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跑出来之后没有撞到程家追来的人,而是撞到了谢长卿的好友。
“程家没事。”
她说着想要起身,心中腹诽自己有气运在身,没有好运就算了,怎么还倒霉的差点被马撞?
然而她的手撑到地面,却感觉掌心被硌了一下。
见她动作顿了顿,风珉跟她一起低头看去,发现硌到她掌心的是一粒碎银子。
看着这大概三钱重的碎银子,陈松意愣住了。
这是……她捡到了银子?
这事若发生在旁人身上,只会让他们觉得今天运气不错,不会想到别的。
可是对陈松意来说,捡银子这件事却意义不同。
不过当下她没有时间多想,只先按下了这念头,要先解决眼前的事。
从程家出来,身上分文未带,捡到这三钱银子,可以做很多事,甚至——
她看向风珉,再看向他手中的刀。
这三钱银子似乎也佐证了遇到他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个机会。
这条街往来的人少,否则风珉也不会这样纵马。
陈松意是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的,驭马的要是换了别人,只怕马蹄下要添一条冤魂。
两人维持着一站一坐的姿势,陈松意先开了口:“我是逃家出来的。”
“逃家?”风珉收了刀,觉得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简直不可思议,“大小姐也会叛逆?”
见他没有说要送自己回去,陈松意“嗯”了一声。
她想着风珉逃家从军的事迹,想着他骨子里的侠气,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她收起了碎银,撑着地面起了身:“我有事要去一趟江南,正好想要找个侠士帮我。风三少愿意帮这个忙吗?不方便的话,可以当今日没有见过我。”
嗯?
风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今天不管是在这里遇到这般打扮的陈松意也好,还是听她提出要求也好,全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京中的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不然他也不需要天天四处去找乐子。
逃家,护送。
这种事情他当然感兴趣了,何况要去的还是江南。
他审视着正在皱着眉活动脚腕,检查刚刚那一摔有没有扭到脚的陈松意,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会帮你?”
他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哪怕家世显赫,相貌也很不错,京中有女儿的世家还是教育她们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可以说,陈松意是这群大家闺秀当中第一个撞上了他不怕,还敢向他开口求助逃家的人。
听见他的话,陈松意抬起了头,然后又在他的目光下“嗯”了一声。
风珉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懒洋洋地道:“好,我帮了。”
他说完翻身上了马,然后朝站在原地的她伸手,“上来。”
陈松意没有犹豫,搭上他的手,被他一拉就借力上了马背。
风珉明显感觉到她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要敏捷。
回想两人今日相遇,从她跑出来被马吓到,再到他们先前的对话,陈松意所展露出来的性格,分明跟长卿所说的不一样。
——他行事端方的好友,别是被假象给骗了。
这时候陈松意已经在他背后坐好,也不废话就抓稳了他,然后问他:“现在去哪儿?”
风珉叫她上马,明显是要先带她去别处。
风珉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看到她的这身装扮,长腿轻轻的一夹马肚,催动了骏马:“先带你去买身新衣服。”
第5章
城东坊市,最好的成衣店。
门外拴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有一个学徒在旁专门守着,明明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成衣店的大门却紧闭着。
光线明亮的店铺里,掌柜闭门接待贵客。
看着换上了一身衣裙出来的陈松意,见他们店里最好的成衣在她身上如此合适,掌柜的眼睛一亮,向着风珉夸赞道:“三少真是好眼光。”
刚刚风珉带着一个粗布荆钗的少女入了他的店,迎面就抛了一锭银子过来,让他拿出这里最好的成衣来,首饰跟鞋子也要配套。
风三少是他们这里难得一见的豪气主顾,毕竟畿中的公子闺女全都是到南边的货行去选了绫罗绸缎,由大师傅量身定制,少有来这里买成衣的。
掌柜的见的人多了,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一看陈松意就知道这少女虽然看起来狼狈,但是身份必然不同,否则怎么跟在风三少身边也这么镇定?
他派了人去外面看着风珉的马,然后又亲自去选了首饰、鞋袜,让自家夫人把店里最好的成衣都拿了出来,供贵客挑选。
挑选的时候也很有意思,风珉让陈松意挑,可是陈松意久着戎装,已经忘了这些,脸上少有的露出茫然来。
“怎么?”风珉坐在椅子上,歪头打量着她,“看不上?”
陈松意摇了摇头:“忘了该怎么挑。”
她看向风珉,“三少挑吧,你挑什么我穿什么。”
掌柜夫人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自觉从其中品出了两人关系的不一般。
风珉也是第一次遇上让自己来凭喜好挑选打扮的女子,感觉十分不同,目光往旁边一错,掌柜夫人连忙把取出来的上好成衣都展现给他看。
他凭自己的喜好挑了两身,掌柜夫人就连忙带着陈松意去换,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当场给她修改。
于是,刚刚才从程府出来,卸掉了满身钗环、脱掉了一身绸缎的陈松意再现身的时候,又是那个大家闺秀了。
风珉满意于自己的眼光,掌柜跟掌柜夫人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姑娘果然不是普通人。
买下的成套衣服鞋子被打包在一个包袱里,递到了陈松意手上,风珉在离开的时候又随手抛出了一定银子:“今天我没有来过,知道吗?”
“知道知道。”掌柜连忙接住了银子,脸上堆着笑容,点头哈腰地送他们出去。
风三少这是打算金屋藏娇、置个外室嘛,当然是要悄悄地避过所有人眼目才好。
置办完衣裳,车马、随行的护卫也都准备好了,风珉甚至动作快的还在坊市上买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来伺候陈松意。
小丫鬟生得伶仃细白,发间还簪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陈松意看她第一眼,就知道风珉的人是怎么把她买来的。
这个年景并不好,城外的流民携儿带女来到京城,却没有寻到活路,家中长辈要是死了,做女儿的就只能来坊市上卖身葬父。
小姑娘被买来,知道父亲能够有一口薄棺安葬,也知道自己是来伺候一位小姐的,虽然惶然胆怯,但也来跟陈松意见过了礼,将自己日后的命运随着那一纸卖身契交付到了她手中。
“今日就可以出发了。”风珉站在他带出来的护卫前面,在阳光下泛着一点浅褐色的眸子里又露出了兴味,“下江南,要去哪里?”
他答应送她去,此行终究要有个明确的目的地。
陈松意迎着他的目光,报出了一个名字:“沧麓书院。”
上辈子,刘氏加害她的父母,她爹被人打成重伤的时候,在客栈里托人去给她的兄长送信,便是送去的这个地址。
回想起那一幕,少女的眼睛在阳光下也染上了一丝冰冷。
她的两生都活得短暂。
比起第一世被人利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第二世却在战场上学到了很多。
比如眼下这一次出行,她就将它当成是一场战斗。
目标就是从京城到江南去,找到兄长所在的书院,然后找到他。
这条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毕竟她的命现在还被束缚在刘氏的邪术上。
“沧麓书院”。
风珉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一遍。
这是江南有名的书院,名气甚至不在好友所在的书院之下。
她逃家出来不去找长卿,却要去那里,风珉现在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要去做什么了。
“好,这就动身吧。”他翻身上了马,示意陈松意跟她的小丫鬟到马车上去。
这个车队虽然是仓促间筹备而成的,只有一辆马车,很是低调,但是该有的东西却不少。
从京城到江南,就算是走水路也要一个多月时间,得抓紧了。
陈松意却站在原地没动,在他说完之后开口道:“等一等。”
然后在风珉不解的眼光中,她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又伸出左手熟练地掐算了一番,随即肯定地道:“走陆路。”
“走陆路?”
风珉没有错过她方才那掐算的动作。
虽然闺阁中的女子少有消遣,也有学占卜的,不过都是学着玩,没有她这么熟练的,像是演算过不知多少回,对她所算出的结果十分笃定。
他挑眉:“走水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陈松意一顿,“但是走陆路,能遇到贵人。”
……
东城门,一支由一辆马车跟几个骑士组成的车队顺利地出去,在尘土飞扬中很快地走远了。
守城的士兵看着这支车队远去的影子,想起刚刚看到那些护卫骑的马匹,羡慕地道:“这些马可真好,就连南军北军的战马都比不上。”
他身旁的同僚看了他一眼:“你不认得刚刚是谁的车队?那是忠勇侯的儿子,南军北军的战马怎么比得上他的马?”
程府,床帐中,刘氏这才悠悠醒转。
看着头顶眼熟的床帐,她愣怔了片刻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她立刻支撑着自己起了身,向着外面呼唤道:“来人……”
“夫人醒了!快去告诉老爷。”
外面很快有了动静,被丫鬟扶着坐起,靠在床上,刘氏问道:“我晕了多久?大小姐呢?追回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