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厉王殿下是怎么看到那些画面的,回去见了师父问他就好了,不必在此处钻牛角尖。
起身以后,她又看向旁边跟着站起身的厉王,问他,“殿下刚才是要跟我说什么?”
她注意到了,殿下方才似乎有话想要对自己说,只是被小师叔一来打断了。
“没什么。”既然错过了时机,萧应离便不打算再提,“先过去吧。”
见他要提的不像是什么重要的事,陈松意也就没有多加思索,点头与他同行过去。
三人回到了营帐中,游天立刻道:“既然已经知道该用什么金属来打造,做出来的箱子才能封锁住这些石头的毒性,城中又不缺这种金属,你和殿下就先回去吧。”
护卫们正在恢复中,这里他独自留下就行。
见厉王殿下没有异议,本就打算要回去见见师父的陈松意也没有拒绝,游天于是很快去写了一封手书作为借口让他们带着回去。
一行人当即动身回城,很快便抵达了。
城中主官吴大人在听到消息之后,不由得面露惊喜:“真的找到隔绝毒素的办法了?”
游太医驻扎在那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他还以为这件事的解决遥遥无期,没想到在那场风暴之后,竟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好啊!”吴大人不由得起了身,在书房里转了两圈,一边转圈一边道,“现在城中人心惶惶,正是需要一个像这样的消息来安稳人心的时候!”
恐怖的东西之所以令人恐惧,大多是因为未知。
等知道了是什么引起那样不可治愈的怪疾,而不是鬼神作祟之后,那边在世人的眼中就不会那么恐怖了。
更何况现在还有办法可以将这作祟的东西隔绝起来。
“不不不——”吴大人更正了自己的想法,“不是作祟,是毒。”
下属看着他高兴完,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种能够用来制造箱子封锁毒石的金属出自城中的铸造工坊,是由岑将军在管的军需物资。
对边关来说,重要的除了人以外,就是铸造工坊中的这些金属了。
它们可以变成武器,也可以变成盔甲,每一种的用量都有定数,要用工坊里的金属来铸造箱子,解决城外的毒石问题,岑将军会答应吗?
“不管了。”吴大人一咬牙,“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解决。”他们不能再继续生活在惶恐之中。
于是他问下属岑将军人在何处,得知他一早去了军营之后,吴大人就立刻动身往军营去。
边关大城的主官跟守将平级,但文官向来比武将地位要高,所以通常情况下都是岑将军过来,少有吴大人这个当主官的主动去军中找他的时候。
吴大人原本预想了一些阻碍,但没想到他来到以后将事情同岑将军一提,竟然交涉得十分顺利。
岑将军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我这就从工坊中调出足量的铅来打造箱子,造好以后直接给游太医送去。”
“太好了!”吴大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像是完全没考虑军需物资挪用问题的岑将军提醒道,“不过岑将军,军中的这些金属不是都有定量?这般先挪用了……”
“不要紧。”岑将军却摆手道,“之后我会上一道折子一封和殿下说明。”
他一边义正言辞说着,一边想到殿下他人就在这里,这命令就是他下的,哪里还用得着上折。
可这话落在吴大人的耳中,却是他这般私自调用铸造工厂中的金属,更改用途,在厉王殿下面前先斩后奏也不会担心受到责罚。
像这般便于行事的权利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吴大人想。
真是羡慕他们这些王府旧人啊。
而正当吴大人觉得不能全由岑将军来负责,自己也应当承担一部分责任,要与他商量着怎么来写这封折子的时候,陈松意则和厉王一起回到了将军府。
她独自脱离队伍,前往那座毒城营救小师叔,并没有入城,这是她第一次回将军府。
等他们师徒二人相见之后,萧应离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他知道他们师徒有很多话要说,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的师父,先给他们留下空间。
“师父是怎么让殿下看到我所看的一切的?”陈松意见了师父,先同他说了小师叔眼下的状况,然后便问起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老人伸手向她招了招,示意她到近前来,陈松意走近了,自然地在师父面前蹲下。
林玄仔细地看过她,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那座城里的东西跟殿下的命运息息相关,而他又是对这些金属矿藏最熟悉的人,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去找出答案的人了。为师想,以殿下的性情,应当无惧于直面自己的命运,难道他看过之后畏惧了吗?”
陈松意摇头:“并没有。”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叫他去直面死亡的命运。
“这太残忍了。”她低声道。
“但有时就是需要一些残忍的真相,才能让人更好地前行。”
“松意。”老人叫她,然后放下了手,温声道,“为师懂你的恐惧。你见过绝望的未来,所以害怕再次失去希望,因此将殿下的安危看得很重。就算你已经走到了这里,成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可在面对殿下的时候,你依然怀疑自己,就想让他待在安全处,不让他涉险。”
师父说得没错,陈松意低垂着头,看着师父衣服上的纹样,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尽管她也知道,殿下身为统帅,不可能永远待在安全的大后方,但她还是希望代替他去冲锋陷阵,不让丝毫危险的因素接近他。
师父为了联系她跟殿下而套在他们手腕上的红绳,此刻就好像一头是套在不受拘束的骏马脖子上,另一头牵系在她手里,让她想要一扯就改变他的行进方向,让他待在安全的后花园中,而不是在广阔却危机四伏在草原上驰骋。
“……但这是违背骏马本性,也是违背我本心的。”
“不错,这是不应该的。”
老人温和地看她破除心障,“正因为他是你所选择的王者,所以注定了他天生不是被保护者,他要直面命运,而你也要学会直面恐惧。”
而直面恐惧,这个课题不光是她的,也是林玄自己的。
在老人面前低着头的陈松意感到师父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就像记忆中在树下教导自己时那样。
“不只有你会惧怕,为师也是一样的。”
他的弟子害怕着厉王遵循旧日的轨迹死去,而他也怕她会再次死在自己面前。
“为师把你们联系在一起——”他的目光落在少女手腕上的红绳上,红绳颜色鲜亮,没有因为奔波和战斗而沾染尘埃失去颜色,“殿下才会见你所见。他知悉一切,就会变得更加沉稳,减少鲁莽,而你既可以借他之力,也可以做他的最后一层屏障。”
“只要他活着,大齐气运就会一直绵延不断,受你调用。”
“而只要你活着,你就可以用道术保护他,让任何人都不得害他。”
就像“我”把这双眼睛给了你一样——老人压下了这句话没有说。
那个“我”让你带着这双眼睛回来,是想让你将命运看得更清楚,趋吉避凶,让它成为你的保护。
“我明白了,师父。”
陈松意消化了师父的话,尤其是她是厉王殿下的最后一层屏障这句,让她重新坚定了阻挡死亡降临的决心。
在刚刚回来,没剩多少力量的时候,她都可以逃脱死亡,绝地反击。
现在掌握了力量,她没有理由不做得比那时候更好。
“你明白就好。”见她不再受困于那种想要守护的心情中,林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过随即又收敛了起来,换上了郑重的语气对她说,“那接下来,为师也放心离开了。”
“离开?”陈松意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师父,“师父要去哪里?”
老人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复盘推演刘洵的布局,可其中有一点不管怎么推演,始终都算不出来。所以为师打算离开一段时间,往草原王庭去一趟。”
要破刘洵的局,就必须补足缺失的这一块。
他既有了得自松意前世的信息,再加上这怎么也推演不出的关键,就能彻底占据先机,在一月后的那一战里有赢下的把握。
所以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可他刚一说,才恢复平静的陈松意眼前就再次浮现出了上一世城破的画面。
上一世也是如此,师父说要离开一阵,让自己守住城等他回来,可她没能等到。
老人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抓住了,他停住了话头,低头朝着力道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松意抓紧了自己的袖子,仿佛被巨大的噩梦袭击了,表情一片空白。
“松意?”林玄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就见仿佛被魇住的少女喃喃道:“师父不能走,我守不住……”
老人叹息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当少女暴露出情绪的冰山一角时,其实内里已经快到极限,她心中的创伤极深,在所有人面前都藏得很好,只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一些。
这一次又要留下她在这里守城,犹如重复前世的结局。
“好孩子,不一样的。”老人放缓了声音,将她从前世的梦魇里拉回来,定在如今这个不同的时空里,“我已经改变了你家的阵法,它不再有缺憾,况且这一次有厉王殿下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现在不是上一世她身处的那个时候,不是边关与草原拉锯、精力耗尽,而他们失去了厉王,无人再能威慑草原王庭的时候;也不是王朝千疮百孔,民不聊生,连边关将士的抚恤跟奖励都放不出来的时候。
“你不在那个时候了。”
她已经把这一战往前推了十几年,又改变了很多事情,让大齐处在一个最强盛、最有机会将草原王庭完全瓦解的时候。
“好孩子,想起来了吗?”
终于,师父的最后一句话如尘埃落定,将她彻底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是的,现在不是上辈子那个时候了,一切不一样了。
她已经改变了命运。
她抓着师父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眼前的血光与火光散去,重新浮现出了师父的脸。
师父正在关切地看着她,眼睛里写着自责跟愧疚。
她知道,见过自己的记忆,师父也一直是自责的,哪怕这一世的他什么也没做。
他也怕重蹈覆辙,也怕回来的时候又同上一世一样,见到的只是自己挂在城墙上的尸体。
但师父比她勇敢。
他知道了这么多,承担了更多,却还是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见她目光恢复清明,而且注意到了自己先前一直隐藏起来的愧疚,林玄丝毫不感到意外。
因为她是那样聪明的孩子,哪怕“自己”只是无心插柳,也为这个中原王朝栽成了一棵可以支撑起一切的大树。
他再次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抢占了先机,重创了刘洵,给我和整个大齐都抢到了时间。刘洵需要时间来闭关恢复,等为师去探清草原王庭,用不了多久,你只要守住这一个月。
“而且,为师的眼睛和你是相连的,不管多远,你都可以借到我的力量。”
这一次,身为师父,他不会再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会有坚强的后盾。
……
军令一下,铸造工坊一旦运转起来,很快就打造出了游天需要的箱子,送往了城外。
拿到箱子之后,游天立刻开始着手实验,研究的主要是放在箱内的毒石对临近活物的影响,通过病症的产生跟发作方式来逆推治疗方法。
而麒麟先生的离开是秘密,除了厉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是前往了草原王庭,就连身在必经路上的游天也没有见到师兄——他只是这日回自己居住的营帐时,看到了那里多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