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回那些被无垢教夺走的孩子,算是破局的一部分,本来薛灵音接到书信到来,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她带上这些孩子立刻回蜀中,可是现在天象异常,他们坐在马车里,行驶在城中的街道上,都可以听得到顶上仿佛随时都要轰下来的雷声。
而陈松意更是在两人乘上马车之后就燃烧了一张符纸,以自己为阵眼,画了一个同样隔绝天地元气、屏蔽天机的阵法,将这座马车笼罩在其中。
听到他的问话,她像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自己从繁杂变化的命运棋局中抽离出来,重新着眼回眼下的具体事物,褪去了迷茫,找回了平日的举重若轻。
“眼下刘洵跟我师父已经开战,天地间随时会有异变,这时候上路不安全,就算是回到蜀中也不一定安全,所以她应该先留在凤临城中,等到——”
她原本想说“等到一切结束再带这些孩子回去”,可是却顿住了。
等一切结束,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
头顶一声闷雷炸响,仿佛要震得整片大地都晃动起来。
知晓自己身在局中,已经尽量让自己的思绪避开那棋局,免得卷入其中、让马车中的自己跟厉王殿下被道人所掌控的那一部分天道注意到的少女只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天象,视野中的一切就再一次在涌来的白雾中消失。
行驶中的马车变成了一片雪山旷野,端坐在融化的雪山之巅的道袍虚影和挡在身后的城池前的老者虚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们之间对弈的棋盘上,明暗的棋子错落,在以天地为局的棋盘上胶着厮杀。
她师父所执的白子在棋盘上闪耀,每一颗都仿佛牵动着天上星辰,折射下来的星光落到中原大地上,又与众多她认识的人相连。
命星入局。
这四个字浮现在陈松意的心中。上辈子她没能亲眼见到这棋局,这辈子却不一样了。
不只是她身在其中,更是因为棋盘上的许多人都是因为她而改变了命运活下来的,每一个人身上的气运都跟大齐王朝的命数牵动着。
她看到其中最亮的一颗就在自己身边,与她同坐在一辆马车上,还在棋盘之外,没有入局。
这一瞬间,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明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们都是这场气运之争的一部分,每个人在棋盘上都有位置,到他们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登上命运的旅途。
但那颗闪耀的星辰旁并没有自己,他依旧可以以暗子的身份到最前线去。
刘洵还不知道之前破坏他的布局、令他忌惮的“麒麟”不是师父,而是自己,他跟师父在岛屿中交锋,精神是强盛的,但□□却是脆弱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要杀上天阁,污染了一批天阁弟子为他所用,在他与师父在岛屿中交战的时候,总应该有人在旁守住他的躯壳。
马车混乱的空间中,少女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星辰一样亮了起来,而这一念起,她也从那浩然巨大的棋盘中抽离了心神,重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躯壳里。
她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又恢复了厉王所熟悉的样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音落下,在疾驰中的马车就渐渐慢了才来,然后彻底停住。驾车的天罡卫对着马车里的两人道:“殿下,军师,驿站到了。”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萧应离如往常一样,习惯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然而陈松意却一把拉住了他:“殿下离我近一些。”
尽管厉王知道她这样说是因为想要从头顶那怪异的落雷下遮蔽住自己,但不免还是心中失序地跳了两下,最终跟在了她的身旁。
两人没有离得太远,在行走之间,手随时都会擦到对方的手背,更不提他们之间还有那道红绳无形地牵系在两人之间,将他们绑定在一起。
若只看气运,只能见到厉王一人,走在他身边的陈松意身上却像是没有丝毫的气运波动。
两人都有段时间没有回过驿站,因此还未踏入驿站大门,就被里面属于孩童的哭声震了一下。
刚刚来到驿站、还没来得及开心这些失踪的幼儿全部都被解救回来的薛灵音一行就被迫接受了带孩子的工作。
一个孩子哭起来都是魔音贯耳,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孩子。被请来这里照顾孩子的媳妇实在是忙不过来,知道新来的这一行就是来接孩子的人,她们也立刻把孩子人手一个塞了过去。
只要是没有受伤的或是伤得不重的,此刻怀里都抱着一个孩子。
而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就算是身为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女子的薛灵音,她也是薛太守的独女,没有过带弟妹的经验。
何况这些孩子的啼哭并不是因为饿了渴了或是其他,全是因为他们生辰太过特殊,对外面这扰乱天地元气的动静分外敏感。
陈松意跟萧应离进来的时候,薛灵音正怀抱着一个孩子,无措地在大堂里来回走动,想要哄孩子安静下来。
然而妙音女侠所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这个被塞到她怀里的孩子该怎么哭还是怎么哭。
这一幕看得那些因为在途中跟那支奇怪的军队遭遇,在交战中受伤而在接受治疗、没有被分到带孩子任务的她的手下和护送她来的将士都由衷地感到了一阵庆幸。
“别哭了,为什么一直哭呢?”薛灵音的声音里都染上了一丝焦躁,从来不知道幼儿的哭声是如此具有攻击力的声音。
要是早知道自己来接他们会要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向自己的舅舅要更多的人手,把这些孩子的父母也带过来了。
起码对着亲人,他们不会再哭得那么惨了吧。
就在她物色着自己的哪个手下结束了医治、准备把怀里抱着的孩子塞给他们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两人,薛灵音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一见到是厉王殿下和陈松意,顿时就露出了见到救星的表情。
主要是见到陈松意,不知为何,她本能的就觉得这些啼哭的孩子她有办法。
从外面走到屋里,耳边环绕的哭声更大了,就算是久经战场的厉王殿下也在这高低不一、环绕不止的哭声中忍不住皱紧了眉。
“殿下。陈——永安侯。”思考间,薛灵音已经抱着孩子来到了他们面前,指着怀中的孩子让陈松意看,对着她说道:“这孩子一直哭,从我进来开始抱住他就一直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实际上不只是她怀里这个孩子,驿站里所有的孩童都是一样,从刚刚雷声起之后就一直哭闹不休。
陈松意抬手按在了这个孩子小小的胸脯上。被薛灵音抱在怀中的孩子已经哭得小脸通红,脸上全是鼻涕跟眼泪。
在少女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时候,他泡在泪水里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了她,然后哭声停止,似乎围绕在他周围那不安的气机与混乱的信息都被屏蔽了,他又回到了安全的环境中。渐渐地,只剩两声抽噎,不再像先前那样哭到让抱着他的薛灵音都感到心惊胆战了。
“咦,他不哭了……”被折腾得不行、原本还想再主动地向陈松意求救的薛灵音诧异地低下头。
陈松意就是把手放在了啼哭不止的孩子身上,什么也没做,他就不哭了,这让方才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让这孩子停下哭声的薛灵音感到一阵错愕。
不过孩子不哭了是好事,而且在大堂中抱着孩子哄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地下意识朝着这里走来,想要让这个正在和他们大小姐交谈的少年人如法炮制,让他们抱着的这些孩子也安静下来。
只是下一刻,陈松意把手从这孩子身上移开,孩子的眼眶中就再次积蓄起了泪花,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这让薛灵音脸上刚浮现出来的放松又消失了,看着陈松意把手放回孩子的胸口,他这要哭的架势才停下来。
那些想要围上来的人看到这一幕也都停了下来。手一放上去就不哭,一拿开就哭,就算是让这少年把两只手都用上,不过也就只能安抚住两个孩子,上去也没用。
“这怎么回事?”薛灵音问。
陈松意道:“他们还小,感到不安全就会哭,我让人去开城门接你们进来,也是因为天象一变,你们留在外面不安全。”
听她这样说,薛灵音明白过来,怎么他们在这个时候来到城外,就刚巧有人来开城门接他们进来,原来是因为她算到了。
在大堂中此起彼伏的哭声中,陈松意对她说:“原本我给你写信,让你带人来接这些孩子,就是希望你接到他们之后就立刻动身回去,可眼下看来只有留在城中,方才安全了。”
她说完,看到大堂中还有人受伤,正在由几个大夫医治,于是朝着那个方向投去了一个目光,问薛灵音:“怎么受伤了?”
薛灵音于是把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队逃兵想要劫掠他们车马物资的事和陈松意说了。
“跟那些人打了一场,为首那个首领很是不凡,便说是驻守哪个城的将领我也是信的。”薛灵音说着皱起了眉,“把他们击退了,便也有十来个护卫受了伤,本来打算在林子里过一夜,但是见到天象突变,怕出什么事,就还是先赶到城外来了。”
她说完,见到面前二人的神色:“殿下知道我在路上遇到的是什么人?”
萧应离没有立刻应她,张军龙刚刚自尽,首尾还没有处理好,不宜在这里提起。
陈松意则道:“原来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你们,难怪溃逃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第339章
她仍旧没说薛灵音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队人马是什么人,只对她说道:“我布一道阵法护住这里,他们就不会哭了。”
她既说了,就立刻去了驿站外面布置,萧应离仍旧是和她一起,看她在驿站高处调动了天地元气,用上了此前没有用过的玉牌,画下了符文,然后以九宫八卦的方位,将玉符飞了出去,布置在驿站的不同位置。
驿站大堂里,几乎是在阵法布好、一道无形的罩子将整个驿站笼罩在其中的同时,那些啼哭不止的孩子就都逐渐安静了下来,跟先前陈松意将手放在薛灵音抱着的孩子胸口上一样。
“咦,不哭了。”
“我的也不哭了,这真是……”
被哭声充斥的耳边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连天上不时响起的沉闷雷声都与他们隔开了,声音变小了许多,叫驿站里的众人都不大适应。
其中一个薛灵音的手下离给同伴包扎伤口的大夫近,还抱着安静下来的孩子来到了大夫身边,要他给孩子把一把脉,看看怎么突然不哭了。
大晚上被叫起来带到驿站来,听了这些孩子魔音灌脑半夜的大夫几乎没忍住要翻个白眼。
这些人不哭了还不好吗?
不过先前他过来的时候也是被叫去给这些孩子把了脉,看他们为什么啼哭不止,眼下再把一回对比一下也好,于是伸出了手,细细把过之后,觉得脉象跟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硬是要说的话——”大夫习惯性地捋起了颌下短须,“脉象安宁了许多,比先前少了惊厥……”
所以说,前面这些孩子是被吓哭的吗?
众人还在惊疑中,而这些孩子停下哭泣之后,一个个很快就睡着了。
现在原本也是他们睡觉的时候,只不过突然哭醒,不肯继续睡罢了。
但众人仍旧不敢贸然把他们放回房间里,生怕一放下去,这些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幼儿又再次像先前一样哭起来,直到去外面布阵的陈松意和萧应离二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大堂中,薛灵音才见她将目光落在自己怀中这个已经睡着了的孩子身上,对自己说道:“没事了,可以把他放下了。”
得了这句话,众人才像是得了准信,纷纷把怀中抱着的孩子放回了他们原本睡觉的地方,感到自己的耳边再次恢复了安静。
陈松意站在薛灵音的身边,同她说着接下来的事:“……只要他们留在这间驿站里,就不会再不安哭闹,所以你们要暂时留在这里看顾他们了。”
不能就此上路,带他们回蜀中,薛灵音也只能接受,“唯有这般做了。”
否则硬要带他们上路,这么小的孩子啼哭不休,只怕很快就会病倒。
陈松意道:“劳你跑这一趟。”
薛灵音本就把找回孩子这件事当做是自己的责任,毕竟诺不轻许,若是许了那就要做到,因此并不把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放在心上。
“左右他们也受了伤,休养一段时日也好。”她看过自己队伍中那些已经被包扎好了伤势、没有什么大碍的手下跟护卫,“等这异常天象过了,我们再回去。”
陈松意道:“留在这里,你们也不会全然没事做的。”
刘洵跟师父在岛屿中的交战只是气运之争的一部分,草原人的铁骑跟大齐边境的交战也势必会爆发。
龙盘、虎踞、凤临三座城从来都是在两国的交战中冲突最严重、打得最狠的地方,这一次想来也不例外。
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在身边又枪法卓绝的薛灵音,到时不管是想做什么,都有她施展的天地。
而且有她在这里,就算相隔甚远,蜀中的支援也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抵达。
“嗯。”从她的话里薛灵音察觉到她要走,不过却没有追问她要什么时候离开,又要去做什么。
世间不凡者总是有比常人更远大的抱负、更不俗的使命要他们去完成,她只说道:“等着天象结束,你的事情也做完了,再和殿下来蜀中找我,让我做东,好好招待你和殿下。”
“一言为定。”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萧应离此刻才出声,代替陈松意答应了薛灵音的邀约。
然后两人就离开了重新安静下来的驿站,回到了大将军府。
张少夫人的胎象依旧稳固,陈松意再次加固了阵法,在符阵之外再布了一道人阵,确保就算他们不在,张少夫人的胎象也不会受到影响。
“我们该走了。”她对游天道,“决战之日已到,外面的混乱天象和对少夫人的影响都是因为师父跟刘洵交手,气运波动变化。”
这里跟决战之处离得远,所以他们用这样的阵法和手段还能够暂时把受影响的张少夫人跟气运之乱隔绝开来。