在,而且明显还活着。那两人看到了他刻意留下的棋局,见到了上面唯一破局的机会,却没有杀死他,而是选择这样到山巅来,想要硬杀自己,就说明哪怕如今所作所为与他的前辈再不相同,容镜也依旧是道人所熟知的那些天阁中人的样子,再给他们多少年都不会有长进。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游天的声音响起,暴躁地打断了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一片心烦意乱。

道人也不反驳他,这个被他所抛弃的弟子虽然没有修习道术的资质,可是自幼他就是最敏锐的,哪怕什么也不知道,也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让他想要阻止面前的人说下去。

游天都感受到了,陈松意如何会没有察觉。只是她先前见到了师父和师兄进入那座皇陵,却没能见到他们在其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分析着道人的话,疑似让天阁再放弃什么人,这人似乎就是他留在皇陵中、留给师父和师兄破局的关键信息。

可依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把如此明显的破绽放在旁人面前,甚至是主动提起引他们去看?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其中有他设下的陷阱,如果师父和师兄真的照他在皇陵中留下的信息杀死了某个人,一定会引发一些他们不想见的后果。

那个人会是谁?是师父、是容镜师兄、是小叔叔、是厉王殿下,又或者是——她?

少女心下沉了沉,看向站在侧方的师兄,很想问清楚他跟师父究竟在皇陵里看到了什么,道人所说的这个关键又是什么?然而容镜没有给她问的时间,也没有给道人再说下去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再次用了剑招起手式,并且周身的白色雾气聚集,犹如活过来的游龙一般缠绕向剑身。

“世人在你眼中大抵都是愚蠢的,似乎只能按着你布下的陷阱,就这样踩踏进去。”

“你要我们如何做,我偏不愿。即便是不按照你布下的棋路走,天阁今日也能将你诛杀于此。”

伴随他的话,游天也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周身真气鼓荡。陈松意见状,知道师兄此刻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于是同样后撤一步蓄力,再次调动真气,重新凝聚在手中的长刀上。

此事先按下不表,她会想办法在与道人交手的过程中寻到机会,弄清楚他所言的“破绽”关键究竟在哪里。

先前平静的山巅之上瞬间风云再起。见三人再次联手朝着自己攻来,道人抽手,一甩手中的拂尘,三人面前风雪席卷的山岩瞬间有无数山石平地拔起,原本平稳的岩石开裂,向着下方坠落,令他们不得不绕开障碍,突袭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山巅巨石滚落的响动也传到了远处的地面,交战的双方同时看向了远处雪山之上那隆隆滚落、雪尘四起的一角。

下一刻,这震动似乎也传到了他们脚下,令他们脚下的地面开裂,流沙迅速塌陷,将站在上面的战马和人齐齐吞没,不分敌我。

身在高处的相里勤看到这一幕,立刻调转了还在和草原人的骑兵交战的机关,放出绳索,同时套住了十几个士兵,才把他们从塌陷的流沙中拉了回来,剩下更多没被拉回来的却是立刻陷入其中,转眼就没了顶。

不止这一处,另外几座战场上也是如此。正在草原铁骑和出城迎战的大齐边军重逢之时,面前平坦的地面上凭空翘起无数的巨石,让猝不及防冲上去的骑兵被绊得人仰马翻。

而在旁处还好,还有在城墙上摆开祭坛、时刻盯着下方变化的天阁长老保驾护航,还能及时出手,护住大多数人的性命,可是在龙盘城外,除了萧应离带领的这支从凤临城过来的援军之外,战场上就没有其他加持,地形猛地一变,顿时损伤惨重。

置身于战场后方的林玄心神虽然灌注于面前棋局的厮杀中,但却同样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见到刘洵虽然在道域中依旧跟自己相持不退,可是在现实中操控肉身御敌也同样不在下风。

更甚至在那几处阵法催生出的伪兽被麒麟冲撞破碎之后,瞬间又再次从地脉里长鲸吸水一般汲取出了被污染的龙脉之气迅速补全,被驱散的伪兽再次成型,向着冲入正中的麒麟反扑而来。

先前立于各处的各个世家中人因为天上变幻站立不稳,此刻在风云变幻之下,都见证了半空中凝聚出来的犹如实质的乌黑瑞兽反扑的影子,感觉到了加持在自身上的气势又猛地强大起来,不由地纷纷露出了喜色,在下方发出狂热的欢叫。

而林玄一时间弹压不住,同时遭到这几处反扑,喉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陈松意在山巅之上,凭借纯粹的武力和容镜的道术辅助,与道人在现实中交手,在棋盘的另一端的师父被反噬的一瞬间心神被一扯,在面具后调转了目光,看向了上方的棋盘虚影。

只是这一看,棋盘上的万般变化、命运扰动就迅速地灌入了她的眼中。只是一眼,庞杂的信息就让她的大脑被填满,连眼眶旁都有细小的血管破裂,令她脑中嗡嗡作响,眼角、鼻端甚至耳道都同时流下血来。

她一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稳住了心神,这才避开了道人拂尘横扫过来的一击,退到了战局之外。

此处没有生机。刘洵太强了,他的身上没有死门,他们基本上不可能从躯壳上战胜对方,销毁他,真正的破绽还在棋盘之中。

但那样庞杂的信息,只是看一眼就几乎要让她的血管都炸裂开来,要怎样才能从其中找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她沉下心来,感应着师父在棋局当中努力地要收服白子所占的领域,在黑子犹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的攻击中稳定自身,竭力抵抗。

要冷静下来。

上一世她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这里,看清棋局当中的变化,找到破局的契机,但是这一世她却已经站在了这里,有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参战机会。

无论如何,结果不会比前世更差了,机会已经在她手中了,她只要拨开乱绪,从其中抓住——

……

……

另一边,龙盘城外。

风珉同样感到太阳穴一阵鼓胀,脑海中一片空白,同时鼻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铛”的一声,草原人形制如同弯月的刀被一杆枪挡在他的上方,风珉听见自己的亲卫声音从耳边急促地传来,叫着自己。

显然,方才被那阵鼓胀眩晕感袭击,夺去了他的神志,只是在晃神的间隙就已经被敌人找到了空隙,袭到了他面前,如果不是他的亲卫在旁挡下了这一击,那刚才风珉的肩上就要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我没事。”风珉抬手擦去了鼻端的鲜血,闷声道。然后再次加入战局,一阵厮杀,在把面前这波围攻上来的草原铁骑击退之后,这才被亲卫护到了身后稍作休息。

他鼻端的鲜血流了一阵这才停下,身边的亲卫都注意到了他这血流得不同寻常,目光再落到风珉的手上,他的手上正拿着那枚锦囊。

从他们来到龙盘城外跟这支草原铁骑短兵相接的一开始,风珉手中就一直握着这枚锦囊,前后数次从其中取出了符纸,召唤来了不同的天象,抵消了出现在战场上的异象。

方才那一阵地形变化,沙石飞扬,同样又是正深陷苦战中的风珉摸出了锦囊,再次从其中抽出了两张符箓,这才消解了突如其来的地形改变,其他人或许没有留意,可是跟在他身边的亲卫却看得清楚,每一次都是他们将军。

“将军,把锦囊给我,让我来。”他们猜到了之后这个战场上还会出现其他的变化,他们还要用这枚锦囊来抵消劣势,但却不能看着他们将军一直自己动手。

风珉捏着锦囊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亲卫低声劝道:“永安侯留下的锦囊可以解决战场上的危机,交给将军是信任将军,但绝对不是无害的。”

否则永安侯当时把锦囊交给他的时候就不会露出那般迟疑之色了。

但是,若是一人从其中抽出符纸会遭到反噬,让他们轮流来,那股反噬的力量平摊了,就不会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令他在战场上都会走神,差点被敌人砍中。

“……将军?”亲卫还待要劝,眼前战场边缘又生出了一阵狂风,席卷向大齐边军这一方,风珉立刻止住了他的话,就要伸手再去锦囊中抽出符纸来,可是他的手才一动,指头就像不受控制一般的僵硬了,还没伸进锦囊中,僵硬的手指就捏不住这小小的锦囊,眼看着它就要朝地上掉去。

他身边的亲卫眼疾手快,立刻在它掉落到半途的时候拦腰一截,伸手接住了这轻飘飘的锦囊,然后在风珉阻止之前便伸手进去,要从其中摸出能够抵消这天象的符箓。

可是他的手伸进去,在里面摸到的却是空无一物。明明在风珉手中,里面装载的符箓仿佛无穷无尽,可到了他的手中,却感觉这个锦囊瘪了下来。

亲卫的脸上不由地生出了错愕的神色,打开锦囊就要向外倾倒,然而风珉按住了他的手:“她把这个给我却没给别人是有原因的。”

看来眼下除了他,并没有第二人能够从里面抽出符纸来。

亲卫看着他脸色苍白,却要再伸手来取锦囊,立刻把手一缩,然后看向了身旁的其他人:“不一定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卑职没有办法从其中抽出符箓来,其他人却可以,应当叫其他人试一试。”

风珉皱眉,想叫他迅速把锦囊交给自己,但是那一股眩晕又再次袭击了他,让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看着自己的亲卫把锦囊递给了身旁的另外一人,让他尝试。

每一个接过锦囊的人都迅速伸手,尝试从其中取出能够抵消这阵飓风的符箓来,可惜他们每一个人试探的结果都跟第一人一样,并没能从其中取出任何东西来。

全都尝试过后,跟在风珉身边的这些亲卫不得不接受现实,这枚锦囊确实如他们将军所说的一样,只能由他从其中取出东西来,他们却不能。

然而此刻看着将军苍白的脸和他唇上还没有擦干的血迹,谁也不想让他再次从锦囊中抽取符纸,因为并不知道抽取到第几张的时候他就要耗尽生气,没有死在草原人的刀下,却要死在这锦囊的消耗当中。

“给我!”风珉催促道,眼角的余光见到席卷而来的飓风已经逼近了龙盘军的将士。

明明他们跟草原人混战作一团,可是那席卷一切的飓风仿佛能够辨认出他们的不同,在经过草原铁骑身上的时候不损他们分毫,可是来到大齐边军面前,却能把他们连人带马卷上天。

他的亲卫无法,既痛恨着使用诡法的草原人,又痛恨着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只能伸手把锦囊重新交还给风珉。

而就在风珉的手指要触碰到锦囊的时候,从旁却有一戟横插过来,从他的手中劫走了锦囊。

众人一惊,正怕是草原人从他们手里拿走了永安侯交给他们的关键物品,却见到来人推高了面罩,露出了他们熟悉的面孔。

从风珉这里拿走锦囊的不是旁人,正是萧应离。

“殿下——”风珉一惊,看着那落入他手中的锦囊,而萧应离的目光也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尽管战场中双方还在交战,但是这后方的一块却是难得的安静。

看过了风珉的脸,想到先前的数次异变全都在他们到来之后就停下,自己身在战场中也没有察觉到多少变化,若不是方才常衍注意到了这边,他甚至发现不了。萧应离道:“我来。”

风珉一惊:“殿下不可!”

他身旁那些亲卫也立刻道:“元帅不可!”

这个锦囊就算是看着他们将军用,他们都想从他手上夺下来,更何况是他们的元帅亲自来用?

然而厉王却不似风珉会听他们的话,他直接探手进去,从这枚沾染上了风珉的血的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符纸。

风珉的亲卫看着原本在他们手中没有一人能够取出东西的锦囊,到了厉王殿下的手里轻而易举就被取出了一张符纸,而且在厉王殿下的手中无风自燃,只是瞬间就仿佛有一座静默的力场降临在了这个战场上,将那自战场边缘而起的飓风消融了。

飓风消融的瞬间,他们脚下的地面又波动起来。城墙上,被风刮得脸颊生疼,按着自己的头盔、生怕被吹走的龙盘城守将才察觉到风暴的消停,就又感到了地动,下意识地滑坐了下来,在城墙背后看着这诡变的战场。

然而这一次,那从边缘而起的地动同样被那座静默的力场挡在了外面,龙盘城的守将不由地站直了身体,惊叹地看着没有办法向前推进的地动,仿佛看到一条无色的真龙盘踞在了自己镇守的这座城池之外,将四面八方的一切都镇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厉王看着这一幕,见到在恢复平静之后,龙盘军也好,还是他们带来的凤临军也好,都迅速趁着这份安静反扑向了面前的草原铁骑,而他也将这枚锦囊收入了怀中,对风珉道:“锦囊我带走了,由我来用。”

随后又对风珉的亲卫道,“留在这里,守好你们将军。”说完拔起地上的长戟,再次回到了战场中。

可能是心理作用,风珉在脱离了锦囊之后,逐渐就从这种虚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时间短暂,他只不过才恢复了一点精气神,而战局的发展却是瞬息万变,取走了锦囊的厉王所带的凤临军超乎想象的勇猛。

原本在风珉手中的时候只能发挥出镇压应对作用的锦囊,到了厉王手中就变成了难以想象的大杀器。

凤临军联合了缓过劲来的龙盘君,一举反攻,在厉王不断抽出的符箓下随他向着被道术压制的草原铁骑发起冲杀。

原本这两支军队跟草原铁骑不管在人数还是素质上都在伯仲之间,而在去除了道术的影响,甚至反过来还能够在草原铁骑身上施加压力的情况下,先前两支未能联合的军队很快聚合到了一起,在厉王这个统帅的带领下彻底将这支草原铁骑打溃了。

站在城墙上的张继威看着下方这一幕,见到原本来势汹汹,仿佛要将龙盘城碾压成灰的草原铁骑在厉王带来的凤临军跟龙盘军的联合下被打溃,之后追击收押败兵的流程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模式中,不由地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厉王殿下及时赶到,只怕就算是大将军亲自来,也做不到现在这样……”他缓过神来,便想起自己先前一直龟缩在城墙上实在是太过不堪,连忙想要补救,立刻叫道,“快!快开城门!去迎接厉王殿下进来!”

然而城门开启,他骑上马出来之后,却没跟厉王对上话。在追击了那些残部回来,全部交给龙盘军俘虏之后,萧应离就带着手下的这支军队立刻离开了这里,前往下一城。

他有一种感觉,有怀中的这枚锦囊在手,就算是面对再奇诡的草原铁骑,他们都能够拿下。而且眼下最好是能趁势拿下多少就拿下多少,否则之后不知又会有何等的变化。

“驾!”

恢复过来的风珉也带着自己的亲卫追了上去。

见到厉王刚才用了那么多张符,一张接一张,不停歇的从锦囊里抽出来,仿佛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丝毫不加以节制,他便明白为什么松意是把锦囊交给自己,而不是直接交给厉王殿下。

所以他得赶紧追上去,要想办法把锦囊从厉王殿下手中拿回来才行。

第348章

在这支大军从龙盘城离开、前往下一城的时候,在雪山之上,与师兄容镜和小师叔联手跟道人相斗的陈松意感觉到了从萧应离那里不断消耗的气运。

她留给风珉的锦囊此刻想必是不在他的手上了,而是转移到了厉王手中。陈松意眼前浮现出了那支军队从龙盘城外离开的画面,否则她想不到原因,为什么他那边的气运消耗会如此得厉害?厉王已经向草原铁骑发起了真正的反击?

而她再次看向了棋盘。头顶虚拟的棋盘上,白子发出的光芒比过往的每一瞬都要耀眼,坐在棋盘另一端的老人指尖凝出了一枚新的棋子,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正一寸一寸地将这枚棋子按向棋盘,手上落下的每一寸仿佛都有万钧巨力在和他相抗,生出的狂风自棋盘上而起,将他的须发和身上衣袍都吹得向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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