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她心中的杀意,却在跟理智不停地来回拉锯。
机会难得,在他长成之前就把他杀了,日后可以免去很多的祸患。
这才是她的卦中灵机把她引到这里来的目的吧?
尽管狐鹿死在这里会带来一些麻烦,而且他带来的人不可小觑,《八门真气》刚修到第三层的陈松意未必杀得过,但她脑子里已经开始计算要怎么样付出最小的代价、最快把他杀了。
因为他,她的很多兵、寨子里的很多人,永远都没能再回去。
还有她的父兄,还有城破之后,那些跟着她一起抵挡的城中百姓。
不管是为了对得起四王子以身做饵,特意设下的陷阱,还是为了死在他手上的人。
只要能留下最后一口气,撑到活着赶上船,她就愿意冒这个险,在他还没有长成时杀了他。
就在她计算完毕准备出手的时候,狐鹿的一个动作却让她骤然收住了势。
只见那观音座前金童一般的孩童抬起左手,用一种她十分熟悉的姿势,熟稔地掐算了起来。
月光下,那属于孩童的手掌上的动作分毫必现。
陈松意盯着他的手指,从上面察觉到了一种跟自己的推延术系出同源的熟悉。
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狐鹿总是隐藏在幕后,她没有见过他是怎么推演的。
如果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推演术,那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交手的时候,谁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他为什么会推演术?”
陈松意定在原地,大脑开始飞速地转动。
她跟兄长的推演术是师父所教,但师父出自天阁,推演术并非只有他一人专精。
难道说,草原人里也有出身天阁的人?他是跟那人学了推演术?
“不对,刚才他既说是来守株待兔,那不就应该算到了我今夜会来?”
作为世上最了解推演术威力的人之一,陈松意知道,推演术只要算到了一点,剩下的就会跟着清晰呈现。
只要他算出自己会来,那她现在藏身之处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依照第二世与他交手的经验,他在底下根本不朝这里看一眼,那不过是本性恶劣的在演戏。
在她杀机骤现,向他出手的时候,底下就会起阵朝她发难。
可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狐鹿看上去根本没算到她。
在掐算一番之后,狐鹿放下了手,眼睛盯着前方,胸有成竹地说了声“来了”。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都没有卸下防备,等着他们发难的陈松意就看到两人没入了树丛中。
而底下的三人毫无动作,继续盯着前方。
“……”
维持着藏身在树上的姿势,陈松意心中浮现出了古怪的感觉。
《八门真气》运转到了极致,没有就此卸去。
狐鹿算不到她?
这怎么可能?
林中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
看来今夜除了她以外,确实还有其他的人到这里来了。
树丛后,月光难以照亮的密林中,四人腾移交手,招招到肉。
轰的一声,一棵两人合抱的树被打得从中间断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着旁边倒下。
树枝划过周围的其他树,林中鸟雀惊起一片,朝着天空中飞去。
树冠形成的华盖被这样生生打出了一个缺口,月光从露出的口中照下来,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密林深处。
失去了黑暗的掩护,那两个被训练的如同孪生子一般的草原刺客归到一处,藏身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们对面是刚刚跟他们交手的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夜行衣,带着全副伪装,从发丝到面孔全都不露,只有一双眼睛在面具的孔洞后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轻描淡写地拍去手背上粘到的木屑,刚刚一拳把树打断的显然就是他。
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警惕地半挡在他身前,防备着对面两人突然暴起。
“一上来就暗杀偷袭,果然是草原的风格。”
厉王按住了他的肩,让他退到自己身后去,独自面对这两个草原刺客。
见殿下要亲自动手,亲卫只能退到一旁。
原本殿下说要挑晚上过来看一看,他还觉得王家不一定会派人守着。
现在见到这些草原人,青年顿时感觉王家在这里建塔,背后的水更深了。
念头闪过,厉王就已经跟这两个草原刺客战到了一处。
原本他们被作为刺客培养出来,就是偏敏捷,不以力量见长。
哪怕他们是草原人,天生体魄强健,弥补了这一短板,可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厉王。
在马上他无敌,到了地上,他也一样无人能挡。
他虽然没有修习过内家武学,但天生力能扛鼎,在战场上又磨练的全是杀人武技,此刻全力放开,简直像一头人形凶兽。
草原王庭再精心培养出的高手在他面前,也没有一敌之力。
林子外面的人只听见砰砰两声,然后就见杀进去的两人像破布袋一样,从里面倒飞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陈松意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场。
从刚刚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却不知这对站在下方的恶童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同第二世的她一样,草原王庭的这位四王子也一直想要跟大齐的战神处在同一时代。
只不过区别在于她是想要追随他,而他想要打败他。
从狐鹿脸上的表情看,他是兴奋大于忌惮。
他口中的兔子自然就是萧应离,这小鬼或许是有什么手段,让他觉得自己在面对后者时,也能处在猎人的位置上。
地上两人动了动,吸引了陈松意的注意。
就刚刚那一拳打断一棵树的力道,落在他们身上,应当会造成让他们站也站不起来的伤势。
可是,这两人在摔出来以后却像没事人一样,很快支撑着自己起了身,不光胸腹间没有异状,脸上也没有痛楚之色。
陈松意目光微凝,这让她想起了在登辉楼被程明珠的蛊所控制的人,刀枪不入,也不畏死。
只不过底下的两个人依然保持着清醒的神智,还可以自主行动。
“回来。”
见他们被打出来,狐鹿背着手站在王家修建起的塔基前,也没有太意外。
那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他身后。
下一刻,前方的树丛分开,身穿夜行衣,戴着面具的萧应离和他的亲卫走了出来。
第163章
见到塔基前站着的五人,尤其是中间那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孩童,两人都是脚下一顿。
狐鹿嘴角一扬,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可爱笑脸。
他笑眼弯弯,朝着自己终于等来的人道:“大齐厉王萧应离?在下恭候多时了。”
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中原话,听不出半点草原的痕迹。
这令他置身在四个草原随从中都显得有些诡异。
“殿下。”厉王身边的青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此地古怪,谨防有诈。”
他说完,见到殿下以为不可察的幅度点了头,表示不会掉以轻心。
事实上,这个孩童看似可爱的外表,放在这种深夜密林中才更显诡异,没有半点降低对手防备的效果。
狐鹿却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还上前一步。
他在王腾那群人面前,从一开始就以他们的同辈自居,并不特意露出孩童的特质。
可在厉王面前,他却歪着头,大而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跟疑惑。
萧应离见他抬起右手,敲了敲他自己的脸颊,问道,“我已经算出你会来,还点出你是谁了,你脸上的这张面具就没有用了,为什么还不摘下来?”
——难道不是应该在他叫破他身份的时候,厉王就主动摘下面具,同他坦诚相见吗?
他一边说着,脸上一边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仿佛在无声催促面前的人摘下面具。
好让他一睹令他的父亲叔伯都忌惮的统帅真容。
“真麻烦。”空气中响起厉王的声音,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无奈,“想要瞒过你们这些会能掐会算的人的眼睛可真是困难。”
然后,他就抬起了手,仿佛忘了才答应过亲卫要提防他。
狐鹿的眼睛里闪过得逞之色,盯着他在自己眼前摘下了面具。
陈松意在高处,不由得直起了身。
在下方,不止是狐鹿一人,他身后的四人都露出了屏息以待的神色。
毕竟厉王在草原上同他们征战的时候,从来都是戴着面具,不露真容。
而那些见过他的王庭勇士,一个两个都已经死了,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据说萧氏的男子都形容出众,而他更是尽得造化,是翘楚中的翘楚。
哪怕畏惧他,也有许多人好奇这个出自兰陵萧氏的男子真容有多好看。
在几人心情各异的期待中,那张面具终于彻底地离开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