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他们就继续全速行军赶往龙盘城。
等来到龙盘城外,带领军队的厉王也没有立刻冲进战场,而是带兵停留在山坡高处看着下方,见到了这支草原王庭的骑兵身上那诡异的速度。
这种诡异的迅疾在两军交战时,会给大齐边军造成很大的麻烦,看下方被压制得无法还手节节败退的龙盘军就知道了。
这一次,没有等风珉去摸锦囊,众人就再次看向了他。
永安侯虽然不在,但却把锦囊交给了他,一路上已经解决了两个问题。
此刻在战斗前,他们自然寄望于风珉还能不能从那枚锦囊当中拿出对眼下的战况有利的东西。
于是被迫暂代了军师职责的风珉颇有压力的再次伸手,从那枚锦囊中试探性地摸取东西。
松意不知道在这里面究竟放了多少符和纸条,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断定锦囊交到自己手中,每一次他都能取出对应情况的那一张。
眼下回想起来,在她把锦囊交给自己时候,脸上那迟疑不确定的神色,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吧。
在众人的瞩目中,风珉从锦囊中抽出了第三张纸,这也是一张符,而这张符纸上写的字他竟然认得——
“停”。
纸上就只写着这么一个字。
风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战场,又再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符。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就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吗?
“只管一试。”
厉王出声道,他的话让风珉瞬间不再犹豫,做出了决定。
不管对还是不对,这一仗他们都是要打的——对了就是锦上添花,不必打得那么艰难,错了也无妨,不过苦战一番。
于是风珉拿着手中的符纸,思索着这张符该怎么用,突然福至心灵,伸手将它向上一托。
这张符纸就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乘着风轻飘飘地向上飞去,飞到众人头顶时,又是无风自燃,然后仿佛化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整支队伍都笼罩在了其中。
眼见符纸化去,厉王便不再等待,手中长戟斜向下一划,军队就收到命令跟随他发动了冲锋,而他则带着天罡卫一马当先冲下了坡,朝着战场冲杀而去。
边关内外,无数战场在这一刻战斗都进入了白热化,而摆在道人面前的棋局,黑子白子的对峙也再次陷入了平局。
原本他打算用来消磨对手修为的布置眼下都有了不同的人入局扛下,棋局中两色棋子都活转了过来,化成无数身影厮杀。
在棋盘两端对坐的棋手在这一刻都陷入了沉寂,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尚未落子的时候。
第344章
官道上,全力赶路的陈松意察觉到了先前棋局上的斗争之激烈,也察觉到了此刻的停顿。
在疾驰的骏马背上,她抬起了头,望向原本气运的剧烈波动传来的方向,在过去几世的人生中,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到自己跟这棋局的联系——
就好像置身其中,跟交织的命运牵绊,好像只要抓住这一丝联系,就能心随意动,任意出现在棋盘所示的任何方位。
除此之外,强烈的还有跟道人之间的联系,跟他所沉迷追逐的道术世界的联系,这都是上一世的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陈松意不由地勒紧了缰绳,让身下的马停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她能给风珉留下那样一个锦囊。
那是她新掌握的法门,仿造的是道人用来传播道术、污染他人的羊皮。不同的人接触到那卷羊皮,从上面学到的道术是不一样的,而风珉在不同的情况下从她给的锦囊中取得的符箓,也会根据情况的变化而不一。
马蹄停了下来,带着她停在了官道的半途。天空依旧昏沉阴暗,空旷的官道上黄沙卷过,因为她的停下而越过她的游天和螭吻两人都很快停了下来,调转马头,看着停在原地望着远处天空的少女,两人同样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然后游天问道:“停下来做什么?”
停在这里,是有什么变化了吗?
他们三人骑马,就算骑的是矫健的良驹,但是速度也够慢了,随着时间的积累马会疲惫,后面就需要想办法更换马匹,或者凭借自己的速度前进。
而少女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依然沉浸在那种与另一个世界连接的状态中,过了许久之后,才用一种梦幻般的声音说道:“我们要快点过去。”
说完,她就握紧了缰绳,然后一夹马腹,再次让自己的马奔跑了起来。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停顿这一下,然后说出这句话,不过游天和螭吻还是迅速地再次催动了战马,跟上了她。
三人三骑再次在官道上疾驰起来,而不过跑了几步,游天就感觉到周围的一切跟先前不一样了,先前在奔跑当中单调昏黄但清晰的景象现在仿佛变成了模糊的色调光带。
本来奔跑在现实中的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流速不同的粘稠空间。
这样奇异的变化,游天本能地想要抵抗,然而少女的声音在这时候传了过来,似乎是预判了他在这个时候想要挣扎,对他说道:“不要挣扎。”
原本想要有所动作的游天顿了下来,意识到此刻的改变应当是陷入了她的某种道术中。
对道术十分不习惯的游天简直要炸毛,但因为对她的信任勉强地按捺了下来。
陈松意带着自己身旁的两人两骑,越发地放开了禁制,去和虚空中高悬的那面棋盘连接,越发清晰地掌握到控制山河的感觉。
马蹄声疾,随着他们的奔跑,眼前的天地仿佛模糊旋转起来,天地同辉,山川合力,不止是他们在向前跑,就连脚下的道路都在向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流动,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每一道风都在将他们往一个方向推去。
时间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概念,游天和螭吻只感觉到自己仿佛在前进,又仿佛在被什么带着前进,好像是他们在奔跑,但又好像留在原地没动,而是周围的时空在不断地变化。
空间切换几次,他们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来,看清此刻自己置身何处之后,最后一截周围流动的朦胧光影仿佛彻底停住了,面前一阵风沙席卷,游天和螭吻就发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正前方正是一片战场,而左侧是一座矗立在城池前的土石高山,远处则是冰雪融化的雪山,两座高大的身影一左一右地端坐在山巅,在他们头顶笼罩的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正是林玄与刘洵约定交战的地方。
“吁——”骤然的变化令他们身下的马躁动不安,游天连忙勒住了缰绳,将战马停住,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道术,是只有道术才能做到的事情,是他所修行的武道不能企及的领域,他不知道少女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能力,但是一停留在这里,他的注意力就被雪山之上那身穿道袍的虚影吸引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和他一样,螭吻的面孔也朝着那个方向,只是面具挡住了他的脸,叫人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原本预定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的战场此刻时间缩短至此,而战场边缘突然出现这三人三骑也没有吸引来太大的注意,在天上变幻之时,陷入苦战的双方士卒眼中只有他们自己的对手,想要在变幻的天气里稳住自己的身形,尽量多的留下对手的性命,就是他们脑海里的唯一个念头。
游天盯着道人所在的方向,紧握的拳头骨节咯吱作响,在恨不得开口叫少女一起直接杀过去的时候,身在栈桥那边的容镜也看到了他们。
三人的抵达太快了,出现得猝不及防,就算是一直在战场中、参与了部分斗法的他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是怎么出现的。不过很快,借着战场上再次弥漫开的白色雾气,容镜就转瞬间来到了三人面前。
他的身影一出现,身穿黑袍、戴着螭吻面具的高大青年就立刻露出了警惕的姿态,而陈松意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游天更是直接叫道:“阁主?”
容镜看着他们。陈松意已然戴上了麒麟面具,没有将丝毫的气息显露在外,但容镜通过对她的身形和熟悉判断出了她是谁。只是在她身旁的另一人他却不认识。
陈松意在这里见到他,也是多了几分底气。而在容镜离开战场之后,弥漫于战场的白雾当中突然出现了几座黑色的机关兽,在战场中张牙舞爪,介入了双方的战局中。
雾气收缩,战场上的天象变幻再次恢复到原来不可控的状态,但有了这几只机关兽的加入,大齐边军这一边的战斗多了几分支撑。
三人在这边看到了操纵机关的相里勤的身影,在容镜离开之后,战场的辅助交给了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容镜立刻道,“跟我来。”
说完白色的雾气涌现,将几人包围在其中,很快空气中犹如泛起涟漪,四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只留下几匹战马留在原地。
由黄土垒成的高大山丘后,四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只是周围依旧有若有似无的白雾萦绕,容镜手中握着一枚珠子,以他所在之处为中心,暂时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阵法,又在林玄的道域之下,他们在这里现身说话,应当可以逃过刘洵那无处不在的探测。
他开口道:“可以说话了。”说完将目光移向了陈松意。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这才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面具之后他熟悉的面孔,而在她摘下面具的瞬间,气息一泄露,容镜就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变化。
跟只精通武道的游天不同,在道术上也造诣不凡的容镜很快就看出了她在道术上的更进一步。
跟上一次自己见她比起来,她在道术领域中走得更深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能戴上面具、借着师父林玄布下的阵法和从厉王那里得来的气运加骗住刘洵一时,那么现在她再戴上面具,以这副装扮出现在刘洵面前,后者绝对不会认为她只是林玄的徒弟,而会将她认作是另一个道术修为高深的麒麟。
这或许是为什么他们三个能那么快就从远处抵达这里,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用麒麟面具遮挡住自己的面孔,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
与此同时,随着她道术的精进,也意味着她离既定的命运更进了一步。
然而容镜并没有说什么。陈松意原本见到师兄看自己的目光,知道他察觉到了自己往道术一途陷得更深,等待着他如先前一般的劝诫,可是容镜并没有,他只是调转目光,看向戴着螭吻面具的另一人:“这位是——”
陈松意收敛了心神,答道:“他是螭吻,是我们的帮手。”
既然是得到她确认过的可靠帮手,容镜就没有多言,而是点了点头。
在这个戴着螭吻面具的陌生人身上,他同样感觉到了浓重的道术气息,如果不是跟他们这边有渊源,那就又是受过道人浸染的棋子了。
被他的道术所浸染就只有两个结局,一是成为和他一样对着另一个领域陷入疯狂,迷失在其中、以他为尊的傀儡,第二个就是像松意这样还能保持清醒,站在他的对立面与他为敌。
容镜简要地说了在他们来之前战况如何。
“师叔刚回来就直接和他对上了,已经交手了一整夜。”
哪怕是站在这高大的土丘之下,头顶是遮天蔽日的风雪沙尘,陈松意一抬头还是可以看到那虚幻的棋局。她问道:“师父有多大的概率可以赢下这一局?”
容镜道:“很难。”
刘洵不是一个能够轻松赢过的对手,何况他布局谋划已久,在中原内外都布下了众多的棋子,就是无可匹敌之势。
就是他让天阁将剩下的一切筹码都投入到了其中,动用了所有能动的人手,介入到了与天阁这个最大的叛徒的战斗中,也并没有提高几分胜算。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神色都沉了几分。
“不过……”容镜话锋一转,“既然现在你来了,那我们可以执行另一个计划。”
如果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赶到,只是他一个人在这边的战场上,那么容镜还要再等待一段时日,等另外几位长老那边结束了赶来驰援,再进行预定好的下一步计划,然而陈松意他们几个突然到来,人数就勉强够了。
“什么计划?”游天问道。陈松意也在看着容镜,等待着他解释。
容镜道:“师叔和刘洵现在是在他们的道域之间的交锋,用于战斗的是各自的精神,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肉身是相对脆弱的。”
所以林玄才要在战斗的一开始就直接平地起山,将自己升到高处,不只是为了在高度上与刘洵平齐不落下风,也是为了在暴雨中相斗的时候,自己相对脆弱的肉身不易受到攻击。
“如果你们没有来的话,那我就会暂时留在这里守卫师叔的躯体,不让战场过于靠近这里,但既然你们来了,此处就交给相里勤,我们过去找机会毁去对方的肉身。”
就算不能毁去,在道域中交战的时候,肉身受到干扰也容易处在下风,给师叔制造出胜利的机会。
游天眼中放出光芒,毫不犹豫地道:“好!”
这个计划深得他心。这世间除了在那老不死的跟师兄交手的时候潜伏过去给他一招狠的这种事情之外,或许就只有绝对的美食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陈松意也没有异议,迎着容镜的目光,对他说道:“都听师兄的。”
至于螭吻,更是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她重新戴上了面具,听容镜说道:“我们这边都有人留下守卫师叔的躯体,那边想来也是一样,想要靠近多半要费一些力气。”
但是陈松意心里清楚,用来阻挡他们靠近的手段不外乎是阵法傀儡,还有人。
如果来的是天阁的那几位太上长老,在对阵那些曾是天阁弟子却被刘玄的道术浸染、随着他一起叛出天阁的门人时还会有所痛惜,下手会迟疑,可是自己并不是真正生长在天阁的门人,要扫除这些挡在面前的障碍,她没有太多的顾虑。
她在面具下开口道:“若是遇上阵法、道术,就由我和师兄来应付,其他的话,便由我们四人联手。”
她这话是同容镜说的,也是同小师叔说的。
“知道了。”游天也不是非要逞能,遇上他对付不了的阵法和道术,他也不在意躲在他们两个身后,留点力气对付那坐在山巅的老不死。
容镜则对陈松意说道:“若是遇上道术,由我先出手,我手中的这颗是天阁至宝,可以形成可移动的阵法,增加道术的威力,你先不要出手。”
陈松意知道他这是让她能够尽量地隐藏身份,增加对道人的威慑力。
毕竟如果他所认定的麒麟正在棋盘的对面和他对弈,争夺这中原的气运,那这个戴着麒麟面具从暗处袭击而至的麒麟又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