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看这个常年在水边讨生活的丫头,脸跟手都无比粗糙,而且年纪又小,没有半点曲线,于是啐了一口,失去了兴趣。
他向着自己的手下一勾手,在手下凑过来的时候吩咐道:“他撞了本公子,你们去打他一顿就算了,打完了赶紧跟上来。”
这两个月没去连云寨,他还期待着韩当会给他积攒多少财富、劫掠来多少漂亮良家,可没有功夫耗费在这里。
“是!”
他一个命令下去,就有四个人脱离了队伍,朝着那对父女走了过去。
渔家少女惊慌起来:“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打我爹——爹!”
将这无趣的痛呼抛在脑后,马承骑上了自己的手下准备好的快马。
他身后带着刀的护卫也都各自翻身上马,然后随着一声令下,跟马承一起在城中驰骋而过,掀翻了沿途无数的摊子。
转眼,一行人就从船靠岸的州城奔腾而出,马蹄踏起一片烟尘。
从这里到连云寨去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还想在正午之前赶到,在寨子里享受一番。
马承的骑术不错,他的坐骑也是良驹,有专人喂养,供他每回来骑。
奔跑在烈日底下,他暗骂了一声这鬼天气,但是看到前方山谷,想到即将到来的快乐,他又勉强按捺下了这种不爽。
一行人在官道上飞驰了许久,在进入熟悉的山谷时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不过这一次,山谷中却安静得出奇,他们警惕起来,放慢了马速,最后在山谷中停了下来。
“吁——”
马承一勒缰绳,停下了胯下骏马,目光在四周围扫过,然后拧起了眉心——
韩当怎么回事?每回过来的时候都应该有人在这里等着的,为什么今天连个鬼影都不见一只?
在韩当将截杀失败的消息飞鸽传书去京城的时候,马承已经带着人从水路上过来了,因此错过了传信,不知道韩当任务失手,更不知道连云寨和其他两个寨子已经被端了。
他于是叫了自己手下的人过来,让他去连云寨看看出了什么事。
马承的这个手下脚程很快,而且还很谨慎,在出了山谷之后就下了马,自己上山去查看。
看到通往连云寨的山路上,所设的哨岗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他的心里就先惊了惊,继续潜行往上走,却发现山上的寨子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是正午,头顶的阳光正猛烈,但他站在这里,却感觉像是置身于鬼寨一样。
他谨慎地四周查探了一番,看到了那些打斗痕迹跟二楼断裂的栏杆,然后又从连云寨退了下来,到其他的寨子去。
让他惊讶的是,其他寨子也一个人都没了!
三日前,在突袭了三个寨子、把这些作恶多端的山匪都一锅端了以后,袁明就带着人亲自上山,一个个走遍了剩下的寨子。
他对他们许诺,在山上落草为寇、犯了错的可以去县衙服役,而清白的则可以重新归入户籍,依然是云山县的百姓,是大齐的子民。
许多寨子里的人听到他的话都心动了。
当初他们上来的时候很多都是青壮年,现在都已经是老人了,他们也想落叶归根,也想回到乡里去。
那天夜里的战斗他们都听见了,袁县令带着他身后这支守备军,轻轻松松就灭了三个大寨,可是现在却没有诉诸武力,而是亲自来寨子里劝说,保证对他们既往不究,希望他们重回故土,这叫他们如何不心动?
除了这一点,最让他们心动的是,袁县令还打算重新修缮乡学、县学,收更多的孩童进去开蒙读书,便是他们寨子里的孩子也是一样,只要下山就能够进学堂。
云山县本来就是大县,出的举子不少,只是因着这些年的混乱所以荒废了。
袁明这两年一直在筹备着,只欠合适的时机。
而对这些走投无路才来到了山上的人来说,后代的出路比起他们自己来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所以,当听到袁明这句话以后,他们就都答应了从山上迁移下来。
有定州守备军帮忙,这场迁移只花了短短几日时间,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顺利。
于是,当马承的人过来探路,把所有的寨子都跑遍,才会发现这里都空了——别说是人,连养的鸡都被带走了!
他心惊无比,不敢在这里久留,立刻下了山,策马回到谷中。
而此时马承在山谷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本以为让手下去查探情况,只是去一下就能回来,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这么惊悚的消息——
连云寨被端了!
不止连云寨,云山一带的寨子全都被端了!
马承本就青白的脸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不过他朝着云山县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却没有选择硬刚,而是直接调转马头就走:“走!”
他就怕韩当那个废物被铲除之前没来得及给京中报信,叔父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得赶紧回去。
云山县令袁明,他记住他了!
第24章 第二更
京郊,横渠书院。
青山环绕,半淹没在云雾中的书院外立着一块碑,上书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横渠四句正是书院名字的由来,也是书院的意志。
这间座落在京郊的书院,虽然跟大齐最繁华、最热闹的一座城离得很近,却丝毫不沾染人间的烟火气,院中行走的每一个白衣学子都有着沉静清明的心,不易为外物所扰。
若说大齐的翰林院是储相的培养基地,那么横渠书院就是储相的摇篮。
大齐的相公们基本都出在横渠书院,其他书院出来的学子里,最终能够登阁拜相的很少。
书院里,安静的藏书阁二楼,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窗台上探出。
小米从那仿佛白玉雕成的指尖落撒下来,簌簌地落在窗台外,底下的鸽子顿时低头啄食,发出“咕咕”的声音。
窗边人乌发白衣,长身玉立,书院制式的白衣穿在他身上也比旁人夺目。
他生得极好看,仿佛连风从他身边经过都会变得慢下来,不想惊扰了这芝兰玉树的俊雅公子。
他正在看着手中的信,手中小米洒落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修长的眉微微蹙起,让他身上那种散不去的清愁变得更重了几分,也更吸引人了几分。
若此刻京中的女子看到他,只想让自己的指尖替代落在他眉间的竹影,去抚平他的眉心。
这是一封由驿站送来的信,来自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看着纸上清丽的字体,谢长卿眼前浮现出来自己这个未婚妻的身影。
这封信写得很简单,就像是她本人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一样,不带情绪,将一切娓娓道来。
她自言不是程家女,只是被错换了十六年,如今真正的程家千金归位,她也回了江南认祖归宗。
承蒙谢老夫人的错爱,她跟谢长卿有了一纸婚约,如今两人之间的差距越发的大,这纸婚约是时候该作废了。
“……老夫人送我的镯子是你我定亲的信物,我没有带走,留在了程家。”
看着纸上那点被洇开的墨迹,谢长卿自言自语道:“没有带走……”
是不想带走,还是程家让她不能带走?
“若他们已经将镯子归还给了谢家,还请你代我向老夫人说声谢谢。”
“若是没有,或许你应该早做决定,是否要将这只镯子收回来。”
“最后,祝你明年下场高中。陈松意字。”
暮春的风里,小阁二楼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说实话,在祖母为自己定下这桩亲事后,谢长卿就没有想过事情还会有变数。
他放下这张信纸,回想起了跟陈松意的几次相处。
她是程家二房嫡女,是个端庄闺秀,才情上虽不算拔尖出众,但行事大方,遇事处理很是稳妥,很有大家气度。
本来程家的门第过低,这在自己的母亲眼中是个缺点。
但程卓之领的是个闲职,意味着事情少,牵扯的麻烦少,谢翰林对此很满意。
而最重要的是,祖母很喜欢她。
于是谢长卿答应了这门亲事,跟她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处,只等明年高中之后就娶她过门。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谢长卿虽有遗憾,却没有多少不舍。
合适的妻子人选会再有,能够让祖母满意的孙媳也会再有,现在重要的是取消跟程家的婚约。
“嗯?长卿你家中有事要告假?”
在藏书阁一楼看书的先生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道了一声难得,摆手道,“准了,去吧。”
谢长卿向先生行了一礼,才从小楼离开。
刚出竹园,就遇到了几个同窗。
他们正站在竹园外的一处公告栏下争论不休,而公告栏上张贴的是书院每月一次考核的成绩。
书院教的君子六艺都在考核范围内,因为君子不能只治学,却不强身。
这六科考试,排在最上面的名字都是同一个——谢长卿。
他是书院这一届的第一,每次做的文章都会被贴出来。
而同窗之间有什么问题争辩不明的,只要来找他,都能够得出完美的解答。
对书院的其他学子来说,跟谢长卿做了两年同窗,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怎么人跟人的差距能比人跟狗都大。
公告栏下站着的这几人正在争辩着卷子上的一个问题。
说到最后,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破罐子破摔:“算了,不跟你们吵,找长卿吧。”
其他人没有异议,就想从公告栏前离开,进竹园找谢长卿辨经。
只是没想到刚转过身,他们要找的人就迎面走来了。
“长卿!”那个提议要去找谢长卿的第一个跳了起来,朝他挥手,“正要去找你呢,呃,你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